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八姨?
李八爺剎那間愣住了,這個名字,這個稱呼對她來說實在太過陌生了。
“橫刀躍馬風雲起,花開錦繡山河在!”花朵兒眸光微濕地看着李八爺,聲音很輕,但那種深情,猶如從心底一層層剝開,令人動容。
這是李老太爺以前常常念起的話,為國駐守邊疆,多少次槍林箭雨,多少次九死一生,為的就是國泰民安,山河錦繡。
後來錦繡二字,便被魚老太君用來作為李家老七,老八兩個女兒的名字,分別為李蓉錦,李蓉繡。
花朵兒的話音一落,李八爺的身體猛地一顫,随後猶如被定住,僵在那裏,半晌沒有動作。
“八姨,我娘她很想,很想你們!”花朵兒眼眶早已濕潤,聲音帶着些許哽咽。
她無法不想起以前娘親每每收到李家的來信,都視若珍寶,一整夜,娘親就坐在燈下,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信箋的一筆一畫,仿佛是在觸摸親人的臉龐一樣,專注得讓她忍不住淚如湧泉。後來由于各種原因,雙方的通信也中斷了,家裏那些多年前的信,也漸漸泛黃。想家人了,母親總會把那些信箋貼身收藏,好像那樣,就能夠貼近親人的體溫。
“無痕。”李八爺雙臂微伸,忍不住顫抖,喃喃自語,“無痕,你真的是無痕,七姐的兒子?”
擡頭,花朵兒的眼神澄亮,聲音篤定清晰,“是,我是,八姨若不信,”花朵兒的聲音驀地揚起,“蘭蕙,借槍一用!”
話音一落,何蘭蕙的動作從未像此刻這般迅疾,也不知從何處掏出來兩截槍,铿锵一聲拼湊成一體,朝花朵兒的方向扔去!
目不斜視,花朵兒就這樣望着李八爺,反手一接,槍已在手。
握槍一拱手,花朵兒眉目盡是暖暖的笑意,雙手平舉□□,竟緩緩地在場中舞起槍來!
卷風起雲,大開大闊,花朵兒手腕翻轉,那槍猶如雨中閃電,虛實相争,剛柔并濟。花朵兒身材本就極好,這一杆□□在她手中舞得極盡潇灑惬意,迅若疾風又偏偏穩重大氣。
龍少爺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恨不得現在就能把花朵兒直接拐回自己老家。
要知道他爹最最擅長的便是□□,最最喜愛的也是□□,長姐因為承繼了他□□的衣缽,一直深受父親的寵愛和關懷。
闊馬□□并乾坤!
一槍起,風雲動,
一槍落,滄海湧。
倒不是說他龍少爺吃醋,只是,這麽好看的花朵兒,舞着不盡完美卻極盡氣場槍法的花朵兒,他父親若親眼見了,得有多滿意和歡喜。
李八爺的臉色愈發激動。“李家槍,這是真真正正李家賴以成名的槍法。雖說李家普通的弟子士兵也習李家槍,但眼前男子的槍法中那隐藏着的極為巧妙的細節,所傳的卻只有李家嫡系。
“無痕!”花朵兒還未舞完槍,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緊緊抱住,耳邊傳來李八爺哽咽的聲音:“我信,我信,那兩句詩,太君每次想念爺爺的時候,總愛念給我們姐妹聽,讓我們知道我們姐兩的名字,是爺爺一早就給我們定好的。”想起以前姐妹還在一起的日子,李八爺簡直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小的時候,每次有好玩的,好吃的,姐姐總是讓給她。她是武癡,自小就比李家其他人更愛修煉,太君對她的期待也遠比其他人高。但修煉一道,哪有坦途,每次受傷受累,姐姐都心疼的陪在她身邊,有時候給她推拿按摩,就是一整夜不停歇。在李家,姐姐就是她最最親近的人。
後來因為花儒,姐姐一家遠走他鄉,再無交集。她初時又恨又憐,恨花儒拐走了她唯一的姐姐,憐姐姐從此生活不易。
她猶記得姐姐離開前跟她說的話,“情不知所起,便一往情深,八妹,以後你也會懂,你也能體會!不管以後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八妹,除了七姐,沒有人會喊她八妹。她從小喜怒不形于色,加上天賦修為極佳,修煉極為刻苦拼命,李家人都自然而然認定她将繼承魚老太君,成為李家當仁不讓的定海神針。所以即便她年齡最小,幾個哥哥卻一直對她有點懼怕,從來都喊她老八,不曾喊她八妹。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京城的人都喊她八爺的原因。誰也不敢有絲毫對她的不敬。
只有七姐,待她永遠如初,待她永遠是至親至愛的妹妹。
那時七姐離開,她曾有段時間迷惘失落,無心修煉。要知道每次修煉有所得,她最最期望得到的便是太君和七姐的鼓勵和贊賞,如今七姐走了,她只感覺自己的修煉仿佛也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和目标。
當年太君大怒,潛入花家府上殺了花家家主兩名愛妾。回來後,看着依舊消沉茫然的她,太君怒打了她三拳。
第一拳,太君氣說,“不愛己,何以愛人?”
第二拳,太君怒道,“不修己,何以立家?”
第三拳,太君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不強己,何以快意恩仇不彎腰?”
她猶記得太君的雙眸沉寒如潭,就這樣盯着她的雙眼,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譏笑:“你七姐被逼着離開,雖說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大局之下我亦只手難撐,但我起碼可以洋洋灑灑走進花府,殺了花家家主兩名愛妾洩憤,他又能奈我何?”
