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坐上飛機的時候慕陽還有一種不真實感，直到飛機起飛時帶來的失重感将她拉回現實。手上傳來屬于另一個人的溫暖，她緊扣住林叢的手臂，望着他的側臉，微微愣神。這無疑時一場說着走就走的旅行，訂完機票和酒店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沒做攻略，慕陽将孩子放到父母家，處理完實驗室的瑣碎，就拖着簡單的行李坐上了這趟航班。
下飛機傳來澎湃的熱浪提醒着兩人到廈門了，藍天白雲，驕陽似火昭示着今天是個好天氣。不過還是太熱了，沿海城市的空氣似乎還帶着鹹鹹的海風，悶熱。
兩人直奔民宿，整理完行李順便還點了個外賣。“好熱，挑了個最熱的時候到。不愧是我。”慕陽抱着杯奶茶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綿延的白雲，海洋和天際最終在遠處相逢，若隐若現的橋梁，碼頭旁還停泊着白色的郵輪和不遠處粉瓦白漆的建築群。她伸腳踢了踢蹲在床邊的林叢。“我們現在出去走走呗。”
林叢拍了拍她的腳踝，“我收拾完就出去走走，去黃厝沙灘走走吧，找家咖啡店坐坐，順便聽一下樂隊表演。”
“那你快一點，還有你是不是瞞着我偷偷做了攻略。老實交代。”慕陽直勾勾地盯着林叢，一副“等着你解釋的樣子”。
“當然熟了，我在廈門長大的。”林叢扣上行李箱，推進角落。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她。看着她臉慢慢的紅，眼裏也染上慌亂。“想去看看嗎？”
“我…我還沒準備好。”她低下了腦袋扣着自己的手，“而且我什麽禮物也沒有買，我們現在就見家長了嗎？。”
林叢聽聞，手順着她披下的長發，親着她的嘴唇，臉頰。低語道：“慕慕，我的家庭沒有那麽好，你不想去就算了，下次吧。我…”
“停！你不應該說沒事，然後邀請我去的嗎？我們林叢那麽好，叔叔阿姨肯定會很好相處的。”說完還親了親他，“收拾好了吧，我們出去吧。”
看着她明媚的笑，林叢的喉結上下滾動，低下頭緊靠在她的脖頸處，過來好一會才傳來一聲嗯。
“還要等一下，再讓我親親我們的林叢。” 最後慕陽的腦海裏還在想林叢肯定有肌膚饑渴症，算了，自己的男朋友，自己要給他足夠的安全感，那多親親吧。
林叢一手拿着慕陽的拖鞋，一手提着她的包。就在後面看着她，腳印一深一淺，海風吹起她的裙擺與長發，此刻林叢的眼裏就看到了風的形狀。
這會沒有剛到的時候那麽熱，不是旅游旺季，來海邊散步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日落前的陽光總會帶上偏橘的黃，首先是旁邊的雲，再蔓延到整片天，最後灑向繁忙的人間和意中人。
沙灘上有數不清的移動咖啡店，一輛房車即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也是一次熱烈真誠的人間煙火。
林叢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們倚靠在一起，海邊駐唱樂隊唱着周傑倫的歌，慕陽在一旁跟着輕哼。慕陽專心看着臺上的表演，林叢卻一直低頭專心看着她，只是眼裏有一團化不開的悲傷。
他讀過許多書，從專業書到小說戲劇；他接受過高等教育，并且能順利适應考試制度；他去過很多地方，國內國外，也可以講流利的英語，法文甚至是粵語。即使在很多人眼裏算得上是“小有所成”可是自己從未感受過一個正常的家庭氛圍。準确來說是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我的女孩，我拿什麽才能留住你？
歌曲自然而然地從周傑倫過渡到陳奕迅，意料之外的用《喜帖街》開的場。
“忘掉種過的花，重新的出發…忘掉愛過的他，當初喜貼金箔印着那位他…”
“寶寶聽歌哭什麽，怎麽啦。”林叢擦掉她眼角的淚。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流淚，可能是被他們的情緒渲染到了吧，也有可能是有過經歷之後再聽一些歌會別有感觸吧。”
