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無聲,龍少爺說出這話的時候,整個場子突然一丁點兒聲響都沒有。
他的聲音似乎漫不經心又帶點懶洋洋的味道,可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壓力卻随着他的聲音漸漸消散開來。
他高大的身體站在那裏,氣宇軒昂,明明放浪不羁的模樣卻偏偏有種奇特的冷肅壓迫之感。尤其是那雙猶如深潭般的雙眸,細細看來帶着笑意卻讓人打從心底發冷。
花珍绮的心亂成一團,又甜又苦,又酸又澀。
甜的是他終于看見她了,終于願意跟她面對面說上一句話了,苦的是他說的話,卻絕非她想聽之言,而又酸又澀的感覺,花珍绮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複雜地看向龍少爺背後那随風飄動,洗得發白的衣角。
他護着的那個人,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嗎?如果真的是,她該怎麽辦?
花珍绮的手竟不自覺地揪住了自己領口處的衣衫,那天晚上,他也如此刻這般站在她的身前,那個背影,如崇山峻嶺,仿若能夠為她遮擋一切狂風暴雨。
從遇到他那夜起,只要空閑下來,她的腦海裏充斥的只有這個背影。每每想起,整顆心便完全失控。
她無法自拔地想要遇見他,接近他,可等到此時此刻他走過來,她卻寧願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不曾理會過她。
平日裏長袖善舞,能言會道的花珍绮竟語噎。
“你。”花珍绮錯愣,欲言又止。
“我說的話,你有意見?”龍少爺就站在花朵兒的身前,雙手交叉于胸前,面向着花珍绮,好整以暇地問道。
“混帳東西,小姐說話也輪的到你來插嘴。”那方才幫花少爺掏火腿蛋的武者低喝一聲。
花家在李八爺那處落下面子那也是因為技不如人,可此刻你這小混蛋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又是打哪來的底氣?看模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連修煉元力的資格都沒有?難不成是個傻的?
岳海亦冷哼一聲。花珍绮在花家身份特殊,花有恒那白癡做事他懶得給他擦屁股,但花珍绮不一樣,那是連他也非常看好的花家天才。
岳海這一哼刻意用了元力和精神力的威壓,對準的,也僅有龍少爺一人。
身為地元階高手,若刻意施展出威壓,人元階的武者尚且要運足元力抵抗,更遑論無法修煉的平民了,不屁滾尿流就算不錯了。
可岳海想當然龍少爺會發生的醜态卻沒有出現。
低沉的聲音響起,“老子說話也輪得到你插嘴,你算老幾?”
啪的一聲脆響,再來砰的一聲物體落地的聲音。
灰塵四散,方才指着龍少爺說話的那個人電光火石間被一巴掌拍向空中又狠狠砸下,整個人顯然已經暈死過去。
沒有人說話,寂靜,全然的寂靜。
岳海和花朵兒等人都第一時間看向李八爺,卻發現李八爺一樣有點錯愕。
回過味來,同樣的臺詞,八爺說得霸氣,方才的聲音卻顯得有點嚣張。
方才的聲音!衆人猛地一驚,回過神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似乎從未離開過原地的龍少爺,還是那樣不屑的笑容,還是那樣輕蔑的眼神。
花朵兒目光有點複雜地看着龍少爺,接着在身後狠狠瞪了龍少爺一眼,咬了咬下唇。混蛋,這麽利落的身手,那日在十莽山,就他現在這個身手,就算斷了一條腿,自保也綽綽有餘好嗎?難怪那麽風騷地站在那裏看戲,分明,分明就是耍着她玩兒。
花朵兒越想越氣,整個臉頰都鼓了起來,裝,就你裝,說什麽略有幾分薄力。墨非龍,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我非叫你好看,找回場子不可。
花朵兒光顧着生悶氣,沒有注意到回過神來的岳海和李八爺雙瞳一縮,臉色都冷肅了起來。
他們的修為,竟完全沒有看清龍少爺的動作。
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毫無元力修為的普通人。
修為層次或許可以僞裝,但是否修煉元力那是決計僞裝不了的啊。
既然沒有元力,那他的動作,他的發力,他的速度,全然憑借身體的力量?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沒有元力的增幅,單憑修煉肉/體,頂多也是力氣大小的區別。
這樣的速度和力量,就算是地元初階的武者,也完成不了,就算完成下來,他的每一個動作,也斷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而且,岳海剛才明明已經施展了一定的威壓,可效果,卻比放了一個屁還不如。
唯一沒有任何吃驚和錯愕的,是花珍绮。
她是最清楚他力量的人,剛才這一招,若非他手下留情,此人已成肉醬。
他終歸還是給她留了些許薄面是嗎?這竟然是花珍绮心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對于那個早已昏死過去的下屬,花珍绮的心裏沒有半分可憐。
她看中的男人,也是他這種不值一提的下屬可以挑釁的?就算龍少爺當着她的面把他殺了,她也決計不皺一下眉頭。
“放肆!”回過神來的岳海怒喝出聲。
可還沒說完,便聽到花珍绮幽幽地道,“你說的話,确實輪不到他插嘴,打得好。”
花家一行全數目瞪口呆,可花珍绮卻依舊定定地看着龍少爺,甚至仿佛不經意掃過花朵兒一眼,“救命之恩,心中難忘,他日定有所報。”
也不管他人如何驚詫,花珍绮拂袖轉身,沉聲道:“帶上少爺,我們走!”
