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痕坐在書桌前, 桌上的筆墨未幹。
一劍,一人,一壺酒,
一走,一留,報恩仇。
淩雲志, 沖霄漢,
挽狂瀾, 轉乾坤,
彎弓射月月早落,
踏雪無痕花滿天。
字如其人, 蓄勢待發, 銳不可當。
“你說,李家六爺正在外頭發癫?”花無痕的臉色不甚好看。
“可不是嘛。”站在書桌前的小七撇撇嘴, 一臉無奈兼哭笑不得,“李六爺衣衫褴褛,狀如乞丐,可李家六爺還是李家六爺,即便狼狽不堪, 戰力依舊非凡。”
小七抹了抹額頭并不存在的汗水,“六爺先是在花家門口的大石獅子上甩了一把鼻涕,又跑到齊家的門口吐了一口濃痰, 緊接着馬不停蹄,在莫家的大門上留下了他的四字墨寶一窩畜生。”
“李六爺最後跑到了京城府衙外嚎了半天。”看到這李家六爺的所作所為, 小七真的打從心底冒出一股惡寒之氣。一個李六爺的戰鬥力已經如此之強,加上其他五個,小七的腦海裏浮現的就是一副鼻涕與口水漫天飛的狗血畫面。
“都說了什麽?”花無痕似乎完全不為李六爺狀似瘋癫的行為所動, 反而一臉沉肅。
“痛斥了三家人的禽獸行徑,說齊家和莫家助纣為虐,害得他七妹一家颠沛流離,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要将七妹接回來給老太君祝壽,結果又橫生枝節。魔物肆虐,他們三家人遇到七妹一行在十莽山遭遇魔物,因私心作祟,不以除魔為己任,害得七妹一家如今杳無音信,生死不明。”
小七話音剛落,便感到一股殺氣迎面撲來,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吳将軍猛地站了起來。
面沉如水,眸銳似刀。
“你可确定,李家七小姐一家确實沒有返回京城?”
小七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雖不太明白為何自家将軍對此事如此看重,但吳将軍的神情讓他收斂起了方才談及李六爺的取笑和漫不經心,肅聲道:“我查清楚了,六爺和八爺都回到京城了,七小姐一家确實下落不明。”
花無痕的嘴角抿成一根直線。若父親母親和小妹真的遇難,六舅舅不可能僅僅在各家門前撒潑打滾這般簡單。可即便如此,想到自家父母和小妹因魔物進入十莽山躲避。十莽山是何等兇險之地,父親的身體又不堪重負,如果…
十莽山裏到底發生了何事?花無痕的雙手緊握成拳,心中酸脹得難受。
“你先下去吧。”
小七依令退下。
“聽了這麽久,聽夠了沒?”花無痕的聲音冷冷傳去。
何向蕙從門口嗫嗫嚅嚅地挪着小步走了進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跟眼前的吳大将軍之間的關系,從原來的水火不容和揶揄諷刺到現在,似乎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他看她的眼神,總是那般專注,專注到有時候會讓她産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是他心中極為重要的人,這往往令她面紅耳赤,且腦海中總不自覺浮現起當初不小心撞到朵兒她哥沐浴的畫面,男人那壯碩的身體,極富壓迫力的氣息。
除了上茅房和睡覺,其他時間他們兩幾乎都待在一起,就連他處理公務的時候,也從未避諱過她,就像現在,她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書房重地。
“你很關心那位七小姐?”何向蕙捏着衣角,輕聲問。
眼前的吳将軍不可置否,“我只是看不慣花家的為人,齊家和莫家的所作所為。”
何向蕙的心裏湧上一股暖意。相處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眼前男子為人處世的剛正不阿和身上那股軍中悍将的浩然之氣。
“你放心,七小姐一家為人忠厚,待人真誠,一定會化險為夷,平安無事的。”何向蕙柔聲道。
何向蕙雖然沒有随同朵兒他們一同進入十莽山,但少爺贈予李家寶物一事她是清楚的,而且曼珠大人也給師傅傳來了訊息,六爺,七小姐夫妻,還有兩位少爺都平安無事,已經趕往京城。朵兒和墨少爺雖然暫時消失了,但師傅說無需擔心,當屬無礙。
雖不知為何僅六爺先回京城,但說句冒犯六爺的話,六爺算不上這一行歸程之人的核心戰力,曼珠大人才是。以六爺那種跳脫的性子,他先回來的原因無非有二,其一是跟之前師父和李八爺分道揚镳的緣由一樣,為了引開追兵;其二是以六爺的大吵大鬧為障眼法,其實暗地裏花叔和李姨已經悄悄返回了。
無論哪一種,何向蕙都堅信,有曼珠大人和花吉在,花叔和李姨定然平安。
若是他們出事了,以她這些時日對花家的了解,哪有可能僅僅是李六爺甩甩鼻涕噴噴口沫這般輕描淡寫。狄晉退個親李家幾兄弟都準備傾巢而出去幹架了,若李姨真出事了,怕老太君手中的大刀早已劈開了京城的天。
何向蕙心裏的念頭轉了幾轉,卻沒有注意到在她說話的時候,轉過頭來望向她的花無痕,眼中的銳金之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惆悵,幾分柔和,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家人的消息讓花無痕的心無法平靜。
家人的消息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近到讓他百感交集,難以自已。
他以為只要他離開,花家對他人的威脅就徹底消失了,父母和妹妹會平平靜靜地生活在那個小山村,有郝老祖的契靈元獸守着,就算偶爾進入十莽山獵獸,也應當無恙。
可沒有想到魔物肆虐,家人會被逼進十莽山,更沒有想到李家一行人會在十莽山遭遇花,齊,莫三家。以李六爺的做派,父母和妹妹應當安全,但驟然間聽到他們的消息,那種近鄉情怯,不敢問來人的忐忑不安,躊躇惶恐,還有那種對家人的思念與懷戀之情層疊而來。
看到何向蕙,聽到她在他耳旁那溫柔堅定的安慰之語,花無痕只感覺胸口的悶脹酸澀之感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纏綿悱恻般的情動,朦胧春意的滋長。
輕撚一指,年華已逝,
獨倚欄,影只形單。
望斷高城,何日能相逢?
