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新築已經一個星期了。說實話,我并未察覺時光的輕易流逝。在“翙巢”每天都忙得停不下來,原望領着我參加了所有的日常訓練。我在驚嘆他們武裝人員之多足夠集結起一支加強團的同時,也第一次知道了,原來黑社會體系可以那樣龐大繁雜。
原徹簡直就是個地下皇帝。
難怪沒人叫他“會長”,這個頭銜太小了!
“我們不是黑社會!”原徹一直在糾正我的認知。
很奇怪這樣一個無法無天,連體系都敢反抗,□□池都可以霸占的土皇帝,居然對“黑社會”的身份如此抵觸。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如今身在海那邊的另一個人來。
“姚哲可是比你豁達多了!”
原徹眼皮都不擡:“他是真的恐怖分子!”
我發現除了比我更少笑以外,他吐槽技藝也比我更娴熟精湛。
二樓露臺上曉風正好,多雲的午後陽光溫柔了許多。原徹踩着他永遠穿不好的懶漢鞋站在露臺邊,緩緩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
原望說過:“我哥有三好,吃飯睡覺大煙泡。”
而很多時候,我看原徹就是個懶得能捂出虱子來的閑人,能坐着絕不站着,能攤着絕不靠着,好像只一天能睡二十小時的老貓。
直到第三天時,我同他打了一場。
那是真正C+之間的戰鬥。摒棄任何輔助用的先進武器,回歸最原始單純的肉體對抗,我們一次次要求自己突破身體的極限之上,探索力量的盡頭。
我承認,因為那段研究所的經歷,藥物對身體的提煉,讓我的傷口愈合速度遠較普通的C+快上至少三倍。
但我依舊無法擊倒原徹。不,我甚至在追趕他!遠非那夜的原望所能匹敵的強大,無論攻擊還是防守,抑或應變的反應時間我都快不過他。這已經不是基因差異可以解釋的優勢了,它更像是本能,野獸在生存的嚴酷中一次次生還後練就的身體記憶,被牢牢鎖進骨血裏。
這也是一個殺手啊!
記憶中的學長太過英雄豪邁,我幾乎忘了,英雄之路上怎會免于鮮血和屍骨?無論對方是正義的,還是邪惡!
“唔——”我悶哼一聲倒飛出去。這一拳我終究沒能避過去。
原徹的拳頭,硬得象鐵,重得像炮。
“你被炮打過?”
原徹伸手拉我,面上紋絲未動,話音裏卻隐隐含了一絲戲谑。
我舔舔嘴裏的牙确認一顆不少,抹着嘴角的血借他一臂之力爬了起來,擺腿就是一記橫掃。
我發誓一個肩頭的晃動,哪怕一個眼神的暗示都沒有,那絕對是毫無預兆的一次攻擊。我自信滿滿!可原徹居然還是避過去了。
他高高躍起,輕松落下,難得地笑了。
“對勝利也有強迫症噢?”
我撣了撣褲腿上的灰,眼尾餘光帶過他的腳。
“沒,我只是剛看到你兩只腳的襪子顏色不一樣。”
原徹低頭看了眼,把一頭亂發撓得更接近于鳥巢,居然面露赧然。
“老婆旅游去了。”
那一刻,我的學長已經死在心裏了!死得挺挺的。
不由得,我又看了眼原徹的腳後跟,還好,他今天索性沒穿襪子。
我居然想歡呼一下!
我居然覺得這樣的午後适合享受生活!
我居然,開始耽于故鄉的安逸。
僅僅是七天。
“好了!”我迫不及待想恢複成芝加哥的‘影畫師’,于是生硬地提出對話,“可以跟我說說接下來的計劃嗎?畢竟,”我用力望住回頭審視過來的那雙眼,“你們帶我回來,是許諾我一次複仇!”
原徹完全轉過身來背靠圍欄,雙手插兜,嘴裏叼着剩下的半截煙。
“歐,見鬼!”