說罷已經率先跨步而去,登上馬車,留下身後的龍少爺在風中淩亂。
龍少爺只希望他方才只是幻聽,幻聽。那女的說了什麽?
救命之恩,老子什麽時候想過要救你,當時老子一心想幹架,幹早了而已,且後來知道還有個活人,老子還動了要挖掉你眼睛的念頭?
心中難忘,你竟然還把老子記住了,老子允許了嗎?等老子把你的心挖出來,看你還能把老子記在哪!
朵兒,朵兒呢?龍少爺後知後覺地想起花朵兒。
轉頭一看,朵兒的眼神絲毫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如無其事地走回到方才用餐的地方,坐下,把裝着他撕出來那些肉的碗,不經意地推遠了些。
龍少爺委屈又傷心地抿抿嘴。他打的如意算盤時讓朵兒知曉他并非廢人一個,他也有站在她身前保護她的能力,而且他精準地控制了力道,确保不會太過驚世駭俗。
可現在看來,他在他家朵兒眼前的第一次出場秀以完敗告終。
騙人的,話本裏說的都是騙人的!不都說男子為心儀的女子挺身而出,不管贏了輸了,女子總會握着小拳頭在旁邊加油助威,甚至心潮蕩漾,眸光流轉如水般溫柔。末了女子還要拿出手帕兒給男子抹抹額頭上的汗,輕聲低語,“累壞了吧。”
可現在,朵兒看都不看他一眼,別說手帕,朵兒連他撕的肉都嫌棄了!
怎麽辦,朵兒這是生他的氣了。可他确實沒有騙人哪,他如今的狀态,除了力氣大,确實沒有其他足以引以為傲的本事。
殺千刀的花家!花家人,有一半人自以為是,剩下的另一半自作多情。
李八爺的眼睛在龍少爺和花朵兒身上來回看了看,心裏不免覺得有點好笑。
今日遇到的當真是有趣之人。
那素衫男子,看起來溫文爾雅,內向安靜,可剛剛射出的箭,卻如此幹淨利落,傷人不見血,果真絕妙。
這高大男子,看起來笑容可掬,一臉無害,可方才那疾如閃電的拳頭,勢若雷霆,唯快不破,果真厲害。
然後現在是怎麽回事?一個面無表情,一個落落寡歡,還有一個呲着大牙花望着她笑。
李八爺輕咳一聲,走近龍少爺,“相遇一場,還一起打了場架,還不知道幾位姓名。”李八爺豪邁地拱手:“在下京城李家老八,只管叫我八爺即可。”
若然不曉得八爺的身份,這句話,聽着還有點倨傲,可知曉她的身份,才知道她這态度,絕對是把你當成朋友看待,謙遜得不能再謙遜了。
龍少爺患得患失,總拿着小眼神瞄着花朵兒,哪有心情搭話,可他心情低落,舅舅蘭軟軟此刻卻情緒高漲,終于輪到他來個正兒八經的自我介紹。
學着一拱手,蘭軟軟硬氣地道:“在下蘭軟軟,他是我外甥墨非龍,今日得見八爺,真是三生有幸,幸會幸會!”
蘭軟軟本欲在三生有幸後面加上緣分天定,只是看着八爺身後的那柄大刀,吞了吞口水還是忍住了。
“聽花家小姐所言,非龍兄弟似是曾與她有過交集?”李八爺不經意問道。
龍少爺的肩膀可疑地一抖,心裏咆哮着有沒有點眼見力,還大将軍,不知道這句話能把天聊死嗎?
蘭軟軟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看着自己外甥那一臉便秘的臉,笑道:“陳年舊事,陳年舊事了,當初事出突然搭了把手,也不曉得人家的身份地位,而且,施予援手的也主要在我,唉,”蘭軟軟輕嘆一聲,“這人哪,怎的都如此庸俗,只看皮囊,”狀似不滿地掃了龍少爺一眼,“就因為你長得比較高比較壯,人家就把你記瓷實了,哼!”
龍少爺聽了這番話,簡直想緊緊抱住自家舅舅。果然是親舅,親舅哪。
不管怎麽說,得先與那女子劃清界限。龍少爺心裏可勁地泛酸,話本裏都說女子吃醋都愛撒個小嬌,捶個小胸,怎的朵兒全然不是這樣。
難不成是朵兒覺得名不正言不順的原因嗎?
龍少爺驟然靈光一閃,是,一定是,要知道朵兒現在可是男子裝扮,如何可能與他行那撒嬌撒癡的舉動。
指不定朵兒此刻在心裏已經揪了他的耳朵無數次,“死鬼,殺千刀的,壞蛋,混人,”
龍少爺的心哪,又漸漸複蘇跳動起來,讓朵兒恢複女裝的想法也越發迫切!
李八爺聽罷,倒也不多追問,非熟識之人,無謂過問太多事情。反正看樣子他們跟花家的關系也并不融洽,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這一點,八爺還是分得清楚。
八爺側身轉向朵兒的方向,“那這位小兄弟是?”
八爺沒有料想到,就在她擡頭望去的那一刻,朵兒早已走到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注視着她。
八爺有點驚詫,眼前的年輕人,看着她的眼神飽含感情,似乎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有點孺慕之情,有點激動之意,甚至于,還有點欲言又止的猶豫。
“你?”八爺有些疑惑。
卻見年輕人突然撩起衣袍,單膝跪地,朝她一拱手,聲音清朗:“無痕見過八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