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淩趕到,只看到業跪坐在地上哭,又見眼前的梧桐樹燒得只剩一棵焦黑的軀幹。淩跑上來,抱住業的肩膀,拍拍他的後背,柔聲說:“秋天耀收了很多梧桐子,他都在體內保管得好好的,我們再種一棵。先生別難過了。”
淩本想安慰的話,卻像是一刀,再次紮在業心上:“耀死了……他吞了火炮。”業仰起臉,哭得麻木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淩,“梧桐樹,種不了了。我也不想種了。”
淩渾身一僵,緩緩扭過頭,看到不遠處打翻的茶具,瓷白色幾乎被漆黑的焦土完全掩埋——一個時辰之前,他還在這裏教自己烹茶。眼線來報說有大批兵馬入侵,耀讓自己去四譯館找先生回來。自己走得匆匆忙忙,甚至沒和他告別一聲……就這麽,成了永別?
業用力喘氣止住眼淚,語氣驟然變得狠厲:“我沒能為阿夏報仇,但我絕不會放過殺了耀、毀了樹的人!”
“先生?”淩還沒來得及反應,業就消失了。淩垂下手,望着那些還在寒風中一閃一閃的灰燼,長嘆——該結束了,這個世道……
業沖進皇城,忽然現身在皇帝議政的大廳。
眼下皇帝正在和一幫兵部的官員商量讨伐姬氏這一仗。十幾個大臣見到業忽然出現,他渾身可怕的戾氣讓空氣都變得腥臭刺鼻,不需要看到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恐怖的怒意。
有兩個江湖影師守在皇帝身邊,立刻想朝業甩出法器。
業随手一揮,那兩個江湖影師立刻人頭落地。業踩着地上的鮮血走到皇帝面前:“他們倆就是你敢向姬家下手的底氣?知道了業的名字,還敢來送死的,是什麽水平的雜魚,你一點也不了解嗎?”
皇帝驚慌地喊着“護駕護駕”。但是周圍撲上來的所有人,都在靠近業十尺範圍的時候,人頭炸開。整個大廳被血水浸透。業青白色的衣袍也完全被血染成暗紅色。
皇帝見沒人保護得了自己,哆哆嗦嗦地擡起手指,指着業罵道:“大敵當前,你不抵禦外侮,竟然在此造反內亂!你對得起國家和那麽多受辱的子民嗎?”
“子民?”業冷笑,“只有達官顯貴是你的子民。那些掙紮求生的百姓,在你眼裏都是蝼蟻草芥。何況,”業擡手,捏住皇帝的喉嚨,從牙縫裏惡狠狠地一字一句發出近乎嘶吼的嗓音,“你似乎忘了,我是食人血的鬼怪!我攔着影魈們不去殺人,天長日久,你便以為我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嗎?你們人類苦難受辱,是你這個皇帝治國無能,關我們鬼怪什麽事?”
邊說着,業指骨一收,皇帝的脖子被生生捏碎。血液自業的指尖噴薄而出,淋在業頭發上,卻一點也沒有澆滅他的怒火。
業一回頭,看着堂下一字排開的大臣們:“你們誰谏言對姬氏下手的?”
下面的人全都拼命搖頭,嘶聲力竭地辯解:“我們谏言阻止了!可是許大人被皇上的雷霆之怒革了職,我們也沒辦法!”半個月內就能調集那麽多兵馬和物資,你們說自己不積極,會有人信嗎?
