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7 10:24:06 字數：4992
陵越好起來後，和百裏屠蘇一起去向紫胤請罪，紫胤的口氣是他們有史以來聽過的最為嚴厲和凜冽的一次，将二人一起狠狠訓斥了一番，并罰陵越不得再次參加這年的試劍大會。陵越不發一言，但屠蘇知道，這個懲罰，對于自尊心極強又好勝的師兄而言，已經相當重。
紫胤最後的話語，卻是帶着沉沉的深意。
“為師授藝，并非讓你們好鬥傷人，細細想清楚，你們，手中為何而執劍？”
陵越沉默半晌，沒有開口。
屠蘇想了想，回答道：“手中有劍，方能保護自己珍惜之人。”
“……罷了，今日都回去吧。往後，若再如此不知輕重，為師會直接将你二人逐出門牆！“
沉吟片刻道：“屠蘇，你的劍，暫時放置此處。本是你家鄉帶來，不知底細，現在看來此劍兇煞異常，為師待要細查……過幾日便是朔月，你……自己當心。”
“……弟子明白，謝師尊挂心。”
陵越卻不是很明白，看了看屠蘇。有些事情和秘密，從小時候起，就是只屬于師尊和屠蘇的。那日一時沖動，原想看看是不是師尊私下另有授藝給屠蘇，幾招過後發現無甚分別……可是屠蘇之劍忽而煥發出黑色強大劍氣，錯愕之間前胸一陣火灼的劇痛……不遵師命，連累師弟，自己還險些喪命……想來竟是無比悔恨和慚愧。
紫胤連日為陵越的事情操勞，也略感疲憊。思前想後，有一件事一直放不下心。
紅玉在劍中沉睡，雙劍的光芒隐隐泛着靈動的紅色，恰如她的呼吸。紫胤躊躇許久，終是一手執劍一手輕微幻出藍色光芒。
“紅玉……”他喚道。
這麽久來紫胤從未主動喚醒過紅玉，紅玉一時沒有聽見，仍是夢自沉酣。紫胤一時無語，只有再稍微提了嗓門：“紅玉。”
紅玉躍出劍匣跪下說：“紅玉睡沉，不想主人召喚……怠慢了……”
“無妨……”
“主人……喚紅玉何事？”
“為……百裏屠蘇一事。”
紅玉轉念一想，問道：“他下山了？”
紫胤道：“還沒有……後日便是朔月，雖說我已查探過，可總覺得近日心神不安。陵越、屠蘇之事，想必不是完全的巧合……總覺得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在天墉城內，我以仙術窺探數次終是未果。”
“主人都未曾找到……定不是妖邪，難道是魔？”
“不像……如常人之氣，可天墉城以前從無……”
“……”
“明日起你看着百裏屠蘇些，不必讓他發現，若真有人苦心觊觎，明槍易躲也是暗箭難防。只能盡力小心。”
“……是，紅玉定會留心。”
“但願這個朔月平安度過……”紫胤眉頭緊鎖，從未見過他這般不安，紅玉也跟着思慮重重起來。
第二日，第三日，似乎都平靜如常……
第三日夜裏，紅玉緊緊跟了兩日有些疲憊，找紫胤複命後轉入劍中睡去。紫胤剛要将案上劍譜卷起，門忽然被推開。陵越滿頭大汗驚慌失措跑了進來，也來不及行禮，大叫道：“師尊，不好了！”
“冷靜些，發生何事？”
巨大的響動亦驚醒了匣中的古鈞和紅玉。
“師弟他……！”
“怎麽？”
“晚上回來後，還不曾怎樣，方才弟子去探視，見他突然昏迷不醒，時而說燥熱難當，時而又凍得發抖，眼睛充血變紅，周身冒着黑氣，頭痛劇烈！”
“！！”
“弟子從未見過這般病情，師尊，該如何是好？”
