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番外3:關于業為什麽會辭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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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過去十多年,業被馬修先生推薦去給那些和洋人打交道的高官做翻譯,于是順理成章進了四譯館做個通事。官職不大、工作也不忙,所以不需要接觸皇帝高官,但是能第一時間看到不少洋人的書作,所以業非常有興致地待下來了。

這時候皇帝手裏已經有不少洋槍洋炮,艦隊也訓練得有模有樣,甚至還開了不少工廠,用洋人的機器造東西。和洋人的生意也做得有條不紊,皇帝一時得意,風頭正勁。

之前和業一起在教會學校呆過的同學,大部分都出國留學了。

歷史至此走到了一個業完全無法掌握的折點。不過他也不打算幹預什麽,反正人類自有他們的規律。

又是那個特別的日子,還是那棵梧桐樹下,依然是那樣輕柔的低語聲。

“你這次閑逛得夠久的。”耀端着酒杯,和業輕輕碰碰。

“看到太多新奇的東西了。”業一仰頭,把杯子裏的酒喝完,餘光瞥到耀胸口那個十字架——這家夥還真是……守舊的家夥都長情。

“連淩都玩得不亦樂乎。”耀放下酒杯,把下巴一托,把目光晃到旁邊的淩臉上。

“嗯,新兵器層出不窮。”淩一點也沒含糊地應了。

耀的笑容發苦,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順便把業的杯子也補滿:“你倆都很喜歡這個新世界嘛。我卻不喜……”

“那麽多被人類視為妖術的東西橫空出世,連我們這些妖怪都自嘆弗如,有什麽不好的?”業又是一杯酒下肚,開始覺得腦袋暈乎乎,雖然解構一下就能解決,但是再喝兩杯又會開始暈乎乎……跟這倆酒鬼喝下去,總是沒完沒了。于是他問耀,“你有兩年沒給我烹茶了,給我烹壺茶吧。我不想喝酒了,淩陪你喝。”

耀從體內取出茶具,姬飛巒那兒學來的烹茶手藝,深得真傳。業不愛喝酒也不愛喝茶(後來喜歡上喝黑咖),也只有自己從姬飛巒那學來的幾款茶,能合他胃口。

“你啊,要是我不在,就連口合意的茶都喝不上。”耀輕聲嘆氣道。

“淩也會烹。”業沒太在意地回答。

“什麽時候被你學去了?”耀一擡頭,笑眯眯地朝淩翻個白眼。

“看了那麽多次,無論如何都學會了吧?”淩毫不在意地一挑眉,仰頭幹掉自己杯子裏的酒,“先生自己也會,他愛使喚人而已。”

“那回頭我正經教你一遍,你學了以後我就可以把這活賴給你。”耀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也沒想過——這話,會那麽快成真。

有些事,确實會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就成為“最後一次”。後來的淩總是在感慨,你不知道永別什麽時候來,不知道曾經的密友,什麽時候忽然就再也無法坐在一起敘舊。

就在過完這個忌日不足一月,還沒到年關,南疆的國家打過來了——剛平息了三十年的戰火,毫無預兆地忽然燒起來。

南疆鄰國是個小國,幾百年前還只是個藩國,近年來也在不停地發展火槍火炮。這一場仗,就像是兩個國家在比拼這十多年的成績一樣。可是面對一個國力不到我們十分之一的南蠻小國,皇帝的軍隊迅速落敗,不出十日便丢了南邊兩個重要的府。

這一巴掌狠狠地扇在皇帝臉上,讓他徹底紅了眼,在朝上大發雷霆,連着斬了好幾個将軍和督撫。

可是那邊南蠻虎視眈眈,索要一大筆賠償,眼看着就要繼續北上打過來。

這時皇帝終于又想起姬氏。姬清峽被召去四五個來回,可就是沒人願意接這活。

如業預料的一樣,之前那只影魈并沒有恢複。雖然戰力還保留,但是到底像個殘兵。因此影魈對于火槍火炮,猶如驚弓之鳥,一點也不想摻和人類的戰争。

他們都見慣了朝代更疊、外族入侵、起起落落,絕對沒有對某一皇帝或某一朝代忠心不二的這種情結。所以,一個皇朝覆滅,在影魈眼裏,不過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歷史進程。不會有哪只影魈願意自涉險境去保衛一個皇朝。

可是眼下皇帝走投無路,西洋的火器該學的也都下了大手筆學,依然輸給一個邊境小國,他還能怎麽辦?這一巴掌扇得太疼,姬氏成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皇帝答應把對方開出的戰争賠款金額的一半給姬家——這麽大手筆,不可謂不誠心誠意。

可是姬家從來不缺錢,沒人願意為了錦上添花的財富,去冒丢性命的風險。

更重要的是,連姬清峽都看清,如果這次幫了皇帝,那往後每次有外夷來犯,姬氏都得沖鋒陷陣——那姬家豈不是變成皇帝的私兵了?

