第 10 章 作別人若長生不老了,那豈不成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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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作別 人若長生不老了,那豈不成了神仙……

唐九因嚴瑾成的事被關家中,唐家人不許他出門,實則唐九也不敢出門了。

但他心中擔心嚴瑾成,畢竟他是真的将嚴瑾成當成好友,兩人平日裏稱兄道弟,結果嚴瑾成遇了難,唐九卻連見他一面都難。

皇帝受到貴妃蠱惑,如今尤為重用天機臺的人,郢國建立後設立天機臺其實只是為了讓天機臺觀星占蔔天氣,好在祭祀時選定良辰吉日,避開天災。歷朝都沒有重用天機臺的皇帝,在他們眼中,蒼穹之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其實并不重要,只是如今因為貴妃煉丹一事,反而讓天機臺轉眼間成了皇帝身邊的要臣。

嚴家之事并未對外宣說,但京都的大小官員多少都聽說了些,嚴瑾成原也是朝廷命官,戶部倉部司的郎中,忽而有一日沒上朝,次日病重幾日,咳嗽都咳出血的皇帝便好端端地坐在議政殿上了,有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多嘴,對外說是皇帝近來喝的藥裏,都有人血。

邪門歪道才會拿人血為藥引去入藥,更何況在用人血之前,天機臺還算生辰八字,在京中官員裏找了個資質不錯的人來放血。

唐九在家坐了三日,每日都讓府裏的小厮出去打探消息,如今他在家裏是一點兒風聲都聽不到,也不敢壯着膽子去問唐老爺,免得被他爹打罵他多管閑事。

小厮出去幾日沒探聽到什麽消息,只知道嚴瑾成還在家中,沒有上朝,但也沒被叫進宮裏去。

大約又過了五日,第二個被天機臺選中替皇帝受難的人已經找到,那人唐九原也認識,在京都算不上多富貴的人,不過他自己出息,三年前科考中舉,被封了一個小官,後來兩年節節高升,在刑部任職。

唐九曾和嚴瑾成與他吃過飯。

若說戶部嚴家對皇帝忠心耿耿,甘願将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奉獻給皇家割血煉藥,那刑部任職的那位便可說是無可指望了。他家中的親戚全都靠他這兩年在朝中稍得權勢,故而也在京中謀得一些不累人又體面的差事,如今他一倒下,他身後一大家子人都要跟着遭殃了。

唐九生怕第三個人查到自己身上來,但又想起來族中長輩說已經在天機臺那裏抹去了他的生辰八字,才勉強睡了半夜的安穩覺。

唐九往嚴家送了好幾封信都沒有回應,後來終于得了點兒消息,只有嚴瑾成寫的‘珍重’兩個字,次日唐九便讓小厮找了個破舊的馬車,趁着天沒亮從唐家小門出發,沿着窄小的街道往嚴家走。

馬車到了嚴家後門,嚴瑾成的小厮半開着小木門,唐九穿着鬥篷遮住全身從馬車上下來,弓着背如做賊一般鑽入了嚴家。

他一路上沒敢擡頭,就盯着嚴家小厮的後腳跟一路跟到了嚴瑾成如今的住處。

嚴瑾成本是嚴家嫡子,住的是最好的院子,如今嚴家長輩為了防止他逃走,把他關在了嚴府最深最陰冷的角落裏,小院中只有兩間房,院子裏的野草長了有膝蓋高也無人打理,只壓着草走出了一條小道。

唐九見到嚴瑾成時,他靠坐在軟塌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褥,火籠在身旁烤着,屋內沒點燈,只有火籠裏炭火發出的微光照在他的臉上,饒是如此,唐九也看出了他臉色極為難看。

“嚴兄。”唐九開口。

嚴瑾成聽見聲音立刻睜眼,瞧見唐九似是有許多話要說,張了幾次口後只是嘆息,道:“唐兄,此番我是倒了大黴,怕是以後不能與你飲酒作詩了。”

“嚴兄莫要這麽說,天機臺說要三人替聖上受難,無非就是放血入藥,三個人的血用不完的,嚴兄你撐着些,等聖上好了便多吃些補品,總能養好身子。”唐九湊近,将嚴瑾成的手從被子裏拿出抓在手上。

結果唐九看見,嚴瑾成的手腕上已有放血的多道傷口,他的腳上還鎖着冰涼的鐵鏈以防逃走。

“嚴家怎能這樣對你……”唐九只覺得自己的手也随着嚴瑾成一般涼了。

嚴瑾成搖頭道:“不是家裏人給我鎖的,這是宮裏人帶來的,前些日子你給我寫的信我都看見了,你問我是否安好,我實在不知如何回答你。在這裏有吃有喝,我爹娘每日都來看望,父子間的情分似比往日要深多了,但這般境況,還不如不要情深的好,也免得他們傷心難過。”

嚴瑾成嘆了口氣道:“我本不想見你的,你特來一趟,我讓人給你開一道小門是因為天一亮聖旨便要下來,帶我入宮,此一去怕是回不來的,索性與你當面作別了。”

“聖上難道真的想要你的命嗎?天機臺勞什子古說八道,他是皇帝,難道還能耳目不……”唐九的話沒說完,便被嚴瑾成打住。

“你難道甘願如此喪命?”唐九氣惱。

嚴瑾成呵笑一聲自嘲:“也算甘願。”