我內心咒罵着,抄過手邊的茶杯向他臉上扔過去。
“嗳?”原徹穩穩接住杯子,臉上的神情很傻很天真。
“扣子!”我咬牙切齒。
這個邋遢漢,漏了扣上襯衣正中間的扣子。
多虧了原徹,我想我應該不再會有沉溺的想法了。
因為我無比想念有潔癖的白眉!
我保證,我會每天想他!
不止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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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原醫生狠狠打了個噴嚏,把邊上的小護士吓了一大跳。
她盯着醫生俊俏的臉龐看了有一秒鐘,旋即笑道:“長命百歲!”
海老原醫生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撇撇嘴說:“我打賭,一定有人在說我壞話!”
“可惜你沒辦法驗證賭局的結果。”
海老原歪着頭,思考得十分認真:“知道嗎?”他對着小護士咂咂嘴,“啧,我覺得你是對的!”
護士笑了,好看的藍色眼珠被包裹在月牙彎裏。
“歐,那還等什麽呢?”海老原拿過護士手中的病歷,“讓我們看看接下來該去哪位患者那兒轉轉。啊,艾森先生!”他将病歷合上夾在手裏,挺胸擡頭氣宇軒昂,“走吧,去聞聞可憐的老保羅嘴裏有沒有隔夜的威士忌!”
路過走廊窗邊,年輕醫生的眼快速瞟過窗外的朝陽。金黃色的光将玻璃照得輝煌,每個過路的人都不得不扭頭回避。
所以恐怕沒人留意到,就在那光線的上方,越過窗棱,一架飛機劃了過去。
它那樣高遠,小得僅似一根火柴,快速安靜地去往了機場的方向。
“せいぜい、頑張ろう!”
海老原醫生口中的鼓勵不知是送給自己,還是在說與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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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廂式貨車似發瘋的野馬在機場跑道上飛馳。後廂裏,一群西裝革履的人被甩得東倒西歪。
蓋伊半個身子挂在副駕駛座的車窗外,茶褐色的頭發被風吹得全從腦後跑到臉上去了。
他在回擊後面的追趕者。
車輪擦着刺耳的摩擦聲偏向了一側,一輛短駁車從蓋伊腦袋邊呼嘯過去。
“嘿夥計,你要謀殺我?”
“你他媽進來坐好!”一直維持熱血但有禮貌狀态的瑪斯現在就像只暴躁的猴子,恨不得從駕駛位置上蹦起來跳幾下腳,“這車防彈的,連輪胎都是。”
蓋伊壓根沒有進來的意思,依舊在呼啦的風聲中扯着嗓子喊:“但他們的車子不防彈。”
瑪斯樂了:“哈,是的!那就操翻他們!夥計,瞄準點兒,來個激烈噠!”
話音剛落,蓋伊突然鑽進來了,腦袋上頂着一團亂麻似的發。
瑪斯極快瞪他一眼:“你進來幹嘛?”
蓋伊撥了撥眼前的發,往彈夾裏填了幾發子彈,十分平靜地回答:“打中了,油箱。照你說的,很熱烈!”
瑪斯驚訝了一瞬,馬上反應過來立即瞟了眼後視鏡:“歐,不順風,沒聽到動靜!幹得漂亮!哈哈,多美的煙花!”
當然,通訊器那頭的阿爾伯局長可不這樣認為。他不滿意,對一切都不滿意!
“老子一定要投訴到聯邦議會,上地球維持會,這狗娘養的內奸,老子死都要把他揪出來,活活掐斷他的脖子!”
不怪這老頭如此大動肝火,就在十分鐘前,在蓋伊的掩護下,瑪斯好容易領着客人們鑽進停在員工通道口的福特車,火還沒打着,一群蒙面武裝分子竟從通道外頭堵了過來。兩輛皮卡橫亘在通道裏,生生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情急不容細想,瑪斯當即駕駛着廂式貨車徑直開進了停機坪,順着跑道在機場裏肆無忌憚尋找出路。
清早的機場早班飛機陸續起降,薄霧輕煙如一襲輕紗,籠得偌大的跑道似方仙境,盡頭處天地相接,上去便是天堂。
但現在蓋伊他們可完全不想去天堂!