姬清峽對業彙報完皇帝那邊的意思,冷淡地一撇嘴:“業先生一向主張不要幹預人類的歷史因果,我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業先生英明無雙。”

“業早就調查過,這皇帝每年給将士購置彈藥、保養火器的豐厚軍饷,從兵部開始層層盤剝,送到南疆那些軍隊手裏,早就不剩多少。沒有彈藥的火器,還不如一把鋼刀好使。能打贏才怪了!”耀戲谑道。自從阿夏死了,他就對朝廷和朝廷的官員,極度厭惡,“我們費那麽多心思幫他們學來了洋槍洋炮,結果他們全拿來中飽私囊。導致了敗仗,還想讓我們給他們擦屁股!”

業沒參與他們這些讨論,只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淡淡道:“小心皇帝狗急跳牆。”

這天,業如常在四譯館埋頭書堆,淩急匆匆跑進來,在業耳邊焦聲道:“先生,皇帝的兵馬把祖宅圍了!”

如業預料的一樣,皇帝果然狗急跳牆,召集帝京和北山關內的軍隊,以讨伐邪黨的名義朝姬氏祖宅發起進攻。

但是業沒預料到的是,怎會這麽快?因為南疆一戰,皇帝折損了太多兵力和火器,業以為皇帝再次調動兵馬,怎麽都要幾個月。可是這才不過半個月,就已經打上門了?

業丢下書冊,站起來一步跨出散成一陣風,火速朝祖宅跑。

剛靠近祖宅,就看到聲勢浩大的兵馬,裏三層外三層地把那個小山頭圍得嚴嚴實實。各個荷槍實彈,好幾門精銳大炮圍在最前頭。

業冷笑道:“這裏得有五六萬兵馬吧?而且裝備非常精銳——這決心要是拿來打南蠻,何至于輸得那麽慘?”

“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拿南蠻當回事,輕敵所以才慘敗。但是他們不敢輕視姬氏的力量。”淩在邊上毫無語氣地答。

“淩,避開那些彈藥,殺掉操縱火器的人。他們不敢朝己方開火,你沖進人堆裏,輕易就能得手。”

“我明白。”淩像一陣灰黑色的毒霧,無聲無息地往人群當中飄去。

這幫人類為什麽不長教訓?歷史上皇帝朝姬氏出兵也不是第一回 ,可能是因為史書不能記載影魈的事吧,這幫人類就學不到教訓——和影魈的戰争,與人類打仗完全不是同一種概念。

業本想看看淩的戰術,但是他剛一眺,就看到祖宅的後山上騰起黑煙。前門有路,也有影師在那裏防衛。後山沒有路,但是若強行攀爬,也不是不能上去。影師這邊人數劣勢太明顯,恐怕顧此失彼。

業心道不妙,立刻朝後山飛奔。

趕到的時候,業的眼前是遍地焦土,那棵梧桐樹在火海裏,燒得像一朵盛大的煙火。耀躺在樹下一動不動。

業沖過去把耀扶起來:“你怎麽了?”卻見他的手指已經變得半透明。業立刻檢查了他的身體,“你吞炮彈了?把連世幡吐出來!這種時候它會殺了你的!”

耀睜開眼睛,看着業苦笑道:“做不到了。”

業舉起手,用力在旁邊的石頭上劃破手腕,塞到耀嘴邊:“那你喝下去!喝下去啊!”

可是流進耀嘴裏的血全都從他的下巴順着脖子淌了出來。

耀輕輕推開業的手:“我已經沒法吞吐任何東西,業你很清楚這件事,別白費了。”

火光映着耀頹敗的臉龐,漸漸地從他的皮膚裏好像也能透出火光。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這四千年到底堅持了什麽?我們保護不了任何東西啊……”參天的梧桐樹冠上漫天的火光,仿佛染紅了雲層,映在耀的眼睛裏,從那漆黑的瞳孔中灼出滾滾淚水。他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淚水從掌心滲出來,“我保護不了阿夏,也保護不了梧桐樹……我讨厭那些新的東西!”

“一棵樹而已,再種就好了。你等等,我幫你把連世幡取出來!”業慌亂地在耀身上四處摸索,可是沒辦法,沒辦法接觸到他體內的空間——他摸起來就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模一樣,和之前那只受傷的影魈相同的狀況。

耀抓住業徒勞的手,輕聲問:“業,影魈也能去那個地方嗎?你說叫天堂的地方,能碰到飛巒和阿夏吧?”

“你別胡說八道了,影魈是不會死的,你去什麽天堂!”眼前耀的身體已經透明到能穿過他直接看到焦黑的地面。業好像怕他跑掉一樣用力抱住耀的身體,但是淚水卻會穿過他的身體直接墜落在地上。

“你們別都把我丢下……”

然而耀沒再回話。

業終究感覺到懷裏一空,只有一個十字架掉落在焦黑的地面上。業模糊的視線裏,那個金屬的十字架在火光裏反射着微微的金光,他撿起來,捧在胸口,哀嚎恸哭。

我終是,什麽都沒留住……

快四千年了,我們到底在守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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