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5 22:15:20 字數：4533
到達安陸城外的時候，紅玉思索片刻，決定還是隐了行跡，并不想太過惹人注意，而且她還不确定要不要讓曉蓮看到自己。
就在此刻，忽而覺得背後陰風一陣，伴着嗤嗤的冷笑，雖不是很大聲，也足以讓人汗毛直豎。
紅玉立即回頭，卻不見一人。夕陽下安寧平和略微凄涼的山道，紅玉冷靜下來判斷，周圍似乎也沒有妖氣……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心下有些不安，果然還是該把古劍紅玉帶出來，若是有什麽萬一，連保護自己的辦法都沒有。
可是萬一帶劍過來，他若看到，一定會認為她已經離開了……
眼前唯有盡快去看曉蓮，然後馬上離開。
還是熟悉的景象，酒醉暈紅的楓葉，伴着安陸獨有的桂花糖酥的清香，凹凸不平的石道……路過季家時，卻見大門緊鎖空無一人……紅玉不禁加快了腳步。
虞家似乎還有人住，紅玉微微安心，轉進門時，卻見屋中沒有人，竈臺上的砂鍋還隐隐冒着熱氣。
熟悉的家的感覺，果然自己對這個地方深深眷戀。
聽到院中的腳步聲，紅玉悄悄隐形在軒窗外看着。一個年輕的臉色紅撲撲的男子抱着一個大簸箕進來，朗聲問道：“曉蓮，我先把豆角拿過去了。”後面溫潤甜美的呼應：“诶，拿過去吧。”
裝束簡單清秀婉轉的曉蓮，片刻之後也跟着進來。臉頰紅潤，眉梢眼角間，是紅玉從未見過的光彩。
“瞧你，一頭一臉都是汗，去擦一擦吧，屋裏給你倒好水了。”那男子呵呵笑着，一面接過手帕，一面問：“前兒你二姨還說，城西邊那個鋪子他們暫時不用了盤給咱們，什麽時候去看看？”“都行啊，他們搬走也有一陣了，鋪子棄着不用也怪可惜的。”
……紅玉欣慰而笑，轉身離開了。
炤夫人，你的後代，他們很幸福。見他們兩情相悅，做姐姐的自然高興，這孩子仿佛一日之間長大了好多……不免有些傷懷。那個曾經有些敏感內向的小姑娘，轉眼間……都到了戀愛婚嫁的年齡了……
而我，仍舊是不變……
想起方才二人的樣子，心下又有些羨慕，有些惆悵。
大約是思緒繁複，回去的路上有些模模糊糊。到昆侖山腳下時，因為天墉城的結界，只能現形。仰望高聳入雲，巍峨的天墉，恰如紫胤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就在這時，忽而覺得後面風聲一動，有一個無形的聲音輕輕靠上她的耳朵。
“……劍靈姑娘，我們……好久未見了呢。”
還未反應過來，驀地眼前一黑。
紫胤在一個時辰之前回來，略微有些疲憊，這次正逢蜀山神魔之井莫名動蕩之際，蜀山掌門召集各界高人共商此事加固封印。
接連三月，幾乎不曾休息，大約是有力量極大的魔蠢蠢欲動，連紫胤都不禁耗去太多靈力。回途路上，古鈞都察覺到主人的禦劍之氣大不像平常。
進來的時候，并未有紅玉的氣息，她大約是夜間出去了，倒也不奇怪。
古鈞進入劍匣，紫胤靜坐片刻，解開腰封，脫下最外面的藍色長袍，緩緩解開頭發上碧色玉環束扣。該留在天墉城好好休息一陣了。
繞過劍架，正往裏面卧房走去，無意識地瞥了一眼第三排最裏面的位置。
不禁突然停下了腳步，仔細看了看，眉頭漸漸蹙起來。
轉身走到古鈞那裏，将他喚醒。
“古鈞，速去看看紅玉是否還在天墉。”
古鈞也沒多說多問，馬上去了。
紫胤面色有些變化……雙劍還在，說明她應該沒有走的太遠，可是靈光漸弱，若是細細體察，甚至上面有黑色之氣躁動不安。
應該是靈身受了重傷，或者……
古鈞很快回來。
“主人，”他說：“天墉城沒有紅玉的氣息。”
紫胤右手放于紅玉劍上，試圖激發本該擁有的淡淡紅色靈光……卻毫無反應。
“……應該還在天墉附近……古鈞，走吧。”
“是。”
紅玉覺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聽到一些動靜，漸漸睜開雙眼，四下張望，只有空曠無邊的黑暗。
站起身來，感應不到任何東西……心下知道有些不好。
眼前逐漸顯出一個女人影子，白色頭發，紅色瞳孔，神色不屑而陰暗，紫黑色嘴角帶血。
紅玉驚駭道：“鏡罔！是你？”