“去尋凝丹長老，為師先去看屠蘇。”
當下師徒二人分開而去，紅玉起身，看到門前凝視紫胤背影的古鈞。
“古鈞？”
古鈞沉沉道：“我……好像見過……”言語之間，心情沉重……又帶着些許恨意。紅玉立即猜測有大事發生，将門敞開說：“走罷，去尋主人！”
天墉城幾個長老全都圍在百裏屠蘇身邊，見他果然如陵越所說，像是入了魔障般，忽冷忽熱，頭痛劇烈，痛苦難當，一陣慘叫之後，昏迷過去，而後又開始同樣情況。
凝丹長老扣住他脈門，半晌說：“怪異！身體無疾……只是心神大亂真氣逆行，氣息漸漸減弱……但并非走火入魔，也并非中了蠱術。”
自進門起，紫胤一直緊抿唇角，雙眉越擰越深，不發一言。聽聞凝丹長老如是說，走近屠蘇，按住他另一邊脈門，左手手掌放于他眼前，微微的光芒。
喚了幾聲他的名字。
屠蘇沒有反應……依舊翻騰不已痛苦難耐，紫胤當下判定不是上次的拔魉。
……手掌微微召喚碧色柔光，窗外，紅玉身畔的古鈞漸漸消失。
衆人猝不及防之際，紫胤的古鈞劍立于屠蘇頭邊，鎮魂之氣發出耀眼神光……光亮中，雖只是一瞬，紫胤銳利瞥見屠蘇腦旁一閃而過的黑色影子……
“是魇魅。”他說。
“什麽！”衆人皆是大驚，涵素真人道：“妖竟可随意穿行于天墉城？且此妖物一向行蹤詭秘不會輕易離開妖界，為何……”
“蟄伏于百裏屠蘇夢境……如何是好？這番精神折磨，一個孩子如何受得？”妙法長老嘆道。
窗外的紅玉亦是驚駭，她一個人呆在劍閣時，看過大多紫胤的藏書。隐隐記得只言片語……此妖物不易出現，藏在人夢境之中，吞噬那人精神記憶直到獵物精神元氣因為耗盡而亡……因為是在夢中，所以極難根除……紅玉心下着急，細想兩日也并未見到可疑之物靠近百裏屠蘇，究竟是哪裏出了疏漏……
還記得書中“若遇，幾近無救”之句，雖然有入夢境的鎮魇之法……卻極度危險，消耗很大……難道……她立即屏息靜聽。
紫胤沉吟片刻，立身向其他人拱手道：“天墉城連日遭劫，紫胤開始只是猜測，然今日一看已是九分把握。望掌門與諸位長老速速聚集弟子，查看結界四周，以防更多妖魅來襲！”
“那紫胤你呢？”涵素真人問道。
“紫胤……本該同往，奈何眼下……”他看了一眼在床上昏厥過去的屠蘇，“還望掌門恕罪！”
“你……莫非！”
紫胤點點頭。
“不可！“威武長老叫道，”一旦有差池，你們二人……皆身死魂滅！”
紅玉聽得心下一涼。
紫胤面不改色，拱手說：“謝過威武長老，我并非只是一時沖動……已是想得極為明白。還望掌門，不要讓陵越知曉此事，讓他跟随前去駐守結界……倘若……”他微微合眼，複又睜開。
“倘若兩個時辰，紫胤尚未歸來，再煩請諸位長老，掌門進入……無需顧慮，斬殺此妖！”
衆人皆是一驚，鴉雀無言，心下都明白……兩個時辰如果紫胤還未能出來，就是要和此妖同歸于盡……
涵素真人深信紫胤能力，也知道他決意的事情不會改變。時間寶貴，便說：“如此，紫胤務必當心！”
衆人離去。
紫胤鎖住房門，于牆壁四周布下結界，藍色法陣護住又開始抽搐的百裏屠蘇，橫放古鈞劍，念念有詞。
“主人！”終是忍不住，紅玉闖了進來，聲色凄然。
“……”紫胤并未回頭，法陣繼續着。
紅玉亦不再言語，倘若真是生離死別……她只覺得心頭刺痛。
藍色仙符陣法開始旋轉，發出白雪般的光芒……
“……放心。”