不管多苦,多累,受多重的傷,他都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他是家裏的希望,是妹妹眼中的大英雄。他答應過妹妹,有朝一日,他們會堂堂正正地回到他們出生的地方,他會守着他們的家,不讓壞人欺辱他們半分。
做不到這一切,他不能死,他沒資格死!
而今時今日,他離自己的目标又近了許多,他終于一腳踏上了屬于頂尖權利的範圍,他終于站在了屬于花五一脈的府邸,他終于有資格與花家,李家,齊家等世家并肩站在這片土地上。
即使沒有其他世家積攢幾輩子的財富和底蘊,他手下的兄弟,卻都是冉冉升起的将才兵王,最重要的是,他們一條心擰成一股繩。
他長劍所指,就是大軍一往無前之所往。
他擁有了給予花五一脈後代姓名與尊嚴的力量。
這些年來,他猶如一匹孤狼,蒼穹寂,雪霜寒。
何向蕙的出現讓他暫時脫離那個靠撕咬殺戮的血淋淋的世界。
她在他身邊,她做好的飯,煮熱的茶,說出的話,展開的笑,仿佛讓他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小村莊。
有袅袅炊煙,有燃燃篝火,有香噴噴的飯菜,有熱騰騰的湯汁,最重要的是,還有那份屬于家才有的歸宿與安寧。
花無痕猛地向前一步。
回過神來的何向蕙心下一驚,卻發現自己的腰被箍緊,整個人随着這股力道被往前一帶。
他們的下shen幾乎緊貼在一起。
何向蕙輕呼一聲,腰間那大掌掌心中的熱量,幾乎蔓延至她全身。
紅了臉,灼了心,軟了腿。
“你幹什麽?”何向蕙身體反抗性地想扭一扭,卻發現在那大掌的掌控之下,她站得比平時一個人的時候還要穩當。
“你覺得我這個人如何?”何向蕙的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耳廓能感受到那灼熱的氣息。
“你,你如何與我何幹?我不知道。”何向蕙發現自己不僅身子動不了,好像臉舌頭也不靈活了。
“我來幫你好好想想。”耳邊的熱氣似乎更熱了,何向蕙感覺自己的腦袋也跟着着火了,被生生困住,完全找不到北。
“我這個人剛正,嗯?”何向蕙只感覺腰間的大手微微摩挲了下,花無痕的語調微擡。
“不阿。”何向蕙很自然就接上了。
“正直”花無痕在她耳際低聲說。
“可靠。”何向蕙想都不想。
“高大”
“威猛
“行軍運籌”
“帷幄”
“頂天”
“立地”
何向蕙完全憑借自己有限的才識在玩成語接龍。
“你可曾遇見比我更好的男人?”
“曾還是?”花無痕頓了頓。
“不曾。”何向蕙很自然就接上了。
“既是不曾遇見比我更好的男人,你是否應該把握住機會好好珍惜?”
回過神來的何向蕙驀地擡頭,圓圓的杏眼像一只驚訝的小鹿。
花無痕只感覺胸口溢滿溫柔,唇角微勾,在女孩一臉懵懂與羞澀中低下了頭。
“機不可失。”
花無痕的雙眸聚焦在眼前女子那微微張開的小口上。
也不知道這四個字是對誰說,反正此刻的花無痕,已經将身前的女子整個擁入懷中,雙唇已經覆上了那兩片微張的柔軟唇瓣。
輾轉悱恻,耳鬓厮磨。
半晌,唇分。
“你,你”何向蕙又羞又急,“誰,誰想要這樣的機會?”
“我想要這樣的機會。”花無痕突然俯下頭,在她耳邊很認真地說了一句,“給我一個機會。”
何向蕙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到花無痕加了兩個字,“睡你。”
“你個流氓,混蛋!”何向蕙的腳狠狠地踩在了花無痕的腳背上,連元力都使上,足以震碎腳下的地面。
眼前的男人哈哈大笑,根本不為所動,反而趁着她踩在他腳背的瞬間,猛一擡腳。何向蕙的身體被他這一擡腳帶離地面,整個人被所謂的流氓男人打橫抱了起來。
等花無痕坐在書桌前,何向蕙的屁股已經老老實實地擱在人家的腿上。
“剛才忘誇了,我的字寫得也好看。”花無痕笑道。
何向蕙的眼睛掃過書桌前的字,微微蹙眉,雙眸驀地睜大,下意識地望向花無痕。
“這詩,這詩。”
朵兒和她一起的時候念過這首詩,她清晰地記得朵兒那一刻的傷心與希冀,所以連同這首詩,她也清清楚楚地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