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煩葉澤宇是趴在擔架上被擡進來的。
情況不容樂觀, 他渾身都疼出了汗,屁股上的血止不住的流淌,人已經昏迷了, 聽不到海吹紗叫他名字, 只剩下有氣無力地哼哼, 并且一對耳朵也已經到了極限, 化出了原型。
他的高定西裝褲被剪開, 露出的那兩坨咒瘡已然開裂, 化了膿,味道臭極的鮮血下黃綠一片,瘡面也快有成人手掌大小了。
海吹紗道:“清瘡縫合吧!”
這是萬不得已的措施,咒一時半刻清除不了,只能用醫典上記載的剜肉刮骨法治療。
只是這樣, 葉澤宇這完美的豬後臀,就不複存在了。
經紀人擦着額頭上的汗, 淚眼婆娑地推着手術床, 結結巴巴安慰着人事不省的葉澤宇。
從夷光旁邊經過時,夷光伸手拉了他一下。
經紀人身體一顫, 如同石柱子般僵在原地, 轉過臉來,如喪考妣。
夷光:“嗯,看你這個表情……你是知道,我知道了?”
旁邊看戲的沈清夜聽不大懂, 但他在這臭烘烘的血味中, 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我交待。”經紀人舉起沾滿鮮血的雙手,“我什麽都交待,是我, 沒錯……是我,是我害了哥。”
手術室裏,麻醉起效前,葉澤宇好像清醒了會兒,感觸到海吹紗比劃在他屁股上的手術刀時,葉澤宇口齒不清道:“不要……動我的屁股。”
他的屁股要保持完美的形象。
海吹紗:“要命就留不得了。”
葉澤宇又叽裏咕嚕說了一通話,但因麻醉起效,誰也沒聽懂他說了什麽。
葉澤宇說的是:“那個小混賬,枉我還把他當兄弟……他敢背刺我……”
手術室外,經紀人接過沈清夜遞來的熱茶,垂頭喪道:“我也是為了哥好。”
原來,一開始懷揣逐夢演藝圈理想的,是這位經紀人。
他是只細犬,名敖。很早就認識了山膏,兩只妖都是天生地養,靠自己開了智,早已沒了父母親戚,興趣相投,這就做了好兄弟。
零幾年的時候,妖屬區才引進了電視機,能看直播看電影。
一來二去,兩只妖都迷戀上了電影,只是那時候,他們都還沒完全修出人身,只好托妖屬地的前輩到人類市場上淘些碟片,回來放在二手舊DVD裏看。
就這樣,好片爛片,上得了臺面的,上不得臺面的,他們都看了個遍。
細犬就說:“我想拍電影。”
山膏道:“那咱們就定個目标,等修了完整人身,就出妖屬地,去妖鬼特殊機構登記領證件。”
兩個妖有了目标,生活也就有了動力。一起相互鼓勵,潛心修身,零六年的時候,總算是修成了穩固的人形,通過了妖鬼綜合辦海關署的檢測。
人形一旦修成,基本就固定了。
接下來,便是造化弄人。想要拍電影的細犬,修得的人形很是普通,平平無奇不起眼,不醜也不好看,完全是一張無緣影視圈的臉。
而原型粗糙魁梧的山膏修得的人形,卻極其陰柔細膩,身條修長。
細犬就想,拍電影的話,不一定非要長得好看,也會有普通長相的角色需要演員的。
他懷着一絲希望,同山膏一起到特殊綜合辦戶籍處注冊登記。
細犬因為喜歡的影視明星姓周,就給自己挑了個周姓,全名周傲。
而本名高山的山膏,面對着長長的姓氏表格,遲遲無法做決定。最後,是戶籍處的小姐姐道:“你就挑個好聽點的姓吧,葉如何?”
細犬周傲不知,就是從姓名開始,他與葉澤宇之間的差距就越來越大。
兩只妖初成人,按照規定,不能從事面對公衆的事業,什麽歌手,演員之類的,妖鬼特殊綜合處審核頗為嚴格,條件苛刻。
于是,為了接近夢想,細犬和山膏在影視基地附近的小飯店打工端盤子。
那家飯店是個妖鬼窩,在圈內打拼的妖鬼常去,大家都是過來人,聽說細犬和山膏熱愛演藝事業,也願意幫上一幫。
于是,一年之後,葉澤宇和山膏通過了特殊管理處的考核,被允許做群演。
盡管細犬努力琢磨演技,并且把所有的熱情都投入到了每一場的表演中,但終究沒有葉澤宇出色的外形來得快。
半年不到,葉澤宇就被挖掘了。
葉澤宇的檔案轉入了區特殊綜合廳,由西安妖鬼綜合辦總部親自辦理,根據特殊法的規定,走流程,合法僞造。
那年年底,葉澤宇搖身一變,成了正統科班出身的演員,有影視學院的入學檔案和畢業證書,名字也加在了學校的錄取系統中。
細犬周傲,又在影視基地摸爬滾打做了兩年群演後,認命。
之前,他想通過做群演,被導演相中演技,從而拍戲。
而今,他在一日複一日的壓榨和重複中,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虛無缥缈,遙不可及。
最可悲的是,身為妖化人形的他,無法整容。
如果問題就出在他這張臉上,那他永遠也無法改變。
細犬周傲把夢想寄托在了自己的好兄弟葉澤宇身上,而葉澤宇也剛剛因為生活習慣不合,開掉了一位妖兄經紀人。
順理成章的,葉澤宇遞來了橄榄枝,而細犬周傲則收起所有的夢想光芒,成為了他的經紀人。
“我們說好的,要他實現我們最初的夢想,演一部能夠留名影史的好電影。”經紀人揪着頭發,細細啜泣道,“但他卻離我們的夢想越來越遠……”
沈清夜不懂:“所以你咒他?”
