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靈不見了?”男子的聲音咬牙切齒, “我将它與尋常魔種放在一處溫養,魔淵之下,有魔将鎮守, 魔靈如何會無緣無故不見?”
血嬈夫人顯然被吓得不輕,平日裏豐潤而紅豔的雙唇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跪伏着的她整個臉幾乎緊緊貼着地面, “王,屬下不知, 這是魔淵方才傳來消息, 衆魔将根本無一人察覺。若非因兩日東海異動, 引得龍神祖印神力暴漲, 讓魔淵壓力驟增, 魔種驚惶,他們才察覺魔靈無聲無息消失了。”
“無聲無息”
“消失!”男子氣急而笑, “都是一群廢物!”
長袍猛地一掀,男子轉身而立,額間青筋微現,原本平靜妖異的面容變得猙獰扭曲,“沌濛初開, 他占盡先機,融合至剛至陽的天地磅礴靈氣,化身為龍, 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位神靈。他嚣張跋扈卻又偏偏實力傲絕天地,而後天地間湧現的衆神位, 無一敢違逆他的意志。”
“只因吾屠戮血狼族一脈,他竟将吾鞭打得神魂盡毀,甚至将吾一身精血, 抽取了大半饋贈給血狼族剩下的唯一血脈。人獸兩族,皆因他的出現才得以靈氣灌養,逐漸繁衍。他将人獸兩族皆看護在他的羽翼之下,自诩為天地主宰,可又将吾等諸神置于何地?”
男子似乎在喃喃自語,地上的血嬈夫人卻全身顫抖,仿佛聽了什麽不該聽的秘密一般,臉上盡是恐懼怨毒的神色。
“原本以為鳳竹能夠成為他的軟肋,吾引鳳竹入魔,想着終有能派上用場。他對鳳竹那般上心,為了她的誕生化形,他費盡心思将天地的稀罕之物取了個遍,豈料。”男子低聲呵呵地笑了起來,“最後,他喜歡的竟然是一個凡人女子。”
男子瞥了血嬈夫人一眼,桀桀笑了,盡是鄙意,“你現在已經不配被稱為鳳竹了,他抽了你的脊骨,奪了你的靈虛鳳體,玄水之脈。他曾經給了你多少,如今便要盡數取回給他心愛的女子。在他眼裏,你不過猶如一個屜籠,他将那些為心愛女子搜羅的稀罕之物,暫放在你處,只要那女人出現了,他便盡數取出,将之仔細地,虔誠地,深情地獻給她。”
“到了這一世,你的身上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那一絲還有點用處的精血吧。”
男人言畢,血嬈夫人猛地擡起頭來,整張臉猙獰扭曲,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将地面灼出一個洞。
“三世輪轉,他為了他的女子,可謂煞費苦心。”男人聲音沉沉,壓抑着濃濃的興奮和狂熱“若是他取回龍神祖印,那歷經三世之劫,他将功德圓滿,不僅美人在懷,天地也再無一人能夠成為他的掣肘。”
“可惜,天命難料,吾在這一片大陸遇見了魔靈。”男子雙眸圓瞪,激動不已。
“唯一能與他抗衡的力量,就是與他同時誕生的至柔至陰的魔靈。可惜,那家夥始終先人一步,盛陽大熾,魔靈被壓制而陷入無盡的混沌狀态,沒有産生半分靈智。”男子雙眸一睜,神光炙炙,“天地憐吾,讓我得遇魔靈。只要他融合龍神祖印。天地陽氣大盛,必會喚醒魔靈,只要我吞噬魔靈,我便有與之一較長短的力量。若能趁着他融合虛弱之際将他一并吞噬。”
男子仰頭望天,濃濃的血意彌漫雙眸。
“陰陽相濟,萬物生輝,事成,吾将是這無垠天地的真正神魔主宰!”
男子驟地轉身,死死盯着血嬈夫人,“可你竟然告訴我,魔靈消失了!”