“喲，沒想到劍靈姑娘還記得我啊，小女子倍感榮幸。”
“此地何處？你想做什麽？”
“哎呀，劍靈姑娘，好歹也是舊人相識，你何必這麽咄咄逼人？”
“此地是昆侖山，上面修仙門派諸多，你就不怕被發現嗎？”
“讓我想想，人類不是有句話叫絕境逢生麽？呵呵呵……不怕不怕，鏡罔力量薄弱，在結界外動手，想必沒有誰會來多管閑事，況且……”她輕笑着看向紅玉，“況且劍靈姑娘本無凡人氣息，想必除了少數人，沒人知道姑娘的存在吧？”
“你到底想怎樣？”
“哎呀，你急什麽……我想怎樣，你當真不知道麽……”
“……你若敢動安陸那孩子，我定将你碎屍萬段！”
“哈，誰對那個黃毛丫頭還感興趣的，再說了，當日若不是那臭道士一張符咒，就憑你，啧啧啧。”
好在她并不想傷害曉蓮，似乎沖着自己來。紅玉略微冷靜了一些，還看四周黑暗。
“鏡罔，你并不具備如此能力能将人強行拉入幻境，還有誰？”
“哎呀，果然厲害，也不枉我的朋友盯着你好幾個月，自然有備而來，至于是誰……呵呵，等一會再告訴你吧，前提是你還聽得見。”
“你！……”
“哎，我可憐的劍靈姑娘，你就自己折磨自己致死吧……”她的眼神忽而變得異常兇煞。“先殺了你，再去尋那臭道士，當日一時大意，竟被你們損去我千年八九分的修為！好在我們主上憐憫我，讓我得以一雪前恥！”
“……！”
“呵呵，你呀，慢慢受着吧。”
鏡罔的聲音慢慢消失，人也不見了。
紅玉只得警覺地查看四周。
眼前慢慢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面，聽到許許多多的聲音呼喚她，聲音忽遠忽近，既真實又虛幻。
嘴中叼着釘子拿着小錘頭的父親笑着喊道：“玉兒。”
母親慈愛而嚴厲的口吻：“玉兒，可找着你了。”
兩個妹妹一前一後稚嫩的嗓音：“姐姐，姐姐，等等我。”
還有慶楓部落的人們各種層疊的聲音：“紅玉”“紅玉姑娘”“玉姑娘”……
……
紅玉想去抓住他們，奈何他們只是逐漸遠去，追也追不到。
忽而全部消失了。
背後一雙手搭在她肩上。
紅玉回頭，看到全家人披散着頭發，母親妹妹穿着紅衣，脖子上還系着綢帶，父親的胸前全是窟窿。心中驚恐不已，沉眠了千年的記憶頃刻間全部複蘇，那種揪心的疼痛歷歷在目。
母親流下血淚，父親的聲音無比哀傷。他們問着：“紅玉，女兒，都過去這麽久了，為何只顧自己，不為全族報仇？”
兩個妹妹哭喊：“姐姐，勒得……好難受……快喘不過氣了……”
紅玉頓時有些亂了心神，聲音驚惶：“不是的，父親，母親，玉兒是真的為你們、為全族報仇了啊！”
背後傳來幽幽冷冷的聲音。
“笑話……既然不願意做我的劍靈，而今又背信棄約離開我的後代，還妄想我為你報仇。”
神色陰冷的炤，一字字刺入紅玉心頭。
她回頭一看，家人漸漸遠去，只隐隐聽見：“我們不原諒你，沒有你這女兒，全族人死不瞑目，不會原諒你……”
紅玉的心像被撕裂開來，背後冷汗直冒。炤冷冷淺笑。“我早就說過，你若背信棄義，不得善終！”
“炤夫人！”紅玉大聲叫道：“我已經保護你家人幾近千年，你大可問問他們！”
“是麽？”她說，“可為何我問過他們銀魂靈，竟無一人說認識你或記得你。”
“！”
“炤夫人問問安陸虞家虞秋海和他女兒！”
可是炤突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雙有力大手拉住紅玉衣袖，扭頭驚見龇寒扭曲的嘴臉。
“龇寒，你還活着？！”
“托紅玉姑娘的福，好得很那，你們家那兒的姑娘都跟你似的這麽美嗎？”“不可能！我親自穿過你的胸膛！”“怎麽，不信？你看看，那些被我部下帶回去的，可不是你們那裏的姑娘麽……”
紅玉聽見不遠處女性凄厲悲慘的啼哭和好多男人的笑聲。
龇寒湊近道：“今次紅玉姑娘既是跟了我，走罷……”
“你休想！”
動了劍氣，雖然手中無劍，卻還仍舊留有法術，雷光術擊退了眼前的恐懼，紅玉癱軟于地，一口口抽着涼氣。
鏡罔只能平添人的怨恨和負面情緒，這些記憶……她如何得知，如何能夠這般……将她心靈折磨，難道一切正如……殉劍的時候錯亂了記憶……剛才看到的才是真的？不寒而栗，瀕臨崩潰。
