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一時接收了太多信息,還愣在原地處理不過來——所以能力的根源竟是這?難怪要嚴格禁止影魈影響人類社會的秩序;難怪業絕口不告知自己強大的根源——這個秘密一旦公開,人類世界将會迎來毀滅性的災難。
孑給了疾一個深沉的眼神。疾知道他想說什麽,默默點頭,垂下眼睛——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影魈的力量已經沒有那麽必要。說出這個秘密只會得不償失。
餘烨依然扶着額頭在嘆氣:“所謂的主動合作,說到底不就是我把那個扳指重新戴起來。可是……”
當然,這種膈應餘烨換來自己不必提心吊膽的事,他們做不出來。
連忽然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其實我看法可能不太一樣。先生,我能理解你這種被變态跟蹤狂盯上的心情。但是,站在玱的角度,他只是太強了,就被先生那麽讨厭——尤其是,他心裏把先生當做自己的母親。而且他那麽強大的力量——其實和先生一樣,都不是自願得到的啊……所以,其實他也挺可憐的吧?莫名其妙變得很強,然後就被自己的媽媽讨厭了什麽的……”
聽了連的話,餘烨平靜了一些。仔細回想,當自己把扳指還給他的時候,祎瑜玱的臉上露出那種被抛棄的絕望表情,又覺得于心不忍。畢竟自己如此漫長的生命,卻是唯一一個用至親的稱呼來呼喚自己的人……
餘烨頹着肩膀,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往自己的房間走。
“先生?”蛟試着叫他。
“我被你們吵得好幾天沒睡,讓我歇會兒。”餘烨只留下這麽一句話,把自己關進房間去了。
客廳裏留下的人面面相觑,這種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沉默了半晌,淩拽過月,什麽都沒解釋往裏屋走去。
意識到他們的氛圍很沉重,剩下的人也沒心情揶揄什麽。
淩反手關上房門,表情裏壓着一點怒氣:“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所以其實你一聽到玱那句‘母親’,就猜到所有事了?”
月心虛地往後退兩步,緩緩地點頭。心想淩是不是吃醋了,于是連忙補充:“是餘烨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說一旦這個消息傳開了,人類社會就會……”
“我知道。”淩沒等她說完,因為他跟着餘烨那麽多年,餘烨思考問題的方式,他早就了如指掌,所以他也很清楚月肯定會被餘烨封口。所以他對着牆捶了一拳頭,“我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到底在生什麽氣?被你隐瞞了?沒被先生信任?還是被你們兩個排除在外了?或者是,連你都意識到了的事,我卻懵然不知!我不知道!”
淩大發脾氣的樣子,卻讓月冷靜下來:“淩,忽然發現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事存在,所以你感到焦慮而已吧?因為你活了太久了,你不知道的事,就等于不知道的危險。”月走上前,抓住淩往牆上打了一拳,血肉模糊的手,輕輕摸了摸,示意他先把自己治好。
看到手裏的手每根指節都變得光潔如初,月才繼續說:“我也猶豫過很多次要不要告訴你。猶豫到現在,你直接知道了也好。你會焦慮也很正常。不過別擔心了,肯定會有辦法的。”
淩垂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只手,依然沒有說話。
于是月繼續補充:“我的直覺覺得,玱對我們沒有惡意。不然我們也不會那麽簡單就離開姬家。餘烨一路跑回來,他也沒追。那家夥可是比餘烨還要強大,而且還掌控着一個影師家族!假如他對餘烨有惡意,餘烨怎麽能安安穩穩活了這四千年?就算不能殺了他,膈應我們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
淩終于洩了氣,把月攬到自己頸窩裏,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今天晚上我不想看電影打游戲了,累。”
“嗯,我估計大家也都沒心情。我們打些地鋪好了——不知道被子夠不夠。”
“不夠就去超市買吧。”
最終他們也懶得去超市。淩拿件外套疊了疊,靠在飄窗上睡了;孑和疾睡沙發;剩下三人擠一張床倒是不成問題。
第二天一早,淩起床去洗手間,路過客廳,卻看到餘烨的房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你是誰?”淩立刻高聲喝道。
孑和疾被吓醒了,從沙發上蹦起來,也警覺地盯着那個男人。
能那麽悄無聲息地進來,必然不是人類。然而他身上也沒有影魈的氣息。
“玱?”孑試着叫他。
玱緩緩回過頭,看着他們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波瀾。他舉起手放在唇上:“噓,母親還在睡。”
那副膩歪的語氣,簡直讓另外三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大清早過來幹什麽?”疾還是憋不住發問。
玱已經重新回頭盯着餘烨的房門,根本沒搭理他的疑問。
餘烨終于被門口的動靜吵醒,爬起來拉開房門。玱那張黏糊糊的臉猛地映入眼簾,吓得餘烨下意識就想關房門。但是到底還是克制住了。他梗着脖子,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有什麽事?”
