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自己龜毛。她不讨厭蔥,甚至愛吃蔥抓餅、蔥油餅,但偏偏吃蛋餅時不喜歡有蔥的氣味,有些店家喜歡在煎蛋餅時在蛋液裏加入蔥花,那會令她失去胃口。
“服務業很辛苦的,雖然你沒有兇他,可是口氣聽起來也有責怪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他們辛苦,但餐飲業如果連客人點的餐都做不好,日後還會有客人願意上門嗎?何況我沒有刁難他們,要他們做幹貝蛋餅還是烏魚子蛋餅什麽的,我只是請他們不要放蔥。”他振振有辭。
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翹了翹嘴,夾起蛋餅就要往嘴裏送。
“不是不吃有蔥的蛋餅?”
“但是都煎了,難道要浪費?”何況她也不是不吃蔥。
“放着我吃。”何師孟把蘿蔔糕推給她。“先吃這個。”
“我吃了那你吃什麽?”
他指指那盤加了蔥花的蛋餅。“這個。所以你要幫我吃點蘿蔔糕。”
彭璐不再客氣,在盤子邊緣擠了坨醬油膏和辣醬,吃了起來。
“所以除夕你也會回去圍爐吧?”他接續稍早前的話題。
“當然啊,這麽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回家的。”
“今年你哥說要在家裏辦一桌,請我們過去吃。”
“我哥?”她疑惑地看着他。她嘴裏塞着蘿蔔糕,頰邊鼓成了圓,這稚氣的樣子有別于她白日妝容亮眼的成熟模樣。
“我媽下午打電話給我,提了這件事。之前你哥餐廳開幕,我媽吃過那次的菜色後就念念不忘你哥手藝,前天在你家遇到你哥,跟他說想再去餐廳吃飯,讓他留個包廂,你哥說除夕他要在家裏煮一桌,邀我們過去你家吃,我媽答應了。”
“真難得,我哥在家不下廚的,你今年有口福了。”二哥餐飲科畢業後,在幾家大飯店餐廳工作,去年年中開了一家日式料理餐廳,生意不錯,連她這個妹妹要去用餐也得先電話預約。
他笑一下。“我媽真是厚臉皮,也不想想那是你們家的團圓飯。”
“人多比較熱鬧。再說我大哥結婚後,過年都會出國去玩,我家剩四個人圍爐,感覺沒以前熱鬧。”
工作人員送上她的蛋餅,她将蘿蔔糕推到一旁,拿起一旁辣椒醬瓶。
“不要吃這麽多辣。”他看一眼,皺着眉頭警告。
“還好,他們的辣椒不是太辣。”邊說邊擠辣醬。
他擡手抽走她手上的醬料瓶,閑聊般的口氣:“那除夕那天我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回家。”
她吃下一口蛋餅,聲音模模糊糊:“不用了。我隔天要上班,所以不會留下來過夜,我自己騎車回去。”
“我也沒打算在家過夜,我還是要回來這邊。”
彭璐表情疑惑。“為什麽不在家過夜?你又不像我,隔天要上班。”
“我不用上班,但要趕稿,三月底要交,現在才寫完第一章。”
“那天我看到的那個檔案嗎?”
“唔。”他吃光手中油條,剝了免洗筷,夾起一小塊蘿蔔糕,沾了些醬料,送入口中。
“我那天看的是第一章,你這幾天一直沒進度?”她低眼吃蛋餅,餘光觑見他夾着蘿蔔糕去沾她剛才沾過的醬料。
“寫了又删,所以有寫等于沒寫。”他口氣無奈。他可以寫出豐富的故事,但他的生活卻只剩電腦和寫稿,他用他貧乏的日子換來書中角色精采的歷練。
她看着他将蘿蔔糕吃進嘴裏,臉上莫名竄上熱意。“為什麽寫了又删?不滿意嗎?”