雷霆之後龇寒不見，卻聽到剛才的地方傳來孩子的哭聲。曉蓮站在她面前，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玉姐姐，你為什麽用法術打我，曉蓮好疼，好疼……”
“曉蓮！”紅玉看到她，頓時心頭稍安，但看她哭的那樣，又忙道：“曉蓮，玉姐姐剛才打的是壞人啊……你……”
“玉姐姐，你……離開虞家吧。”
“什麽？”
“爹爹說了，反正我們家沒人練武，沒有人需要劍靈。你看，我們都要搬走了，再見！……”
飛快跑走的孩子，以及遠方等着那孩子的一大家子人。老的小的，逝去的，熟悉的，有些模糊的。秋海抱起曉蓮，一行人完全不看紅玉，說笑着一起離開……
沒有人，需要我……
紅玉已經就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眼中的酸澀牽扯着劇痛的胸口，滾燙的液體緩緩自眼角流下，還未幹涸，已經冰涼。
“我早就告訴過你，劍靈不該存在，非生非死，堕入非道。”
模糊的視線，姒父立于眼前，滿眼失望。
“姒父先生……”
“我曾勸你不要殉劍，你就是不聽我的，如今記憶錯亂，讓我太失望。”
“姒父先生為何……！”
姒父的身上驚現炤的臉。眼前出現巨大的血塗之陣……最痛苦的記憶之一……紅玉感到自己被強行卷了進去，炤的聲音透着興奮：“不如做了我的劍靈吧！斷了所有念想！”
仿佛頭骨被人生生撬開，漫布全身的疼痛和撕扯，萬蟻噬心——生魂分離的磨折！時光隧道中的人面，記憶，一個接一個的閃現，錯亂交雜。
“不要！……”
紅玉發出尖利的慘叫，發出強大的金色劍氣，周圍的一切似是被震懾到——幻境破滅，碎片猶如落花般散落，紅玉從空中緩緩墜下，躺在了一片花海之中，頭頂黑暗，無窮無盡。
眼角淚痕斑駁。
“已經過去那麽久，是我……是我一直在做夢嗎？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眼前出現的背影，藍衣如水，白袖飄然，讓她的心頭驟然一亮。
“紫胤！”她絕望地呼喊着
轉念一想，改口道：“紫胤道長！幫幫我……”
全身無力，仍是強撐起半個身子，聲音虛弱無力，有些嘶啞。
紫胤回頭，面容冷淡，聲音就像是空谷回鳴。
“你離開昆侖吧。”
“什麽……？為……什……麽……”
“我不需要雙劍劍靈，何況還是一個滿腔雜念心術不正的劍靈！”
“……！！”她心下一震，他如何知道的，她明明如此小心……
紫胤再次背過身，言辭寒冷中透着不屑。
“可笑……當真有所希冀？你我仙靈有別，你不過魂魄聚形，并無生命，何談情愛？”
只覺得剛剛看到他升起來的欣悅和希望被炸得粉碎，縱然她心裏也明白，奈何他說出口，就是另一番滋味。
她閉上雙眼，咬緊嘴唇。
“即便如此，紅玉，也從未想過離開。”
“當初不過是答應虞姑娘暫時收留你，到如今，已是緣分盡，走吧。”
“紫胤你……”
“何況你看，雙劍毀損，要你何用？”
紅玉驚詫擡頭，看見紫胤旁邊的古劍紅玉裂痕重重……快要碎了……
“為何，為何？”她失措搖頭。
紫胤的雙目中沒有任何溫度。
“罷了，既不願意走，看雙劍情形，也支撐不了多久，且将你放入劍冢罷。”拂袖而去，不見蹤影。
“何以……絕情至此，紫胤……你何以絕情至此……”
紅玉雙手緊握，廣袖上一滴滴淚珠暈染。
周圍開始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聲響，男女老少皆有。
“身為劍靈僭越愛上自己主人？真真可笑！”
“單相思啊……也不看看自己是誰……”
“仙神無情……終是虛妄……何苦……”
“你看你看，她還當真以為能配得上天墉城執劍長老呢，人家可是高貴無比的仙人……”
“紫胤真人的劍靈就是這般模樣？委實叫人失望之極……”
“居然想要留在紫胤道長的身邊？臉皮真厚……”
…………
終是将紅玉心底最後的防線擊潰……
她只覺忽而置身于深水中，千百年來，似乎只有自己，除了寂寞一無所有。漸漸沉淪，漸漸毫無知覺的沉下去……
微微的呼喊聲，是誰……誰在叫她的名字……
聽不清楚……也看不見……
都不重要了……
因為，沒有人需要我……
眼前終于全部漆黑，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