“母親,既然你不願意戴我的扳指,我想到別的不會讓您再對我那麽戒備的辦法了!”玱立刻興致勃勃地開口,眼睛裏亮晶晶的仿佛在等誇獎,“我也來當您的獵犬吧?就像那個孑一樣!他也很強吧?您都可以把那些小家夥放心托付給他。那麽,您也給我一張灰影木符吧!”
餘烨撓了撓頭,面露難色:“首先,你這個等級,已經完全不需要血了吧?我都不确定我能不能收服得了你。最重要的是,灰影木符已經沒了……就兩張,給他倆了……”
玱又垂下肩膀,沮喪地說:“那,母親怎樣才能信任我?本來我不該讓您知道那個扳指,甚至不該讓您知道我的存在的……可是我猛一見到您,實在太興奮了……”
玱這幅樣子,餘烨肯定會心軟,雖然他面上還是一副為難的神情。孑嘆着氣,拿過沙發扶手上的外套,走到玱邊上拍拍他的背,打破兩人詭異的沉默:“要不你先吃個早飯?坐下慢慢說吧。要吃面條還是餃子?冰箱裏還有昨天的剩飯,炒飯也行。”
玱擡起頭,把詢問的目光投給餘烨。
餘烨也嘆氣:“你想吃什麽跟他說吧。”說完,回頭去拿自己的睡衣外套。
“淩,喊他們起床吃早飯。”孑回頭對淩說了一聲,然後紮進廚房。
淩看看他們各忙各的去了,只好回房間去喊她們起床。
淩站在床邊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客廳現在的狀況,床上三個人立刻睡意全無地蹦了起來。
“家裏已經睡不下了!還要來人?”蛟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可能是因為孑說給他做早飯,讓她有點沒緊張感。
“我不需要睡覺,”玱卻突然站在房門口回答她的話——屋子本來就不大,兩步就踱過來了,“而且我可以睡母親那兒。”
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擠到餘烨,他有起床氣會跟你拼命的。”
淩看看身後的人,臉上露出了非常認真在苦惱的表情,不禁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安慰他:“不行就換個房子好了。前面新開的樓盤,有獨棟。反正你媽不差錢。”
淩的這句話讓玱瞬間雲開雨霁,臉上春光燦爛得簡直要飄出小花花。
淩不忍直視地挪開目光,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這種巨嬰萬一要暴走起來,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連正收拾着床鋪,忽然想起來,拉拉月的袖子:“哎對了,我昨天在冰箱裏留了蛋糕。你說也要吃的。”
月也猛地想起來,疾這家夥經常偷吃她們的蛋糕,于是月撂下被子急吼吼地往客廳跑。連也跟在她身後跑了。
淩搖搖頭,只好陪蛟給她們倆疊被子。
一跑進客廳,果然看到疾正在開冰箱。
“疾你給我住手!”月怒吼一聲。
疾被言靈符壓住,僵在原地動彈不得,手裏拿着盤冷凍餃子,一臉絕望地回頭看月:“又怎麽了祖宗?”
“噢,你在拿餃子啊。那你拿吧拿吧。”放下警報的月揮揮手,解除了他的禁制。
“為什麽我給孑拿個餃子也能得罪你啊?”疾一臉苦悶地端着餃子進廚房了。
餘烨坐在餐桌邊上檢查手機裏的工作備忘,忍俊不禁:“她怕你偷吃她的蛋糕。”
疾從廚房裏走出來,憤憤道:“你上次讓我連夜去市區給你重新買了一個哎,誰還敢偷吃你蛋糕?”
“你重新買的口味還不是沒買對!”月也不甘示弱。
“太遲了賣完了啊!”
“那說到底還不是你吃我蛋糕!”
還想再狡辯的疾,看到月眼底漸漸透出黑氣,連忙:“好吧我錯了祖宗,我再也不敢了!”
餘烨低着頭偷笑,肩膀直發抖。
玱走到餐桌邊上,默默坐在餘烨身邊。餘烨努力忍住自己想挪開一點的沖動,看在他還算乖巧的份上,不理會他繼續喝咖啡。
連拽着月去洗漱,淩和蛟先來到餐桌邊坐下。蛟挺熱絡地對玱揮揮手,淩則是一語不發。
玱很自然地回應了蛟的好意,加上剛剛淩安慰他的話很受用,所以對淩這種視而不見的态度也非常溫和——好像脫離了餘烨的事以外,他倒還算正常。
連和月叽叽喳喳地圍在冰箱邊上分蛋糕,她們倒是沉浸在甜品的世界裏,一點也沒在意餐桌上微微凝固的氣氛。
月見淩的表情繃着,氣壓也不太好,于是切了一小塊蛋糕遞到他嘴邊:“嘗嘗?”
