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妖典》中對它有獨特的定義。
魔分兩類,一從鬼,為魔鬼。人死後作鬼, 鬼未修鬼道, 經旁門左道強留人間, 幻成魔;另一類從妖, 指妖魔。妖死不散, 縛于地, 囚于憤懑,久積化魔。
也就是說,不管是哪種魔,都屬死靈。
死靈會因某種契機、約定附身活人或者活妖,附身後只有七天的存留期, 等到死線逼近,死靈就會争奪身體。
它們不會蠶食魂體, 但會通過使魂體過熱, 病态的方式,将虛弱的魂體擠出身體之外, 鸠占鵲巢。
海吹紗見到那個男孩的第一眼, 就聞到了他身體散發出的死靈味道。
那是一種很濃重的潮濕氣味,如同梅雨時期,堆在陰暗發黴角落的濕抹布。
海吹紗緊咬着牙,走上前去, 伸出手, 似安撫這個小男孩兒,拇指按在了他的眉心。
小男孩兒眼睛微微眯着,樣子困倦, 仿佛随時能睡着,但又異常的安靜,連那眼縫中透露出的一點眸光,都似冷芒,偷偷盯着海吹紗。
沒錯,是魔附了。
《妖典》有記載,魔附,妖魔附妖,魔鬼附人。
男附男,女附女,老人附老人,孩童附孩童。
魔是極其遵循規則的一種死靈,這也就是說,附身在這個小男孩身上的死靈魔物,是個魔鬼,且是個年齡相仿的小鬼頭。
特殊醫療中,衆所周知的難度分級,兒童是排在第一位的。
另外一個衆所周知的,就是魔的治療難度,大于其他類別。其中,魔鬼的治療難度,又遠遠大于妖魔。
這種分級是合乎道理的。因為妖能修人形,在社會中行走的,除開特殊情況,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成年體态。
成年體态的妖死後化妖魔,那也是成體的妖魔。無論是治療還是驅魔,直接放手按照規矩和經驗來就是。
但魔鬼的花樣就多了。比方眼前這個,人類孩童去世,化魔,就是個小魔鬼,小魔鬼再找年齡相仿的孩子附身,那就不能來狠的,必須用保守和安全的方法,進行仁慈的驅魔。
這種情況下,沒有經驗的,手法不純熟的,控制不住自己力量的,都無法對孩童進行治療。
棘手。
連海吹紗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自打從事了這個行業後,用了多少次棘手這個詞?
海吹紗又去看了其他的孩子,那些孩子還好,只是被煞到了,魂體驚厥。
六歲以下的小孩子,魂體還處于半開放狀态,與身體的契合程度還不牢靠,因此很容易受到驚擾。比如,受到驚吓丢魂,與鬼擦肩而過後入夜就會發燒,周圍環境的大運走衰時會敏感多動……
現在這種情況,就是身邊的小夥伴被魔鬼附體,其餘和他走得近的孩子就也會驚魂不定,發燒疲倦。
所幸這些孩子都無礙,只要睡好覺,休息好,症狀就會緩解。
只是有一點,是誰提出把孩子送到昆侖東院來的?難道有知情人?
“是我。”一個中年大嬸走進來,與海吹紗說了事情的經過。
“……妖?”盡管這位大嬸身上滿是蔥花油煙味,但海吹紗仍然嗅到了她的妖氣。
大嬸點頭:“我在雷澤幼兒園做廚師。”
她是個C級妖,無毒無害。就如有的人類喜歡毛茸茸的動物幼崽,這個妖大嬸喜歡軟乎乎的人類幼崽。
後來,被人間美食征服的大嬸,終于在摸爬滾打後,找到了她最喜歡的工作,到幼兒園給孩子們當廚師。
她關心每一天的飯菜和每一個孩子的健康狀态,也是她,第一個嗅到了不妙的氣味。
“那是魔的氣味,腐爛的死靈味道,就沾在孩子們用過的碗上。”她說,“晚上家長群裏有家長說孩子精神狀态不太好,我就私信了這些家長。”
“無論如何,感謝。”海吹紗道。
胖大嬸搖頭:“不不不,說動家長們到昆侖醫院的不是我,家長們先把孩子送到了雷澤人民醫院,還好醫院裏有個同類在,他在那裏當醫生,要不是他,家長們肯定不會把孩子往這裏送。”
一個郊縣的人類醫院中潛伏的有妖,海吹紗半點都不驚訝。畢竟啓明附近多妖,離開妖屬地後,沿着黃河一路東行,往祖國的腹地走,第一個大型妖鬼一線城市就是西安,而西安又有嚴苛規定,非妖鬼人才無法拿到長居證,所以妖們都分散在了西安附近的小城市中。
據說,啓明市以及附近轄區的妖鬼數量去年統計就有一千三百多個,醫院學校警局這些地方有妖,也不足為奇了。
基本情況了解後,海吹紗把其他的孩子留在了東院,又回到那個被附魔的小男孩身邊。
魔在這個男孩子身上,那重點治療對象,就是他了。
海吹紗思索着,驅魔的話,西院有個電話名簿,上面印着所有旁門左道驅魔除鬼的行家,打電話找幾個有檔期有經驗的就是。
目前麻煩的是,要不要和孩子的家長簽治療合約?