周傲搖頭:“不是的!只是如此,我又怎會下咒……我看他越來越堕落,根本就不是想做演員而是要來這個圈子裏踐踏夢想,撈錢享樂。我心疼夢想的同時,我還心疼他……”
沈清夜:“我不是很懂,所以你是嫉妒?”
周傲沙啞着嗓子,哈哈幹笑了兩聲:“嫉妒?不!!我真的是心疼!我心疼他不背臺詞不看劇本,一天天的把時間都用來約炮和陪老板們睡上!你知道他最多的時候,一天能睡多少個嗎?!我都怕他洗澡能洗脫一層皮!”
沈清夜這次是真的閉嘴了。
夷光一直默然無聲地聽着。
周傲聲音再次頹下去,呢喃着:“我想讓他歇歇,但他根本不聽。他身體素質好,精力過剩,怎麽折騰也不會病……我實在沒辦法,只好下了咒。”
“那這次呢?”夷光問。
周傲雙手撐着臉,頭幾乎要陷在膝蓋下,好久才道:“我不知道。本來是好了的……那次姚斯來,他起了事業心,我想這樣也好,只要他願意用心拍戲,琢磨本子,拍個好戲……所以我把咒收回了,明明收回了。”
夷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安慰的同時,又問他:“那你和游默,又是怎麽回事?”
周傲發出了一聲嗚咽的悲鳴,像極了狗狗委屈時的鼻哼。
“我仰慕游默前輩,他才是用心做演員,在打磨演技的榜樣。”周傲道,“我仰慕他。”
而且,他和游默也能說得上話。
游默是只狼妖,比葉澤宇出道早了快十年,在圈子內穩紮穩打,接拍的戲也經過了冷靜的計算和規劃,偶像電視劇用來吃飯,文藝電影用來打磨口碑。
周傲在一次活動中終于和游默說上了話,在後臺等葉澤宇的時間,他與候場的游默進行了一次短暫又酣暢的交談。
他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游默就講《演員創造角色》,而這些,都是葉澤宇聽不懂且不明白的。
周傲認為,自己遇到了知己。
再後來,他和游默會通過短信和電話交流,聊的內容也多了。他會吐露工作中的一些不滿,只為得到游默的幾句深奧又有哲理的安慰。
這之後,他們就聊到了床上去。
親密關系結束後的冷卻時間,周傲仰面躺在床上,表達了對葉澤宇未來事業和他夢想的擔憂。
于是,游默告訴了他一種方法。
“你知道發面咒嗎?”
“不知道。”
“很有意思的,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麽大的傷害,就和上火出痘痘了一樣,我一個朋友教的。”游默道,“我教你,也能讓他消停幾天,好好演戲。”
周傲道:“這怎麽消?”
“特別好消。”游默吐出一口煙,說道,“農歷逢五的夜晚,拿第三遍淘米水煮沸了放涼,洗一洗瘡口就好。”
周傲這麽做了。
他是為了葉澤宇好,他想讓葉澤宇的屁股上個火,好讓他歇幾天,專心演戲。
等葉澤宇出院複工後,周傲就找機會,以“尋來的民間偏方”為借口,給葉澤宇洗了瘡口。
第二日,咒瘡就不見了。
說到這裏,周傲抓住夷光的衣領,情緒激動道:“明明已經好了,為什麽還會再次出現?!”
夷光平靜回答:“因為咒根本沒消呀。”
“我親眼看他好了的……”
“我想知道細節。”夷光說,“就是游默教你這個咒的細節。”
周傲心思敏銳,聽出了夷光話裏的意思,連連搖頭:“不可能是游大哥,這咒跟游大哥沒關系,是我自己咒給哥的。”
“那可不一定。”狐貍的一只尾巴對着旁邊吃瓜的沈清夜招了招,卷着他的手,拉他過來,“這樣,我來示範一下。”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在沈清夜的手心畫了個符。
“我把這個清香符畫給你,你再畫給周先生。”
沈清夜:“我不會畫。”
夷光剛剛在他手心操作幾位繁複,他根本看不會。
夷光就道:“沒關系,那就在他手心畫個圓圈就好。”
沈清夜在周傲攤開的手心,畫了個圓圈。
頓時,一股清冽茉莉香從周傲的手心釋放。
“你嗅覺靈敏,你可嗅到他身上有這種香?”夷光指着沈清夜問周傲。
周傲擡起頭,想通了。
“那就是說……哥身上的咒,是游大哥給下的?!”
夷光點頭:“有這種可能性。”
周傲愣了好久,散發着清香道:“可是……為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