“感觸？什麽感觸。”林叢聽完她的話，難得的有些皺眉頭，這首歌大概講什麽自己還是有所了解的。“慕慕，你想和我講講他嗎？”
“當然可以，邊走邊講，好不好。”
就這樣，兩人就沿着沙灘走着，偶爾還會有沖上來的小浪花洗刷的腳，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大學的時候我認識了他，帥氣優秀又努力，他主動追求的我，自然而然的我們墜入愛河，他的出現滿足了正處于少女和成人之間的我對于愛情的所有幻想。相比于剛确定關系的第一年，後面幾年都歸于平淡，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他，反正就這樣一起過了幾年，我也以為會這樣過完我的研究生時期，可是一切都改變了，我做了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林叢，我，我後悔了。“她停了下來，雙手用力扣住林叢，眼睛裏面噙滿淚水，身體還發着抖。他擁抱住了她，抱緊了二十六歲的慕陽，也許是二十二歲的她。
“後面，一次意外，研一時期的一場聚會結束，我喝了很多酒，他來接我。那一個晚上我們發生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關系。可笑的是，我完全沒有那一晚的記憶，後面的記憶就斷了，然後我懷孕了，也許命運就是這樣令人發笑。我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女生，母親從我青春期開始就告訴我要保護自己，我和他溝通過，他也同意了，可是… 我和他爆發了一場特別大的争吵。我不止一次的想過分手，可是我懷孕了。”
林叢安安靜靜地給她擦眼淚，光看着她的眼睛，就似乎與她的悲傷感同身受。他的女孩是一個理想主義，她需要純潔的愛和毫無保留的支持，她需要契合的靈魂，她信守諾言，對于背叛嗤之以鼻。
“後面就是那樣了，我們結婚了，他出軌了，七寶出生了，離婚了。沒有婚禮，去父留子，倒也灑脫。”說完她松了一口氣，抿了抿嘴。擡頭看向林叢，腦海裏不免閃過很多不好的局面，雖說太陽底下無新事，可袒露心聲終究讓自己感到不安。可最終她朝着他笑了，眼睛還紅紅的，水潤潤的，剛哭過。面對未知，笑總會讓自己安定些許。
“慕慕，我真的，真的很心疼你，我該早點遇見你。”貼近些，慕陽才看見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嘴角肌肉也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抽動。
“其實，現在也夠好了，剛離婚的時候會後悔孤注一擲的把孩子生下來，可每每看見他我都會感到慶幸，七寶向我提供源源不斷的安定讓我度過那段兵荒馬亂。”她頓了頓，看着林叢又堅定地講了下去，“我知道一段失敗的婚姻給我的人生留下了怎麽樣的影響，它讓一向追求完美的我對我的過去難以啓齒，讓我進入無休止的自我懷疑。離開了奮鬥多年的首都，熟悉的老師和同學，放棄苦心經營的事業與人脈。在另一個地方和新的領域重新開始。當我看到那帖子的時候，過去那些糟糕透頂，不堪的往事一遍遍的提醒着我。林叢，怎麽辦，我會覺得我配不上你。”
淚水順着她的臉龐如快速滑落，講完這些話的慕陽覺得身體頓時就卸了力氣。她已經把自己的一起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林叢面前。
林叢覺得慕陽像一個刺猬，先把全身鋒利的刺對向你，一味貶低自己。想安慰她，擁抱她的時候會被刺傷的血肉模糊，而她也縮成一團獨自神傷。“慕陽，你知不知道你貶低自己的時候，到底傷了誰的心。虧你還天天做實驗，每一個成功的數據背後都有無數次大大小小的失敗，一篇成功的論文要有正确的數據做支撐，可也要那些你已忘記，或仍然記憶深刻的失敗做基石。慕慕的人生也是這樣，你認為的失敗的婚姻，錯誤的決定都會讓你的人生更加豐滿，其實現在回過頭看看，輕舟已過萬重山。”