前後廂唯一溝通用的小窗被輕輕敲打,蓋伊拉開茶色玻璃,看見一對純正的黑眼睛。
“我們準備把門打開了。”
蓋伊平靜地審視着這個看上去同瑪斯年紀相仿的東方人,心裏頭只是想着他多大了?25?27?真是沉着呀!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遠比他沖動激進。
時間,終究還是會給每個人帶來感慨與思考!不論他的容顏是否已經變老。
懷念青春的蓋伊聽見年輕的瑪斯叫喊着:“你開玩笑?!開門吃子彈嗎?”
東方人也只是看着蓋伊,比他更平靜。
“不!反擊!”
蓋伊不再給瑪斯開口的機會。
“姓名?”
“許天階,你可以叫我Sky。”
“職務?”
“‘十方’行動部人身安全科機動隊高級保全員。”
“十方?”蓋伊複誦着這個名字,眉宇微蹙,“新築的‘十方镖局’?”
Sky點了一下頭,就一下。
蓋伊出人意料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瑪斯古怪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專注操縱方向盤。
“我早該想到的!除了你們還能是誰?”蓋伊掄起槍柄将小窗玻璃擊得粉碎,它們倒是不防彈。蓋伊顯得那樣愉悅,好像小孩子玩着最愛的游戲。
随後他抄過瑪斯腰間的大口徑轟擊□□,轉手遞進後車廂去。
“用這個,新築來的俠客們。複興的镖師就該一夫當關!”
許天階沒有猶豫,接過槍來,颔首後返身去到門邊。
蓋伊忽然想起來:“噢,關于他,”他視線所指是角落裏始終穩如泰山的替身,“你們的人?”
許天階也深深地望了那人一眼,目光裏竟有欽佩。
他又只搖了一下頭,回答:“不,他一直是姚先生的替身,做了四十年。”
“難怪,”蓋伊拉了一下槍栓,探身出去前冷冽的定義,“他從容得就像死了一樣!”
許天階手按在把手上,右手持槍單膝跪地,仿佛最後的禱告。
只是他在說:“所以他值得我們拼死來保護。”
蓋伊在風裏微笑:“聽見了嗎?老東西。”
阿爾伯局長在通訊器那頭沉默已經許久,此時他啐了一聲:“臭小子,你叫誰老東西?”
“老東西,我的休假申請就在你抽屜裏,別假裝沒看見。我做你的臭小子二十年了,在這個又破又亂的鬼地方混了二十年,終于等來了同類,沒道理不豁出去對不對?”蓋伊的槍擱在手臂上,眼睛藏在準星後,灰色眼瞳鷹隼般刁鸷,“活着你簽字,死了記得來收屍!”
通訊器裏不再有聲音傳來。
指揮車裏的阿爾伯摘下耳機,雙手握拳,指節揉搓着眉心。
“死亡證明書也要我簽字的呀,混賬小子!”
奔騰的白色貨車仿佛出廠漏裝了剎車,始終在全速向着不存在的目的地疾馳。它太快了,以致于後廂門被推開的過程溫柔地好似一場慢動作。
追擊車輛中的人迷惑地看着以标準跪射姿勢蹲在門邊的許天階,覺得這人應該是一尊被誤擺上臺面的蠟像,不會晃動,不受影響,眼都不眨。
随即槍響了,火光在眼前,聲音卻遙遠地擴散在另一個時空裏。
然而車輛前擋風玻璃裂了,就在追擊者的眼前綻開出美妙的裂紋。車子震動起來,強烈的沖擊波将車頭整個兒掀起,如一塊直立行走的石碑在地上滑出兩道長長的焦黑印跡,随之仰面翻倒,無奈又哀傷地在地上緩慢轉着圈。
瑪斯在駕駛室裏歡呼:“喔嚯,狂歡節開始啦!”