業丢開皇帝的屍體,松了松自己的肩膀,冷聲道:“那你們怎麽沒被革職?不說實話是嗎?既然你們在性命和官職之間選擇了後者,那我便成全你們。”
一息之間,大堂裏一排大臣的脖子全都被捏碎。
看着屍體堆得整個大堂完全沒有落腳之地,業垂手立在皇帝的桌案前,溫熱的血液自他指尖不停地滴落。他的內心毫無動容,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只有:要是換成淩來動手,肯定更快吧?自己動手比較解氣就是。
說曹操曹操到,淩出現在業身邊,身後跟着另一只影魈——業認得,是姬清峽的獵犬。
淩完全沒多看眼前這幅慘景,只是朝身後的影魈一揚手,那家夥就變作了皇帝的模樣。“我猜先生會那麽做,所以把這家夥帶來了。”
業毫不在意地甩了袖子回過身:“反正,這世道早晚也不需要皇帝了,随便找個影魈頂上就行。”然後他對那只變作皇帝的影魈說,“地上那些血,你就當加餐了。”
那“皇帝”恭恭敬敬地朝業一作揖:“多謝業先生。”
業站在祖宅的後山上,看着下面那幫影師和他們的獵犬在修複祖宅那塊“方豆腐”。
為了防止山火複燃,姬清峽讓人來後山的焦土上都撒了白灰——這兒變成了一片慘白的荒蕪。風過,揚起一陣灰白的煙塵,向着天空彌散。
業摩挲着手裏的十字架,對身邊的淩說:“淩,我已經沒資格做姬氏的督查人了吧?”他親自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則,殺了人類皇帝和那麽多大臣,對歷史造成嚴重幹擾。
淩垂着眼睛,輕聲答:“只要先生願意繼續做,無人敢二話。”
“可我已經不想做了。我累了。”那些煙塵吹進眼睛裏,仿佛讓人想落淚,“本就是和耀定下的約,他已不在,我還守着做什麽?”
“先生,人類不守規矩,影魈卻死守。我們便會吃虧。可是這個世道太亂,人類沒法守規矩。”
業低下頭,看看手裏的十字架,苦笑:“我們殚精竭慮地守着人類和影魈的邊界,守着影魈世界的規則,卻守不住自己重視的東西——真是,諷刺至極。”
每每夢回,業的眼前都會出現耀臨終前的淚眼,那裏面滿是怨恨與不甘:
“我們保護不了任何東西。”
所以,業有一個多月都沒敢睡覺了。
人類的歷史車輪總會滾滾前進,只有自己這些老東西的執念,還總停留在過去——那執念若能被碾碎還好;碾不碎的,留下全是哀恸。
連世幡,原本名叫“憐世幡”,是古時候一位雲游高僧,四處去戰場上超度亡靈所用。後來這位高僧的徒子徒孫也一直延續着師祖的遺志,在那個綿延了三百多年的戰亂年代,幾乎走遍所有戰場。
後來他的徒子徒孫,終究還是沒逃過戰火的侵蝕,全員都在一場戰争中被屠。
憐世,也不可能救世,不過如塵埃浮萍一般,就被歷史吞沒了。
所以耀給“憐世幡”改名為“連世幡”。
耀死之後,業意外間從那五萬兵馬的亂葬崗裏,養出了一只能洞察怨念惡意的影魈。于是業給它起名為——“連”。
餘烨猛地從夢中驚醒,看到被夜燈照得昏黃的天花板上,依然若隐若現地出現一縷一縷火光。擡手輕輕揉揉額頭——真是久違的夢境……
餘烨拿起床頭的手機,給淩打電話——但是他腦子裏忽然在想,讨厭新事物的那個古板的耀,若看到智能手機,會作何評價?
“淩,來給我烹壺茶。”
他已經有快一百年沒喝過茶了。
淩出現在餘烨眼前,輕聲問:“先生做噩夢了?”
“陳年往事。”餘烨從床上挪下來,披上一件浴袍。
淩去飄窗邊上坐下,拿出自己好久沒動了的茶具,慢悠悠地開始烹茶:“先生不曾喝過幾道我烹的茶,我也沒把握味道有幾成像。”
“夠烈就行了。”餘烨也去飄窗上坐下,望向窗外星星點點的燈火,忽然沒頭沒腦地問,“現在這個沒有槍炮,卻每時每刻都有新事物的世界,你說耀會喜歡嗎?”
淩卻答非所問地接話道:“前幾天,連說想在前院種兩棵行道樹,我自作主張提議了梧桐。”
餘烨收回目光,看着淩手裏依然熟練的動作,輕聲說:“行道樹不要種成那麽大,礙事。”
番外的番外:玱因為害餘烨搞錯了姬飛巒的祭日,被餘烨暴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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