家長會信嗎?
如果家長不信,帶着孩子走了,她該不該留?如何留?
海吹紗頭痛不已,打算先和家長交流,也好試探家長的類型和态度。
“孩子叫什麽?”
“皮皮。”
海吹紗與皮皮的母親簡單交流了起來。
皮皮的父親在外地工作,她則在家經營着線上預約的美甲店,老一輩都在鄉下,平時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帶孩子。
海吹紗再問皮皮的發病情況,皮皮的母親詳細說出了發病時間和細節。
這是個認真的母親,從幼兒園接孩子回來後,就一直和孩子在一起,洗澡,檢查身體變化,詢問在幼兒園的一天都吃了什麽,做了什麽,并且留意孩子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母親說道,從幼兒園回來後,皮皮十分反常的沒有玩手機看動畫,而是追着自己走,她去哪裏,他就跟到那裏,軟軟叫她媽媽。
她只要閑下來玩手機,回複客人,他就會打翻手機,要她陪自己玩游戲。
“非常粘人,我想那個時候孩子應該就已經不舒服了,所以才會依賴我……”皮皮的母親說道。
母子倆玩拍手游戲,還玩了翻花繩,一直玩到十一點左右,她催促孩子睡覺。
“入睡前,都很正常。”
十一點半,她洗漱好睡覺,發現孩子眼皮劇烈跳動着,眼睛翻白,嘴裏嘟嘟囔囔念念有詞。
最開始,她以為孩子做了噩夢,摟在懷裏安撫了,孩子忽然抓住她的頭發,哭喊着:“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再次哄睡後,到淩晨一點左右,她忽然被一串笑聲吵醒。睡在身邊的兒子嘻嘻笑着,磨着牙齒,見她醒來,挽着她的胳膊,輕輕說:“來玩游戲吧,媽媽。”
海吹紗聽完,佩服的同時,也知道無法找個理由搪塞這位母親,事到如今,只能如實說了。
“到西院來吧。”海吹紗道,“具體的,我會給你看治療方案和保密協議。”
穿過長長的走廊,母親仔細觀察着周圍的景物變化。
等來到西院,海吹紗将保密協議交給她,同她坦白說了西院的治療範圍和出院條件後,皮皮的母親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您是不信嗎?”海吹紗道。
“不……我是想起一件事,剛剛沒有同醫生說。”皮皮的母親坐直了,瞪大了眼睛,用缥缈的語氣說道,“我們家……養了個貓。”
她家養了一只貓,黑色的貓,八歲了。
每天皮皮放學後,就會抱着那只老貓看動畫片或者玩游戲。那只老貓也很是寵孩子,會安安靜靜陪着他。
但昨晚,事情有些不同尋常。
皮皮進門後,原本等在門口的貓跳開了,而後不停地沖着皮皮叫,後來,皮皮做了個鬼臉,追着那只貓吓唬。
貓窩在了床底,拉開了距離。
“我沒往……這種方向想。”皮皮的母親說,“所以也就沒跟醫生您提。”
現在,海吹紗告訴她,孩子身上可能跟着不幹淨的東西,皮皮的母親就回憶起了更多的異常細節。
“那……怎麽治療?”
“原則上講,我們這裏是不允許家屬過夜的。”海吹紗嘆氣,“考慮到孩子還小,我把值班室給你。”
皮皮的母親還飄游在信任和懷疑之間。
海吹紗道:“另外,如果你答應治療結束後,進行催眠幹預,就在這上面簽字吧。”
皮皮的母親猶豫了好久,搖了搖頭。
果然,最後仍然是不信任。
海吹紗只好道:“七天,治療黃金期是七天,如果三天之後症狀還未減緩,就帶孩子來這裏。”
母親帶着孩子回了家。
海吹紗洗了把臉,翻開通訊錄,給幾個驅魔的行家打了電話。
“我覺得她應該會回來。”海吹紗道,“能抽一周時間準備嗎?”
大家的答複都很勉強,這些高人分布在全國各地,整日在外接活,不确定日期的活兒,根本沒辦法接手。
“遇到什麽事了?”夷光的聲音從她背後飄來。
海吹紗一轉身,狐貍尾紅雲般從她眼前拂過,細小的花瓣洋洋灑灑飄落。
“不要皺眉頭。”狐貍說,“笑一笑。”
海吹紗:“對哦!”
她一手抓住夷光的尾巴,拂開礙事的花瓣,整個人似要貼在他身上,問道:“你會驅魔吧?”
夷光思索道:“大約,應當……是會的?”
“五歲左右的小魔鬼,你能在不傷苦主宿體的前提下,把魔鬼給驅出來嗎?”
夷光:“……啊。”
他道:“怪不得你的眉頭會皺在一起。”
“能嗎?!”海吹紗拽着他的衣領。
夷光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總要見了才知道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