“的确是不滿意。這幾天都沒什麽新的想法和構思,所以進度等于是零。”他觑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本來是有想法的,那件命案已經想好該怎麽進行,但忽然有只豬來拍我家門板,把我靈感拍飛了,所以稿子卡在那。”
“哪裏有豬啊?”她喝口熱奶茶,看向他。他不說話,只是看着她,唇角有模糊笑意,她瞬間明白他意思。她嚼着蛋餅,不以為忤。“我是豬的話,那你就是豬一樣的隊友。”她哈哈大笑。
她笑聲愉快,眉眼彎彎,他看了心情甚好,不和她計較。
彭璐忽想起什麽似的,瞠圓了眼睛。“既然你寫不出來,不如就由我來試試看吧。”
“你?”他瞪大眼。
“不是說我把你的靈感拍飛了嗎?我來幫你寫。”她笑咪咪的。
“謝謝,并不需要。”
“不然你又要怪我害你沒了靈感。”她咬着筷子,模樣俏皮。
“我寧可沒靈感,也不要你幫我寫,等等毀了我的名聲。”
“啊啊啊,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啊。”她怨怪的眼神。“搞不好我寫出來的會讓你一夕之間爆紅,首刷三天銷售一空,還拍成電影。”
爆紅?“免。你別讓我爆血管就好。”
“什麽啊,過分。”她笑,桌下的腿踢了他一下。
他瞪她一眼,唇角慢慢浮出暖意。
“何師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個命案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想知道?”他看她一眼,喝光豆漿。
她用力點頭,一臉企盼。
“我幹嘛告訴你?你不是說你不看我的小說?”
“真的很小氣,好歹我幫你抓出錯字。”桌下的腳又踢他一下。
他這次反應快,及時起身,讓她那一腳落了空;他拿錢包,笑着去結帳。
直到送她到家門口,她還在追問那件命案。“她到底是自殺還他殺?”
他笑着看她,并不說話,彭璐打開大門,回首見他只是靜立在那,她忽得意地說:“我知道,她一定是自殺。”
她翹着下巴,面露篤定之色。他一方面不想讓她太驕傲,一方面也想聽聽她想法。“為什麽是自殺?”
“他殺就太簡單了。”不符合他的風格。
“只是這樣?”他挑眉。
“牆壁上一定有玄機,否則檢察官不會看到牆壁後,提出她可能是自殺的疑問。”她笑咪咪地問:“我猜對了吧?”
“我寫的東西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就讓一只豬破解。”
她想了想,說:“反正到時候書出版就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
“你不是不看我的書?”
“對呀,我不買你的書,但我可以看盜版确定她是不是自殺啊。”
明知她說笑,何師孟仍是錯愕地瞪着她,她哈哈大笑。
彭璐轉身脫鞋,他看着她的背影問:“剛剛才吃過燒餅油條,明天就不要再買那家給我吃了。”
她轉身看他。“我又不是你老媽子,為什麽要專程幫你準備早餐。”她轉了轉眼珠,喜道:“不然你告訴我那個女生是自殺還他殺。”
“幹嘛這麽執着這個問題?”
她晃了晃頭,才說:“想測試一下我的推理能力好不好啊。”
他嗤了聲,道:“我不可能透露內容給你,這是身為作者該保有的職業道德。”
“不說就不說,我等網路盜版出來。”她套上脫鞋,把機車鑰匙放進抽屜。
“……”這女人真是……不氣死他很難過是吧?
彭璐将鑰匙收進抽屜,想起什麽,問他:“你車什麽時候會好?”
“不知道。修車廠會電話通知,應該就這兩天吧。”
她把機車鑰匙拿了出來,遞過去。“先放你那。我明天晚班,應該會睡到中午才起床,你要出門就騎我的車,我上班前再下樓跟你拿。”
何師孟接過車鑰匙時,不經意間碰了她的手,想起上次她燙傷手指,遂握住她手心,試圖看她那根手指。她抽回手,将門掩了一半。彭璐從門後探出半張臉,下逐客令:“大作家,晚了,不請你進來坐,快回去寫你的稿。”
不給他回應時間,她掩上門;她靠着門板,聽見他腳步遠去的聲音。
她合上眼,想着他吃她吃過的蘿蔔糕、沾了她沾過的醬料,感覺有一點快樂,也有一點憂傷。她只能這樣,從兩人的唇槍舌劍或揶揄調侃中,偷一點相戀的感覺。
“那個南瓜臘味飯真的太好吃了。”喝光碗裏的佛跳牆,何母再次贊嘆稍早吃過的臘味飯。
彭家二哥從廚房走出來,手裏端着一盤甜點。“上個月剛想出來的,試做後覺得滋味很棒,馬上列入菜單。”
“我沒想過南瓜也可以當容器,一般都是用鳳梨。”何母盯着那個已空的南瓜容器,想着南瓜那麽硬,是怎麽挖空的?
何父拍了下身旁老友的肩。“有個會做菜的兒子就是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彭父吹了吹熱湯,喝了一口才說:“他回家才不下廚,不然你自己問他。”
“那有什麽關系?每天在餐廳忙,回家休息這很正常啊。”何父幫忙說話。
“還是何伯伯比較體貼。”彭家二哥将一碗碗甜品放至桌上。“來,這是我自己做的芝麻奶酪,讓四位老師烏發又補鈣。”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講話?”何母像第一天認識他,她側首看老友。“嘴變這麽甜,交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