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方巨石臺上, 三個身着男裝的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後方。身着普通藏青棉布長袍的兩名男子,一胖一瘦,兩人中間站着一個戴着黑色帷帽, 穿着暗黑長袍,身形修長挺拔的男子。三人正是早已進京的花朵兒,已經易容改體的暗冥和大金。
向來偏好淺色衣裳的朵兒, 自從懷了身孕之後,她的性格, 喜好, 甚至相貌都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如今的她偏愛顏色黯沉的衣裙, 有時候照鏡子, 總覺得自己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妖媚蠱惑的味道, 花朵兒只道是女人有孕之後多了幾分為女子特有的魅力和氣質,卻完全不知道大金和暗冥每每看着她的時候心裏頭都打着鼓。
夫人原本就是大美人, 但氣質偏清冷。懷了小殿下,再加上魔種的融合,對夫人由內而外都産生了一定的影響。夫人身體越發強悍,與普通天元階的煉體高手已無甚差別。夫人原本體态修長,如今越發袅娜風流。她的容貌更加妖冶, 流盼之間仿若眸含春水,勾人魂魄,讓你心肝兒發顫。哥倆這次不約而同, 強烈要求朵兒女扮男裝,甚至還非給添置了一頂帷帽。
如今以他們三人的修為, 即便雙眸緊閉,主石臺上的一人一物,一桌一椅, 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們神識的感應。
花無痕踏上石臺的那一刻,花朵兒整顆心都要跳出胸腔,眼淚毫無征兆地滿溢而出。“哥哥”兩個字沒有喊出聲,卻哽咽在喉中,化為輕輕的兩聲嗚咽,眼前早已一片霧雨,看不清,瞧不明,只是一瞬不瞬地追随者那道模模糊糊,高大挺拔的身影。恨不得能飛奔過去,像小時候一樣投入哥哥的懷裏,聽聽他說這些年走過了哪些山水,遇見了多少恣意與險阻,想她了麽?想爹娘了麽?可找到他心裏的意中人?
暗冥和大金目光一沉,幾乎同時感受到了花朵兒因情緒波動所産生的身體上的細微變化。
“夫人,可是發生了令您不喜的事情?”大金傳言問道。
“沒事,”朵兒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下來,輕聲傳言道:“方才進場的那位吳痕吳将軍,是我的親哥哥。”大概情緒還在,“親”一字稍微哽咽了下。
“我草!”一聲爆粗,大金右手握拳,彪悍的元力一凝。
花朵兒和暗冥一陣錯愕,得虧暗冥反應地快,一把握住了大金的拳頭,硬生生将他蓄勢待發的元力給按了下去。
“你又發什麽神經。”暗冥怒道。
“情哥哥,老子不弄死他還能弄死誰?”大金惡狠狠地道:“就算他只是跟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不行。”
暗冥仰天翻了個白眼,真的不仰天來翻這個白眼不足以表達他對大金這個人的無語程度。
“說你是豬腦袋都是對我的侮辱。”暗冥氣道:“親哥哥,你聽清楚了沒?夫人的親兄弟,同個爹娘生養的。你好好想想怎麽感謝我吧,若非我按住了你,此刻你死一百次都不夠贖罪。”
聽到這,朵兒亦一陣後怕。大金是實打實的聖階修為,他全力一擊且猝不及防出手,即便哥哥的反應夠快,修為夠好,最好的境況怕也得重傷。
這塊巨石上各家的子弟,沒有人意識到站在他們身邊的,竟然是這片大陸屈指可數的兩名聖階,而且剛剛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就差點動了招。