宛如響應,伴着瑪斯的歡呼,Sky縱身自高速奔跑的車上躍了下來,落地翻滾,起身半蹲擡手,瞄準都沒有便一瞬擊發。
又一次禮炮般的轟炸,中彈的車輛引擎蓋被彈起來蓋住了所有的視野,車子瘋狂地在路上打轉,慌不擇路撞到草坪中,跳躍了幾下後側翻。
Sky站了起來,将轟擊槍交在左手上,右手自脅下摸出半自動□□,獨自一人立在空曠的跑道上,身邊唯天與地。
那景象很奇特!一切都是動态的,燃燒的車輛、從車裏逃脫的人、遠處的黃色應急車、警報和被牽引着緩慢移動的巨大飛機,包括身後那輛漸行漸遠的白色福特車,都在畫面中運動着,無序無措無休無止。就在這樣的躁動中,站着一個東方人。他持着槍站得筆直,即便周圍的旋風将頭發和衣袂撩得飛揚起來,他的肉體卻是靜态的,不動如山。
就連槍聲都是冷靜而機械的,一下,再一下,沒有确保命中的連射,也不會急迫得忘記瞄準。每次只打一發,每一發都必然命中,Sky的槍法不能說神乎其技,只是他站在那裏,腳底下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圈,他把自己限定在圈裏,穩穩地站着,穩穩地射擊。
蓋伊懸在車外幾乎看癡了。他想起看過的一部十分古老的東方電影,裏頭女孩兒對着仰慕的男子遠去的身影一臉憧憬着呢喃:“跑都跑得那麽帥!”
蓋伊覺得Sky就是那種:“死都死得那麽帥!”
耳邊的剎車聲聽起來從未如此刻般悅耳,瑪斯将車身旋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來時的跑道停住。蓋伊将自己這邊的車門打開作為盾牌,召喚身邊的夥伴:“走啊,去迎接我們的騎士!”
瑪斯望着前方笑起來,恣意而張狂:“遵命,将軍!”
油門被用力踩下,車向着前方沖撞過去。
白色福特車的輪胎磨出聲聲馬嘶般的鳴叫呼嘯而來,真似一屁野性難馴的烈馬鐵蹄踢踏,在莽莽草原上撒野胡為。
沒有人降得住它,任何阻擋的力量都将被碾踏粉碎。
它沖到人群面前以Sky為中心劃出更大的圈,将自己的騎士牢牢保護在圈裏,不許人靠近傷害。
蓋伊在車門後連續射擊,子彈随着車身的旋轉打出密集的防衛圈。瑪斯則沖着圈內的Sky吼叫:“上車!”
那人卻沒有動,也沒有在精密射擊。他默然地站着,雙眼死死瞪着前方。
車子恰好轉過一圈,副駕駛一側橫亘在敵人湧來的方向。蓋伊看見了Sky注視的東西,一瞬驚愕後,一下鑽進來越過瑪斯打開他那側的車門,擡腳猛踹他出去。
“跑!”
瑪斯莫名其妙從駕駛座飛出了車外,仗着良好的身體素質和多年訓練得來的臨機應變能力,落地連滾帶爬,終于毫發無傷站起來。一回頭,白色福特車裏的人護着貴賓的替身也紛紛跳了出來。車裏只剩下一個蓋伊,握着方向盤迎頭往來路上撞去。
“嗨——”瑪斯氣惱極了,拔腿往車子奔去,企圖能抓住某次機會再攀上去。接近中,他終于看清了蓋伊的神情,灰色眼瞳狠狠的決絕,唇線冷得如一道刺刀上的血槽。
年輕的軍官不由自主望向蓋伊的前方,不遠處,減速駛近的皮卡車尾,肩負火箭筒的蒙面人手指正扣住扳機。
“龍鯉!”
——德制50毫米穿甲火箭筒,最大射程1200米,破甲厚度400毫米,擊穿坦克完全不在話下。然而這裏沒有坦克,己方所有的,僅僅是一輛防彈的福特廂式貨車。
“蓋,跳啊!”