血嬈夫人跪伏的身子輕顫不已,聲音卻異常地斬釘截鐵,“王,您神通廣大,定能尋得那魔靈蹤跡。”
男子的臉晦暗不明,沉默了片刻,方才緩緩地道,“你讓狄戎将兵谏大典設在西北的境康城。”
“這?”血嬈夫人擡起臉來,“王,境康城位于庫婁族,萬獸谷和風瀾的交界之處,王如何斷定魔靈會出現在那裏?”
“他即将融合龍神祖印,融合之日,便是神力大漲之時,神與魔,從來共生共長,即便沒有任何靈智,魔靈也勢必會在當時出世,與神龍争輝。”男子緩緩坐在了大殿的主位上,神情似乎又恢複了方才的平靜,“想要融合魔靈,我需一舉借助天地最為純粹的五行之力與其靈脈精血,所以,抽取吞噬擁有五道純粹靈根修煉者的精血和魂魄勢在必行。”
“所有的步驟,都需要一氣呵成,決不能留有一絲停滞。”
“境康城,是如今我最好的選擇,它最為靠近萬獸谷。”
男子頓了頓,話鋒一轉,“這麽多年了,還沒有找到那個擁有靈虛鳳體,玄水之脈的女子嗎?”
血嬈夫人身子一僵,臉色暗沉了下來,“回王,所有驚才絕豔的女子我都看遍了,并無一人是靈虛鳳體。”
“若有此女在手,我吞噬他,可就更有把握了。”男子瞥了血嬈夫人一眼,“不要讓仇恨迷失了你的本心。當年的花五,雖然天賦異禀,可較之靈虛鳳體,還是天差地別。當初你會看錯,說不定這些年,你也看漏了。再去查驗一番。”
“是。”血嬈夫人伏地行禮,身體慢慢地站起,彎着身子一步步後退,出了大殿。
男子坐在那,手指摩挲了座下的扶手,“宗雲澤,天行,雲天神尊,三世了,老朋友也該見一見了。”
風瀾陛下狄戎,從那大殿出來後,身影若隐若現,瞬間消失在偌大的皇宮外。
他一路往東,整個人仿佛融進了黑暗裏,悄無聲息,蹤影皆失。
城東的皇家別院,靠着啓靈山脈。
那啓靈山脈的深處,驟然出現了風瀾陛下狄戎的身影。
只見他微微擡頭,望着啓靈山脈的頂部沉默不語,随後點點頭,大步一邁,整個人已經融進了那山壁裏。
明珠高懸,沒有人想到這啓靈山脈,竟然別有洞天。
狄戎闊步而行,面容沉寂。
只是他的腳步漸漸艱澀,他那堅定的神情似乎出現了一絲恍惚,眼中的神色既期待,又痛苦。
燈火漸漸明亮,那偌大的洞天中心,竟有一處透明的冰棺。
冰棺上數顆拳頭大小的明珠高懸,映照生輝。
一名老者的身形顯現出來,看到狄戎,皺巴巴的臉微微綻開,躬身道了一聲,“奴才見過陛下。”
狄戎颔首,眼睛卻馬上朝冰棺處望了過去。
冰棺裏,躺着一個身材颀長的女子。
女子的長發松散開來,姣好的面容如玉,帶着女子固有的柔和線條,可那雙唇抿着,卻偏偏給人一種男子的堅毅果敢之感。
她一襲白色長衫,垂于身側的雙手,手指修長,指腹似乎隐隐可見薄繭。
她的左手邊上,放置着一把銀色的長弓。
狄戎緩緩走近冰棺。
他的手,輕輕放置在女子玉容上面的棺蓋上,仿佛在溫柔地撫摸。
“小五,我來了,我來看你來了。”狄戎的聲音微啞,雙眸泛着淡淡的紅。
“我對不起你,這麽多年來,我竟無法親手為你報仇,還要讓那個惡毒的女子在我的宮中恣意妄為,頤氣指使。”狄戎的聲音非常平靜。
平靜的語氣,與這樣苦大仇深的話語,仿佛完全不搭。
可誰知道,這樣的話,歷經多少歲月,他已經說了無數次,從最初的氣憤激昂,到今日的心如死水。
仇恨,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變淡,相反,越發平靜的話語,越蘊藏着深惡痛絕的恨之入骨。
“陛下節哀,花五将軍不會怪您的。”老者渾濁的雙眸有些心疼,“五将軍一心為國,一心為陛下,她要是知道陛下一直陪着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老者的雙眸朝冰棺處看去,看着沉浸在思緒中的陛下,嗫嚅着嘴唇,千言萬語,只化為一聲輕嘆。
花五将軍!若有旁人在此,怕會吓得一個倒卯。
是啊,誰人知道,名揚天下的花五花将軍,竟然是一個女子!