“你呢?”老太君就這樣盯着她,“告訴我,你能為你七姐做什麽?”
“像你這種蝼蟻,連擺上飯桌的資格都沒有。”老太君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比你七姐強得了多少?你這樣修為的人,我魚小佩殺一個也是殺,殺一百個,一千個也就那麽回事。”
老太君的話醍醐灌頂,她只記得當時渾身一震,直直看向老太君。
“老八,你要記得。”老太君沉聲道:“不強己,何以快意恩仇不彎腰。你若真的心疼你七姐,你六個哥哥嫂嫂,你爹娘,你若真的愛這個家,你就必須成為第二個我,甚至比我更強,唯有這樣,”
老太君似乎想起來了什麽,雙眼布滿血絲,嘴角的笑意殘酷無情,“唯唯有這樣,你才能護得你所愛之人周全,你才能手起,刀落,人亡,你才能刀在,人在,家在。”老太君的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你才能不彎腰,不谄媚,不心虛,你才能做到辱我欺我及我至親者,死!”
老太君的話在她耳邊響起,猶如敲響的大鐘,讓她心潮回蕩,震撼不已。
只有絕對的實力,才有絕對的話語權。
從那以後,她的修煉愈加刻苦,她的修為突飛猛進,雖然離達到老太君的層次還很遠,但李家的軍隊,她算是真正撐了起來。
李八爺沒曾想會在這裏見到七姐的孩子,沒曾想她只是一時看李家不順眼心血來潮停下腳步便有如此收獲。
李八爺的心裏慶幸不已,若是自己為了趕路,不願多做停留,她家的無痕要是被岳海那老鬼欺負了,她以後知曉了,得悔成什麽樣,怎生對得起七姐?
李八爺完全沒有考慮到其他人的實力,把龍少爺也摒除在外了,李家人就是這樣護短成性,只要認定是自己人,就願意掏心掏肺對她好。
蘭軟軟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淚。李八爺和花朵兒之間那種濃得化不開的血脈親情,真的讓他為之動容。
蘭軟軟那對小眼睛,偷偷地瞄了瞄李八爺,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以往他所認知的好女人,應該像他妹妹一樣溫柔似水,蘭心蕙質,可今天的李八爺,完全颠覆了蘭軟軟心中對女人的美的感受。
亦剛亦柔,亦正亦邪,又張揚又潇灑,又霸道又有情有義,即便李八爺長得不若其他女子一般線條柔軟,嬌媚可人,可那張剛毅得略帶男子氣質的臉,卻偏偏讓蘭軟軟看得移不開眼睛。
龍少爺看着抱在一起的兩人,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說實話,李家人的脾性非常對他的胃口,這李八爺眼裏,對朵兒那滿滿的疼愛和關心實是作不得假。而花家,真的不提也罷,叫人倒足胃口。
朵兒他爹花儒攤上這麽一家人也真是倒黴透頂,幸得他最終還是想開了,珍愛生命,遠離花家。你不仁,我還一廂情願地講義氣,豈不是傻子所為?
話說這李八爺的心可真大,男女有別,就算是自家外甥,也不該摟得這般緊實。
龍少爺撇撇嘴,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憋出兩滴眼淚,趁着此刻正是大團圓的時候,嚎啕大哭,激情澎湃地跑過去紮堆抱在一起。要知道自己苦心經營,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拉了個小手,別人倒好,一上來直接就抱上了。幸得是八姨,要是來個一二三四五六舅,每個都來抱一下,他豈不是得一個接着一個拎着往外頭扔?
“無痕,你娘,你爹可還好?”李八爺完全不避諱,一手緊緊握着朵兒的手,一手摟着朵兒的肩。
“八姨,他們都很好,怕他們已經出發前往京城了,爹娘說,今年是太君一百五十大壽,我們一家都要去給老太君祝壽。”花朵兒微笑道。
“當真?”李八爺眼睛一亮,猶如孩童聽到欣喜的消息一般,整個人都有種歡呼雀躍的感覺。
“朵兒呢?你妹妹朵兒呢?她怎麽樣?快,快跟八姨說說。”李八爺完全忽略了別人的存在,連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也自動屏蔽了。
花朵兒臉微垂,朝李八爺眨了眨眼,“妹妹她,她也很好。”
雖說早前告知蘭軟軟和龍少爺的說辭是妹妹去了遠門親戚家,不日即歸,只是今天再度當着他們的面提起,花朵兒還是有些許不自然。
花朵兒細微的表情并沒有逃過李八爺的眼睛。
帶着一絲狐疑,李八爺細細端詳着眼前這張臉。對于男子來說,眼前這張臉的線條無疑有些柔和俊美。不過這當然代表不了什麽,要知道她那幾個哥哥的長相,嘿嘿,也是很有欺騙性的。
只是,這臉色,李八爺越看越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不對勁,不自覺地,手竟然緩緩地摸上了花朵兒的臉頰。
遠處看去,兩人并肩而站,八爺一手擁着朵兒,一手慢慢攀上了朵兒的臉龐,好一副柔情蜜意的場景。
“老八,老八,你,你,你!”馬匹的嘶鳴聲戛然而止,一個男子以矯健的身姿躍下馬。
男子約莫三十來歲,身材颀長,面容俊朗,此刻雙眸睜大如銅鈴,哆嗦着手指着眼前的兩人,“老八,老八你竟然已經有情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