瑪斯眼看着蓋伊駕駛貨車筆直向着皮卡沖過去,心頭的不安越放越大。
Sky出現将他攔下,硬拖着他往後跑。
“走!”
“不!”
意見出現了分歧,雙方的腳步都因對方的扯動而變得僵持。爆炸聲便在這時響了起來。巨大的氣浪帶着熱量圓形擴散,不論有沒有感受到推動,所有在場的人都伏地卧倒了。
瑪斯翻了幾個跟頭後趴在了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暈頭轉向地搜尋着爆炸發生的方向。他找到了,那裏原本白色的貨車,此刻正在熊熊燃燒。
“不!”年輕人失神地呢喃,迎着熱浪踉踉跄跄跑過去,卻無法靠近十米以內。
“蓋伊——”他已經完全不考慮此刻的身份和處境,危險與否都被意識抛卻,年輕人只想找到自己的拍檔。認識才一周,相惜不過一天的拍檔。
“回答我,蓋伊!”
瑪斯說自己身邊從沒有人活着,蓋伊說自己是好運終結者,他們沒有打過賭,但瑪斯覺得自己輸了。他又一次活了下來,失去了自己的夥伴,這一點兒都不值得高興。完全不!
警笛聲此起彼伏,太多的車輛開進這塊戰鬥區域。瑪斯看不到敵人悄然的撤退,他甚至不在乎那個需要保護的“貴賓”是死還生,他就是嘶喊着,一遍遍,呼喚着自己的夥伴。
那個巨大的火球烈焰熊熊,被無數的粉末泡沫打壓仍舊無法熄滅。瑪斯繞着火球跑啊跑,總是被不認識的人拉回來,又一次接一次不死心地靠近。
“克羅夫特!”
——Sky在草地上喊他,可他充耳不聞。
“克羅夫特!”
第二次叫喊,瑪斯終于回頭。他不得不,因為Sky就站在他身邊,用力掰着他肩頭。
“見鬼,幹嘛?”
面對瑪斯的嘶吼,Sky什麽也沒說,只是偏偏身子,擡手指着遠處的草地。
順着他所指望去——
“歐,上帝!”瑪斯拔腿狂奔。
“嘿,夥計,是你嗎?”年輕人小心跪下來,雙手顫抖着,不敢撫摸那頭熟悉的茶褐色頭發。
眼前的身體趴伏在草地上,滿是泥濘塵土。頭發有些地方被灼燒過打起了卷,發隙間挂着各種材質的碎屑。看衣着和身形,應該是蓋伊無疑,可驚喜來得太突然,瑪斯有些害怕确認。何況,他還不肯定這身體是否依然活着。
“該死的,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年輕人哭了,男兒淚裹着臉上的灰塵落下來,“說句話好嗎?蓋!你不是搭檔殺手嗎?我還活着呢,活得好好的!這不合規矩,你不能違反游戲規則,你是傳說!英雄總是孤獨的剩到最後,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你要順應民意,不能擅自改動劇本,不然電影就沒人要看了。起來夥計,求求你!”瑪斯依然不敢觸碰蓋伊的軀體,便只是用力握住他的手,用力發誓,“只要你起來,我什麽都聽你的。我沒跟你說過吧?我家老頭子藏了好多限量版伏特加,死都沒舍得喝,都在我家酒窖裏,只要你起來,我就送給你。我保證!”
“說好了!”
“嗳?”
瑪斯看着面前的身體緩緩挪動着,茶褐色的腦袋從地裏□□撥向自己這一邊,露出那張熟悉的臉龐。
蓋伊灰色的眼瞳一如既往懶洋洋的,直直望着瑪斯。
“說好了,限量版伏特加,都歸我了。”
瑪斯愣了片刻,噗嗤一聲笑出一臉淚來。
“見鬼!他活着對不對?蓋,你是不是還在喘氣兒?上帝,誰他媽的應我一聲啊?!”阿爾伯局長的咆哮不期而至。但其實他一直在喊叫,自從爆炸前開始,只是沒有人搭理他。或者确切說,他被無視了。
蓋伊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按了按耳後的接收器,慢吞吞回答:“這裏是蓋伊,很遺憾,尊敬的局長先生,你在我葬禮上發言的時間又被延後了。”
阿爾伯局長又笑又叫:“狗娘養的臭小子,壞種,老子就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哈哈哈,我要去給你小子開一瓶香槟慶祝!”