淩把那塊蛋糕叼過來吃了,但是依然不舍得放下那點警覺的低氣壓。
玱依然熱切地看着餘烨。而餘烨端着咖啡杯安排他的工作日志,努力無視旁邊的癡漢眼神。
月看看餐桌上這氣氛,為了自己能吃頓正常的早飯,于是拿出手機在他們一幫人的小群裏發信息:“這家夥看着不像壞人吧?”
蛟很自然地拿起手機,毫不介意地打字道:“淩你放松點吧。說難聽的,他要是有心想做什麽,你警惕有個屁用?”
淩看完手機屏幕,剜了蛟一眼。
疾是個直腸子,他可受夠這樣提心吊膽、猜來猜去的日子了,他一點也不希望出現什麽東西,會破壞現在這種可以一根筋地過的日子。所以他第一個憋不住了:“業,就算不用灰影木,獵犬也不是不能收吧?你到底要不要收這家夥?”
餘烨頭痛得要死的問題,被疾那麽大大咧咧地戳破,不耐地從手機屏幕裏擡起頭,給了疾一個眼刀。
玱也跟着幫腔:“母親,您若不願意戴那個戒指,就把我帶在身邊吧!我會聽從您的吩咐。”
孑煮好了餃子,把一個小奶鍋放在桌子中間,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這家夥想要的東西太過鮮明,這樣的角色,是不必堤防的。當然了,我知道業你心裏膈應——那麽大個人,像巨嬰似的追在你屁股後面喊媽媽。換我我也膈應。但是既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你不妨也對他提一些要求——比如先把這個稱呼改了。”
餘烨似乎聽進去一些孑的話,把目光挪到玱的臉上,詢問他的意思。
“只要是母親的意思。”玱很乖順地點頭。
餘烨洩了氣,揉揉眉角:“跟他們一樣叫‘先生’吧。或者你喜歡和月一樣,叫‘餘烨’也行。”
玱似乎又想起什麽,看了月一眼,又扭頭問餘烨:“母親不是很中意那只叫月的黑貓嗎?”說話間,搶的身體崩散成一團黑霧,不停縮小,最後變成一只黑貓蹲在餘烨手邊,“那這樣可以嗎?我就不必改稱呼了。”
所以他其實是不想改稱呼。其實也難怪,畢竟這種至親的稱呼,不是說改就改的。任誰的媽媽不讓孩子稱呼自己為媽媽,孩子大概都不樂意。
所有人都凍住了。這家夥也太誠心誠意了吧……這一片赤子之心還真難拒絕。
餘烨趴在桌子上,使勁嘆氣,就算他現在是一只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貓咪,但是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這是只跟自己一樣的怪物啊!這種貓咪誰吸得動?
但是餘烨清楚,玱已經努力在讓步了,如果自己一直拒絕他,他一旦暴走,後果很難預料。于是他擡起頭,有氣無力地說:“換只布偶,不許掉毛。”
“布偶是什麽?”
連已經動作非常迅速地搜了一堆貓咪的圖片,興奮地把手機屏幕擺在他跟前:“就是這種貓!”
玱用他的肉球翻翻手機裏的照片,周身燒過一陣黑色的火焰,脫出一只頭部略帶棕色,身軀雪白、眼睛像是藍色琉璃的布偶貓。
“啊!我們終于有布偶貓了!”連和月同時蹦了起來,撲到玱周圍瘋狂撸貓。
“眼睛那麽藍,還不掉毛!這是夢幻美貓!”連已經開心得語無倫次。
這倆嚷着想正經養只貓嚷嚷了很久了。餘烨嘆氣,心裏只祈禱着不要出什麽岔子。他拍拍玱的腦袋:“你暫時好好當一只盡職盡責的‘夢幻美貓’。”然後站起來去廚房加咖啡。
玱為了當好一只貓,沒再開口說話,只是依然呆望着餘烨的背影。
月和連已經高興得忘乎所以:“要買貓罐頭、貓砂還有貓爪板嗎?”
淩不冷不熱地奚落:“買屁啊,你想鏟屎他樂意讓你鏟嗎?”
說的也是,這說到底不是真貓。兩個女孩洩了氣。
“母親讓我當一只盡職盡責的貓,除了不掉毛,我會做到所有貓該做的事。”玱忽然開口,非常大義凜然地說。
“耶!玱萬歲!”月和連歡呼擊掌,迅速掏出手機開始搜索養貓的東西。
“貓罐頭不好吃的,你确定?”蛟很好心地提醒他,“先生應該沒有要你做到這種地步的意思……”
搶用力點了點頭。其實玱在心裏想,那要是一只貓,鑽到餘烨的房間睡覺,總不會被趕出來了吧?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決定要徹底當好一只貓。
孑也迅速把自己摘出去:“那你倆自己鏟屎啊,貓屎可臭了。”
她倆一點都沒在乎地滿口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