另一方的巨石上,花儒同樣藏身在人群裏,左側站着的是李有福,右側跟着一個七八歲,白白胖胖的女孩。奇怪的是女孩用了一條鵝黃色的長巾将她自己的整個頭部都圍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
是的,花儒和李有福還是來了。收到了李樸帶去的玉佩,聽到了老太君的吩咐,一行衆人心裏同時升起一個不詳的預感。老太君是何等人物,她一生中,從來沒有害怕和後退這兩個詞。而今下了這個決定,怕李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不得不為李家血脈的延續考慮。
李蓉錦沉默了半晌,跟自己的夫君默契地點頭示意。
以前的花儒受盡欺辱無還手之力,是李家一直在暗地裏給予支持和幫助才能保全一家大小,盡管狼狽,好歹還有一條活路。如今的花儒,融入了內丹,又有了異蠱蟬作為契靈元獸,加上他一路上從不懈怠,甚至報複性地日夜修煉,修為已經不亞于地元中階的高手了,甚至論攻擊手段,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花儒必須回到京城,回到這一個曾經給他留下無限屈辱,卻又曾經給他無私愛護的地方,與李家并肩作戰!即便此去夫妻一別兩隔,縱有不舍,縱有傷悲,終有千般遺憾萬般難,卻無怨無悔。
李有福和李有才亦拼了命要回京,最後是花吉果斷打暈了李有才,讓蟲大妹和玉玉帶着他們和李樸回十莽山。而花儒與李有福卻趕往京城。
跟在他們身邊的小女孩,自然是曼珠。
身為自小輔佐祖龍的四大異獸,他們自然有得天獨厚之力。
曼珠此刻的修為雖未晉升聖階,但若她願意,尚能化形,只是無法完整。像此刻的她,只能化身為七八歲的女娃娃,而且還留下一個粉嘟嘟的豬鼻子,無奈之下只能用長巾遮掩。
此時的曼珠,視線早已穿過人群,盯在了朵兒和身邊兩個男子身上。她感應到了花朵兒的氣息。至于另外兩名男子,曼珠皺了皺可愛的鼻子,想來應該是萬獸谷來的免費打手,別的不說,修為還算入得了曼珠大人的眼。
花無痕出現的那一刻,花儒的身體就不斷輕顫,整個胸膛起伏不止,緊握雙拳,咬緊牙關,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
看着周圍頻頻有人側目過來,李有福一把握住的花儒的手臂,湊了近些,壓低聲音道,“姑父,您怎麽了?”
花儒朝着花無痕的方向下巴微擡,吸氣,輕聲道,“無痕。”
“姑父,是大敗庫婁族的新晉将軍無痕。”李有福胖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我還以為傳言誇大了,如今看他坐着的位置,果然是條出色的漢子。”
“他姓花。”花儒轉頭看向李有福,輕聲道。
“花,”李有福愣了一下,“花無痕。”
“花無痕!”李有福心裏頭念叨了一句,猛地睜大了雙眸,“姑父,他是,”
“是。”未等李有福說完,花儒便斬釘截鐵的回應了。
有子有女如此,此生足矣!盼只盼朵兒與墨非龍能夠平安。
無痕自小醉心習武,然而作為一個身體孱弱的父親,他只能遠遠地悄悄觀看,無法像其他父親一樣手把手地教年幼的兒子練習,這是花儒心底永遠的遺憾。
浮生掠影,浮生如寄,他們父子即便今日死在此處,能并肩作戰,魂亦能歸安處。
思想間,主座上的太子狄沛開口了:“今日乃我風瀾重臣魚老太君的壽辰,天下英才盡聚于此,乃,”狄沛清朗的聲音遠遠傳去,所有人正在驚詫太子元力之深厚。傳聞皇室的血脈盡皆活不到三十,唯有太子安安穩穩活到了現在。傳聞太子體弱多病,如今看來,傳聞盡皆不可信,虎父豈有犬子,作為陛下的血脈,太子如何可能平庸?