“啊哈,我愛香槟!不過我想暫時我是不能享受香槟了。”
“為什麽?”
“因為我首先需要一輛救護車,局長。”蓋伊吃力地撐起身子,伸手在後背上抹了一把,髒兮兮的臉上顯得十分郁悶,“該死的!傷口已經開始自己愈合了。”
阿爾伯局長卻笑得十分開心:“啊哈哈哈哈,活該你是C+!”
人生中,只有在這個時候蓋伊才覺得,C+其實一點兒都不好!
※※※※※※※※※※※※※※※※※※※※※※※※※※※※※※※※
蓋伊百無聊賴地躺在急診室的輪床上,頭頂是冷白的燈光,耳中充斥了奔跑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喊叫。
一切的喧鬧中,忽然就聽見了熟悉的戲谑。
“啊啦啦,這不是盡忠職守的蓋伊探長嗎?”被拉開的隔離簾後出現了海老原醫生堆滿調侃的年輕臉龐,“聽說出了爆炸案傷了幾個條子,我還在想哪位老兄要蓋旗子了,沒想到是您啊!”
固定的皮帶還沒解開,蓋伊只得無奈地任由海老原東翻西找一番後悻悻然表示:“急症病例呢?你因為什麽被送進來?”
“我想他們太忙了,沒有來得及寫病歷。”
豈止沒寫?爆炸現場的混亂無序,讓自己走到急救車旁的蓋伊在沒有被詢問任何有關傷情的情況下,胡亂被按上急救床扣上皮帶開進醫院,然後就一個人在這兒躺着等醫生來處理。他等了起碼有十五分鐘。
海老原醫生對目前芝加哥的急救醫療狀況心知肚明,于是聳了聳肩,安慰蓋伊:“至少你在這裏而不是西城醫院,那裏可沒有年輕帥氣心眼好的海老原醫生喲!”
“倍感欣慰!”
“那麽讓我聽聽,尊敬的蓋伊探長究竟哪裏受傷了?”
蓋伊朝固定皮帶努努下巴:“建議你先把我翻過來。”
海老原猛地瞪起眼:“不會吧?背上?!他們居然還讓你平躺。”
他麻利解開皮帶,托住蓋伊肩和腰,小心将他側翻過來。
“歐,血止住了,看樣子沒紮到血管。”海老原不由得松了口氣,“不過吶,傷口的皮肉已經開始長了,必須得重新割開你的傷口才能取出彈片,會很疼。”
蓋伊頓了頓,擡起臉來:“你不準備打麻藥嗎?”
“開玩笑!”海老原繞到床的另一邊面對着蓋伊,展示給他看自己臉上的驚訝與嫌惡,“你是C+嗳!對一切藥物都有抗藥性。而且每個C+因為體質不同,對麻醉劑的抵抗時間長短也不一樣。我怎麽知道手術到哪個階段你會突然尖叫着跳起來抽搐啊?手術耶!我也是拿刀混飯吃的,稍微偏一偏就要人命了,我可不敢冒險。”
“你是要我生扛嗎?”
“不然呢?好了,別像個妞似的,你得學學古代先烈,那些麻藥還沒投入使用的年代裏,大家也都活過來了嘛!你看動物受個傷也就舔舔,要知足。”
蓋伊一臉無力:“如果你的唾液裏也有免疫成分,我不介意你舔舔我的傷口。”
海老原古怪一笑,舔了舔嘴唇:“我很願意舔一舔傷口以外的某些部位。”
蓋伊重重摔在鋪上,萬念俱灰:“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的背上有好多鐵片需要拿出來,我還有選擇嗎?”