林叢喜歡擁抱，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頻率和腹腔的震動，身體最大程度的接觸，兩顆心最接近的姿勢。
“我喜歡的慕陽，她很聰明，理科很好，高中時候經常考年級前十。她充滿理想，喜歡讀葉芝，博爾赫斯的詩集，最喜歡的作者是加缪。她感情很豐富，最喜歡的樂隊是Queen，也鐘愛于九十年代的香港。她也喜歡冒險，一直想嘗試極限運動…可能在她成年後的生活不如她曾預想的那般順利，但是她處理的很好，她頂着巨大的壓力完成了學業，她有勇氣開始全新的生活，也培養了一個可愛的孩子，給了七寶完整的愛意和家庭。一切都一切，我們的慕陽已經做得夠好了。你說，你怎麽會配不上呢？”
她怔怔地望着他，只見他眉眼裏全是認真，條理清楚，一一細數着她的好。夜色過于美麗，月光照在男人臉龐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當灑落人間的月光與廣闊的海洋相遇的時候，白銀色的波光照亮了黑夜，為她指了一條明路，至此她的未來，盡是光明和坦蕩。
“葉芝？那本詩集，你怎麽會知道？”十六歲的慕陽疲于學校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天真燦爛的年紀對于愛情常常懷有幻想。當她第一次讀到葉芝的詩時，被他溫柔，細膩的情感打動，自此少女的藏在心底的濃烈感情找到了一個委婉的宣洩口。“你為什麽會手抄他的詩集，而且字跡也有明顯改變，你抄了多久？林叢，我們是不是以前認識？”
一旦找到切入點，曾經感到不對勁的疑點頓時連成了一條線。他摟着她的腰繼續走着，慕陽心緒很複雜，所有曾經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疑點已經赤裸裸的擺在明面上，她好像被推着打開一扇林叢的門，門後是珍寶還是深淵，自己又敢賭嗎？而林叢早早就在社會上謀生存，長着個八面玲珑心，又怎麽會不知道慕陽心裏的彎彎繞繞。只是，越是珍惜的感情就越是猶豫。一路上安靜無言。
最後又回到那個移動咖啡店，夜晚，人三三兩兩的坐着，漫無目的地談天說地，吹着自己的牛。唱歌的人換了一茬，披着長發的女孩唱着嘶啞的情歌，動情但朦胧，情到深處，臺下的陌生人到也有默契的合唱。結束時掌聲倒也熱烈，只是穿着白裙的女孩彎腰的時候，慕陽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顆晶瑩的淚。
坐在靠椅上的樂隊主唱轉頭大聲問道：“還有人想唱嗎？”
感到身旁人起身的時候，慕陽如夢初醒，擡頭，不可置信，印象中他可不是會在大庭廣衆下唱歌的熱烈性子。
話筒對于林叢有點矮，他不是很會操作，低頭搗鼓了一會，弄好之後準确無誤地向她看來，如釋重負地一笑。
“帥哥，唱哪首歌？”
“張學友的。”林叢順着聲音轉頭回了一句，想了想又往慕陽坐的方向看過來，“我唱一首只想一生更你走，唱得不好，大家多多包涵，女朋友心情有些不好，唱歌哄哄。”臺下起哄的人也多，林叢不是很習慣，前奏響起的時候，還不忘對她笑，有點羞澀。
“共你有過最美的邂逅，共你有過一些風雨憂愁，共你醉過痛過的最後，但我發覺想你不能沒有……”
慕陽覺得他還是謙虛了，粵語很标準，唱的很好聽。
那個晚上，有一個男人，他不是蓋世英雄，沒有滔天的權力和富可敵國的財富。只是穿着簡單的T恤，用堅定的眼神和浪漫的情歌傾訴着他的感情。
很久之後，慕陽還是清晰地記得他的歌聲，他深情的眼眸和鹹鹹的海風。那首歌，也成了他們最喜歡的一首。
回民宿的路上，林叢裝作随意地問道：“慕慕，明天去我家看看吧。好嗎？”去看看我不正常的家庭，不幸的童年和青澀的暗戀。我把所有藏在冷靜皮囊下洶湧的愛，把藏匿于文明表面下的被克制瘋狂一一展現，只是慕陽，我還能被你選擇，擁有你的愛嗎。
在呼嘯的風聲裏，如雜草般瘋長的情緒狂潮中，他聽見了一聲好。自此，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回應，幹涸的靈魂感受了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