狄沛正欣賞着衆人眼中的驚詫和敬慕,突然一個冷淡卻有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殿下。”魚老太君依舊坐在那,無絲毫恭敬之意,無半點身為下屬的自覺,眉眼不擡,“天下英才盡聚于此,卻獨獨少了老身最為思念的曾外孫子花無痕和孫女花朵兒,一直陪在老身身邊的有寶,老身近些時日認識并自感相見恨晚的兩名小輩花祥與何向蕙,卻在昨日莫名失蹤,如今下落不明。”
“縱天下英才,包括殿下你,盡皆來為老身祝壽,也實在無法讓老身高興起來。”魚老太君背靠着太師椅,慢悠悠地道,“殿下若真有心為老身祝壽,不若幫老身找找,老身心心念念的那些孩子們,都在哪呢?”呢字一落,淩冽的殺意一現而沒。
修為低的,此刻暗暗心驚。果真是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絕世殺魔。魚老太君晉聖身受重傷之事天下皆知,此刻她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依舊讓人心悸。
其他世家的高手,心中卻連連冷笑。強弩之末,還敢如此嚣張跋扈,果真是不知所謂的李家。
“魚小佩。”孔家家主孔桂義冷聲道,“只不過幾個小輩不見了,不定是約了去哪裏逍遙快活了。”孔桂義乃孔德建的親叔叔,孔家老祖的嫡傳弟子。其身份,與老太君自然能平起平坐。
孔桂義冷哼一聲,接着道:“德建乃我孔家最有前途的弟子之一,在十莽山與你李家人和遮天樓的刑天打了個照面,從此便銷聲匿跡,我何曾找你李家要過說法,何時敢問殿下下令尋人?”
“魚老太君,你家的小輩只是暫時不見了。”一愣陰恻恻的聲音傳來,“我劍宗最有前途的弟子蕭洶可是活生生地被你李家的李有壽用龌龊的手段暗算了,你們李家又何時給過我劍宗一個說法?”正是劍宗此番前來的長老蕭斷。
“傻逼。”一個異常敞亮的聲音響起,李固李将軍呸了一聲。
“你說誰傻逼。”孔桂義一看李固的模樣太陽穴就突突地疼。李固這個厚臉皮的老痞子,簡直就是整個京城的恥辱,垃圾,糞坑,馊水。只要被他沾上,你不惡心個幾天吃不下飯都過不去這坎。
“誰問誰傻逼。”沒等孔桂義拍案而起,李将軍噼裏啪啦猶如爆豆子一樣的聲音響徹全場,“你兩的嘴是不是來月事,張開就噴血。跟我李家打了個照面不見了就來找我李家要說法,你他娘的怎麽不去青樓要說法,他還跟青樓的老鸨打過滾折過腰呢。”
“還有你,什麽叫被我家有壽給暗算了。不是你劍宗最有前途的弟子嗎?衆目睽睽之下,一個照面,一招之內,就讓我家有壽給打趴下了?真他娘不要臉,這樣的廢物,就算真讓我家有壽幹掉的,也是給你劍宗清理門戶,還有臉來要說法,說個屁,嫖都嫖不動的玩意。”
“你,你”孔桂義一張臉漲得通紅,蕭斷臉色青白交加。
兩人堂堂一家之主和一宗高手,什麽月事,什麽老鸨,什麽嫖不動。李家這個老混蛋,簡直無恥至極,無恥至極!
一時之間全場落針可聞,只有李将軍高亢而響亮的聲音。
“太厲害了,這張嘴怕是已經修煉到仙元境了吧。”大金一臉崇拜之色。
待反應過來,全場出現了一絲騷動。那種忍着不能笑出聲,只能用身體扭曲,摳腳趾,掩嘴,抓頭發,搓鼻子來做出反應的騷動。
這李老将軍,他的軍功怕是用嘴打下來的吧。
“李固,你簡直不可理喻!”孔桂義終于忍不住一掌拍案。
琥珀色的酒從酒杯裏向上噴射而出,化為無數細針,每一根細針都猶如一柄長劍之鋒銳沉重,無數細針,挾千鈞之力,朝李固射去。
孔桂義眸色一沉,盯着魚老太君,想要從她的動作中看出她到底傷有多重?
锵锵的聲音響起。
李八爺端坐在老太君的身邊,她的長刀游刃有餘地旋成一輪轉動的圓月,将孔桂義的細針,竟全部接來下來。
“家父不懂事,孔大人何必如此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