海老原被逗樂了,便沒再消遣他,抄過一份空白病歷邊寫邊抱怨:“行啦!你以為我很願意收你這個C+嗎?不能入公共醫保,商業保費又低,藥開少了好不了,藥開多了全得自費,病人不答應,還要罵我們是剝削者。行行好吧就,我巴不得把你轉去西城的市醫療中心!”
猛然間,海老原感覺自己的袖子被用力扽了一下。他低頭看見蓋伊灰色的眼瞳懶洋洋望過來,一只手正牢牢攥住自己的衣袖。
“局長保證了,一切費用他給報銷。所以請放心地讓我死在這裏吧!”
醫生盡是笑,眼睛眯得看不見眸光裏的善惡。
※※※※※※※※※※※※※※※※※※※※※※※※※※※※※
移動終端響了三聲,我接起來。
全息投影裏是白眉一貫的嬉皮笑臉。
“嗨,小川,有沒有想我啊?”
“沒有!”
“哎喲,不要每次都這麽冷淡嘛!”
“因為你每次都是一樣的開場白。”
“人家不是想你嘛?”
我捏了捏眼角,不想繼續陪這個自戀狂膩歪。
“現在我這裏是晚上十一點。”
“我知道啊!”
我瞥了眼白眉沒心沒肺的笑容,深深無力。
“說正事兒吧!”
“好的!我早上打了個噴嚏呢,是你想我了對吧?”
我将手指放在電源鍵上——
“啊,好好好,不開玩笑了!其實吶,今天芝加哥機場發生槍戰,還有爆炸,傷亡不小哦!”
我有些意外。
“你猜,受傷的人裏有誰?”
“是警察嗎?”
白眉興高采烈地點着頭,讓我覺得他似乎很樂見這個人受傷。
“我們認識的警察,不就是狡猾難纏的老蓋伊喽?”
“賓果!就是他。”
“他是芝加哥警局的萬年沖鋒,炮灰領隊,他受傷很奇怪嗎?”
“NO、NO、NO,我要說的不是這個!”白眉又開始賣關子了,不過這次他很自覺地沒有要我猜,“我們的探長先生似乎很挂念你哦!”
我不由得蹙起眉頭,就看白眉在那兒模仿起了蓋伊,捏着粗嗓子道:“說起來,那個技術員有日子沒看見了,休假還沒結束嗎?”
……
“是嘛?一個月啊,太過瘾了!他去旅行嗎?回華夏?”
“真是走運!正好這段時間他休假了,不然也得忙死啊!等他回來我得多跟他沾沾福氣。”
聽着白眉繪聲繪色的演繹,我眼前不禁又浮現起蓋伊那雙灰色淡漠的眼睛。想起他與我在醫院門口擦身而過,一句簡單的“抱歉”,眼神卻犀利得仿佛能刺透靈魂。
我讨厭警察!
尤其讨厭蓋伊這個警察!
“司碧德怎麽說?”
“我還沒告訴他呢!”
我頓了頓,猶疑地望着白眉。
“吶,其實最近司碧德也有些奇怪呢!知道嗎?他讓‘戰神’加入了這次警方的護衛行動,給出的指示是觀察。”
白眉的笑容裏有一股洞悉後的透徹。只是他可能還不想完全告訴我,就像我不能完全告訴他我在新築的所作所為。
驀地,他又恢複了天真。
“放心吧小川!我會讓老蓋伊在醫院裏老老實實,什麽都查不到的。”
我讷讷點頭:“唔!”
“所以小川要平平安安地回來喲!”
我愣了愣。
“小川,會回來的吧?”
望着白眉的眼睛,我突然無法拒絕。
“這裏的事兒完了,我會回去。”
白眉很高興:“回來之前的每一天都記得要想我哦!麽啊,我也會想你的!晚安!”
“晚安!”
我沒告訴白眉,其實這一天裏我真想了他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