這是紅玉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紫胤已經再無聲息——靈身從體內逼出，進入百裏屠蘇的夢境。
（注：以下情節不完全同于劇情小說。）
紅玉靜靜立于一旁。
閉眼輕輕道：“紫胤……”
四周飄來罂粟花有毒的甜香，色澤詭異的煙霧。紫胤以靈光護體，白色聖潔的光芒令他得以驅退眼前的迷沼。時間不多，他迅速往更深更黑的地方飛去，一面寧心靜神……因他知道，魇魅所長就是洞察人心弱點，他自問清修多年并無生死執念，奈何萬事多變，終究也有不願舍棄的記憶……無論如何不可輕敵。
此行若成，屠蘇應該有救；若是失敗，他和屠蘇都将被吞噬……此戰，只能勝，不能敗。
.靈身能發揮的劍氣不如本體，唯有全力一搏，若是不得已要同歸于盡，他已經決意犧牲自己，至少讓百裏屠蘇獲救……
“我自問并不畏懼世間強權，自己的生死也可相輕。”
百年之前，他曾是那樣，現在依然如此。何況，這個孩子是他一手養大，尊他師父，敬他如父。
忽而想起上一輩妙法長老為他所披此生終成正果的三劫，一曰妖，二曰煞，三曰情。
煞……紫胤心知肚明。
可那夜屠蘇沉睡于他膝頭時，這些顧念就早已抛卻。
行至一處黑色泥沼，血腥味甚重。青年屠蘇滿臉血污，已經昏迷，被高高吊在一株樹上。似乎是抵抗過，樹枝有些斷了，破損之處，流出的是血。
幼年的屠蘇對望着青年屠蘇，雙手沾滿了血，地上躺着的，有他的母親，他的朋友，族人，甚至，還有芙蕖，陵越……和紫胤自己。
那孩子似是失了心智，黑氣環繞，雙眼流淚，瞳孔卻是血紅。
那樹的枝芽上長出一張張閉眼的面孔，皆是地上倒着的衆人。
紫胤沒有猶豫，古鈞劍揮動之際，毫無保留使出千方太虛劍，藍白色強烈劍氣宛如陽光穿越這個黑色泥沼，那些樹枝似乎極怕陽光，紛紛退去，樹上的屠蘇重重倒地。睜開虛弱的雙眼：“師……尊……”
話未說完，終是損耗太大，暈了過去。
劍影消失之際，紫胤對面浮現出一個長着四只眼睛的妖。
“妖孽！”他冷冷怒道，“休得傷人！”
“哈哈……”魇魅譏笑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人類尚有五谷，我不過覓食而已。”
端量紫胤半晌……
“恩，比這小子厲害些，敢催靈身入夢境亦不簡單，不怕被這小子的反抗所傷，也不怕被我一起吞噬……這小子有個情深意重的師父嘛。”
“……”
“似乎還是個仙人，更有意思了……”
紫胤不再與他多言，五靈歸宗之處，千方殘光劍以磅礴之勢席卷魇魅，魇魅左右躲閃，亦是頗為驚嘆這強大劍氣。略一思索，消失無蹤。
紫胤凝神聽四周動靜，傳來魇魅遠近不一嗤笑。
“果然……果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紫胤全神貫注，仍是凝聚着劍氣，必先破除這黑暗迷沼，讓其無處藏身。
“道士，沒用的！我已經看到你的弱點了！”
……四周沒有一絲聲響，突如其來的微風，隐約嬌俏甜美女子之聲：“小紫英……”
心頭一振，百年之前的記憶似是受到了召喚浮動起來，紫胤不複方才平靜，馬上收斂心神壓了下去，魇魅吸取了大量屠蘇的煞氣，本想瞅準了這一時刻的空隙直沖紫胤襲來，。奈何紫胤終是快了一步，五靈歸宗未亂，魇魅又圍着紫胤繞了幾圈。