天色不早,唐九只與嚴瑾成說上幾句話便被他催着離開了,唐九離開那小院時一道涼風吹過,從他的衣襟鑽了進去,凍得人渾身打顫。

他忽而明白了嚴瑾成所說的甘願,他嚴家上下皆在朝為官,他一個人不願,連累的是整個嚴家上百口人的命運,皇帝或許不會明着收拾嚴家,但嚴家終不會有好下場。

如今嚴瑾成用自己的命成全了全家,所以他才說……也算甘願。

出了嚴家,天有半亮,唐九讓小厮将馬車順着小巷小街走回去,城中小巷不多,祥雲街便是其中一條,此時的祥雲街從頭至尾不見一個人影,天烏蒙蒙的好像前些日子才停的雨又要落下了一般。

途徑祥雲街上的銀杏樹,又是多日過去,銀杏葉落了滿地,枯黃腐敗地被風掃入了街角旮沓裏,樹幹上半禿着。唐九掀開車窗簾朝外看了一眼,他望向頭頂未亮的天空,眉心輕皺,心中五味雜陳。

天才亮,言梳便起了。

她聽小二說城裏來了個會布偶戲的就在城前街頭擺攤,每日都有小孩兒早早端着板凳過去看,所有小孩兒喜歡的東西言梳都喜歡,而青龍客棧距離城前街不近,言梳怕去遲了占不到好位置,便一早起床洗漱,拉着宋闕一道出門。

言梳出門時沒吃早飯,在路邊看見熱騰騰的糖糕剛蒸出來便買了兩塊,自己一塊桂花的,給了宋闕栀子花味兒的。

糖糕由面發成,栀子花與桂花都曬幹泡在了蜜裏,糖糕蒸好之後從中間切一半,将栀子花密或者桂花蜜塗在裏頭,糖糕的表面上再撒一層芝麻,便可用油紙包着邊走邊吃了。

言梳吃着糖糕又買了個烤紅薯,一手抓着一個,吃相還算斯文,只是桂花蜜從糖糕裏擠出,蹭了她一嘴角。

宋闕看見了,才拿出手帕言梳便很自覺地跳到他跟前踮起腳擡着下巴湊過去,一雙杏眼圓溜溜地看向街前的熱鬧,便等着宋闕替她擦好再繼續吃。

宋闕拿着手帕愣了一瞬,手帕卷着手指擦過言梳的嘴角,一小片花蜜裏頭還有兩朵完整的桂花,看着就很甜。

言梳遠遠就聽見了有人高聲說話,等走近了才發現原來在城前街頭擺攤演布偶戲的那個人今日沒來,好些小孩兒都坐在板凳上失望,不過這條平日裏沒什麽人會經過的路,倒是路過了一輛極致奢華的馬車。

那些人讨論的便是這輛馬車。

眼尖的人道:“那是宮裏的馬車,瞧樣子是要往皇宮的方向走了。”

“不是說近來聖上病了嗎?太醫院的禦醫都束手無策,這會不會是在宮外請來了名醫入宮看病呀?”一人問。

另一人嘀咕:“什麽名醫,我聽人說聖上在煉丹,這怕不是城外真清觀裏的大仙。”

言梳聞言,想起來之前唐九說過的貴妃煉丹駐顏一事,就因為此事導致京都城內的苦翹不夠,許多百姓都在冷天裏得了風寒,如今不但貴妃煉丹,就連皇帝也開始煉丹了?

“皇帝煉丹是做什麽用呀?”言梳問。

男人聽有人搭話,側臉瞥去卻見是個年輕的少女,身穿珍珠白的小襖,下着深紅的馬面褶裙,小臉因吃着糖糕圓鼓鼓的,正抿嘴歪着頭看向他。

那人一愣,不禁多看了言梳兩眼,言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往後退了兩步,不自覺貼在宋闕身上,乍一看就像是靠在了他懷裏一般。

那男人回神,道:“自是想長生不老了,那可是聖上,普天之下都是他的,他活得越久、越硬朗,自是于他而言越好。”

另一人連忙推了男人一把:“別瞎說,免得被人聽見你的小命難保。”

兩人搖頭離開,言梳若有所思地盯着已經離去的馬車背影,忽而刮起了一陣風,将那馬車後窗的車簾吹開了一小節,言梳眼神好,雖是匆匆一瞥,她也認出了坐在裏面的人。

是那個騎在馬上,拖人随行,又把她撿起來還給宋闕的男人。

“這世上真的有可使人長生不老的仙丹嗎?”言梳将最後一口糖糕吃掉,舔了舔嘴角看向身後的宋闕,卻見宋闕的眼神也在馬車上,眸中沒了往日的笑意,待到馬車徹底沒了蹤影他才收回目光。

“師父?”言梳擡了擡下巴。

宋闕順手拿起手帕替她擦了嘴角的糖漬,回答她方才的問題:“倒的确有可以讓人長生不老的方法,卻不是什麽以凡物練成的仙丹。”

“人若長生不老了,那豈不成了神仙?就像你一樣。”言梳自然地将手中烤紅薯遞給了宋闕,宋闕幫她剝去烤紅薯外一層焦黑的皮,露出裏面熱騰騰泛着糖色的紅薯肉,還給了言梳。

他道:“不一樣,凡人成仙需歷經磨難,再遇機緣,有些辦法省時省力地擁有長生不老之力,但那些多為歪門邪道,不勞而獲終不會有好的結果。”

“那皇帝想要省時省力地長生不老,是不是得不到好結果呀?”言梳問完,便發覺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驚恐地瞪了她一眼。

宋闕微微擡眉,以手遮住了她的雙眼,不叫那人認出相貌,随後幹咳了一聲帶了點兒笑意道:“在人間,不可妄議帝王。”

言梳眼前驟然漆黑,她抓着烤紅薯的手不禁收緊,眨了眨眼後乖巧地哦了一聲。

宋闕察覺掌心被她睫毛掃過的感覺,柔軟且微癢,手指一顫,走幾步後将手收回,握緊成拳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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