老者拄着長拐,顫顫悠悠地坐在一旁的小圓凳上,看着自家陛下那孤寂的身影,心裏又忍不住抽疼了起來。
自從當初陛下沖擊聖階受了重傷,那人便出現了。陛下受其要挾,那人的能耐,即便他與陛下兩大聖階聯手,亦難以取勝。
血嬈夫人,正是那人最為親近的下屬。
也是她,讓五将軍陷入了無盡的沉睡中。
以陛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豈能忍得受盡他人要挾?可陛下還是忍下來了,這麽多年,咬緊牙根忍了下來,他不忍,不願,亦不能讓五将軍就這樣孤獨地一個人沉睡。
陛下常說,指不定哪一天小五睡着睡着,就醒來了。
若她醒來,我卻走了,以後的路,誰來陪她?
老者想到這,想到那人為陛下延長壽元和修為的法子,身子禁不住一顫,雙眸緊閉,眼睛卻濕潤了。
陛下眼睜睜地看着那人結束自己的親生血脈來維系自己的修為和壽元。
除了五将軍,陛下豈容得其他女子近身。
可他卻沒有其他任何的選擇,他需要誕生自己的子嗣,因為…
老者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
相傳風瀾皇室的血脈,無一能過二十。
誰人能相信,他們都讓那人以維系陛下的性命和修為生生殺了。
老者想到這,又睜眼望着遠處的冰棺。
五将軍,陛下為了陪着您,他已經是人非人,已經不人不鬼,已經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包括他的尊嚴,他的驕傲,他的人性。
求上蒼憐憫,讓陛下突破到仙元之境,便無需再用那滅絕人性的法子來維系他的生命和修為。
“陛下,您在發愁?”老者輕問出聲。
今日的陛下,似乎格外沉寂,沉寂到仿若失了一身的生氣。
“阿壽,你呆在這,可聽說從大敗庫婁族歸來的吳痕将軍?”
“陛下,奴才雖然呆在這陪着五将軍,但該知道的事情,奴才都知道。”
“你可聽說,他打碎了狄晉的雙腿,使其藥石難醫。”
“自然是知道的。”阿壽斟酌了片刻,道,“狄晉總歸是我風瀾皇室的子弟,這吳痕恃着戰功,将皇室血脈踐踏至此,實在狂妄。陛下可是要奴才,私下好好給他一個教訓。”
狄戎猛地回過頭來,看着老者,“阿壽,你可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阿壽皺了皺長長的白眉,有些恍惚,“我并未聽說此子的出身,軍中傳言他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背景宗門。”
狄戎閉上了雙眸,再度睜開時某種似乎有着一絲笑意。
“血脈,真是神奇的東西。原以為你們能輩輩相傳,平庸度日,過此一生。”狄戎自嘲一笑,“我該想到的,再厚的塵垢也遮不住明珠的光彩,遮得住一代,兩代,三代,卻總有遮不住的一日。”
“如此不世将才,豈會出身平庸。”狄戎轉過頭來,望向阿壽的雙眸,“阿壽,他就是所謂的五祖嫡系血脈。”
“什麽?”阿壽顫悠悠的身體猛地站起身來,整個身子因為激動而挺得筆直,“陛下,阿儒他中了毒,只能僥幸保得性命,他的後代,如何能夠,”
老者顯得有些語無倫次,“陛下,這樣說來,吳将軍,吳将軍他身上,流有屬于您和五将軍的血脈傳承,他”
話鋒一轉,阿壽的拐杖狠狠一跺地,中氣十足,“狄晉瞎嚎嚎個屁,打他,是給他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