突然，遠處傳來女子的聲音，不同于方才，那聲音及其虛弱而凄惶。
“紫……胤……”
昔日紅玉失去靈識前，最後的呼喊。
紫胤這一次真真始料未及，魇魅瞅準空擋，洶湧煞氣如利劍般直直朝着紫胤靈體穿過！
屠蘇房內，紅玉焦急等待着，已經過去一個時辰。
紫胤的身體似是一陣，嘴角，緩緩滲出一絲黑色的血……
紅玉驚恐不已，難道……！
魇魅得意洋洋地看着眼前用劍撐着地面，閉眼調息的紫胤。
“枉你有幾年道行，竟是情意難舍，當真叫人感動呀，不如，你們師徒都乖乖當我的食物吧，跟着我一起強大豈不好？”
紫胤望向一邊昏迷的屠蘇，靜靜屏息，心中堅定。
催動全部真氣……
無數劍影立于天際，形成巨大劍形法陣。
“手下敗将，你想做什麽？”魇魅哈哈大笑。
口齒清冷，擲地有聲。
“空、明、幻、虛、劍！”
那無數劍影強光撕破了無邊的黑暗，魇魅還來不及反應，驚訝中化成飛煙。……再也支撐不住，半跪在地。胸口……心頭……曾如天墉城空氣般清淨，終究是沒能躲過方才煞氣的侵蝕，灼熱……疼痛。
紫胤看到屠蘇咳出一聲後漸漸恢複過來
……一切皆是值得……
還有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就是兩個時辰，紅玉聽見屋外聚攏許多人。她非常想去尋他，就算力量微薄，也不願眼睜睜看着他去赴死……忽而，藍色的法陣恢複着光亮，眼前的屠蘇，開始漸漸呼吸，紅玉立即望向紫胤，見他終于靈識恢複，有些站立不穩，大汗淋漓。
忙上前扶住，紫胤輕輕推開她，說：“…….無妨……外面……”
話未說完，涵素真人等解開紫胤的封印進入。
紅玉心頭怆痛，奈何只得隐了行跡，默默看着，最終……只有悄悄離開。
當下見到百裏屠蘇得救，皆放下心來，但看到紫胤受傷，又都憂心忡忡。凝丹長老扣住紫胤脈門，大驚失色道：“煞氣！！！”
紫胤回答：“無妨……為魇魅所致……”
涵素真人卻皺了皺眉頭。
屠蘇于昏睡中呢喃：“師尊……”
陵越趕來，見師尊坐于屠蘇身邊，顯然是受了傷——能傷仙身，此妖可想而知！不禁失聲叫道：“師尊！”
紫胤擺手，讓陵越禁聲。
屠蘇終于沉沉睡去。
紫胤再次看向四周，紅玉也已經不見。
魇魅所尋到的空隙，他預料得到開頭，預料不到結尾。
……
“陵越，”他說道“為師有事交托。”
“師尊！何不等身體……”
“為師要離開一些時日了……煞氣傷及心脈，不知有無辦法解開……欲尋一處安靜所在，單獨待一段時日。”
他靜了靜，道：“明日一早，便離開，此事我自會向掌門說明。我不在的期間，看護好屠蘇，亦千萬，千萬不可讓他離開昆侖山！知道麽？”
“是……弟子謹記！”
果然一切的一切，并非巧合。不知冥冥之中是否中了圈套，魇魅所傷，難道就是想要支開他……若真如此，呆在天墉城，就是屠蘇最安全的選擇。
古鈞在旁，擔憂地看着主人。
他記得昔日鑄造古鈞劍是為了創造傳說中無妖不催的鎮魂斬，而他第一個主人，就是為了斬殺一只魇魅，最後卻被魇魅折磨致死……
魇魅所示，并非完全虛幻，紫胤心中有數，那第三劫……
曾言她“一腔雜念，心緒浮沉。”
甚是……荒唐……
紅玉一夜無眠，等待着紫胤的歸來，卻遙遙無期。
黎明之際，紫胤辭別涵素，終究是閉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