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擔憂地看着女孩兒，這女孩兒似乎靈魂有些問題，記不住很多東西，記憶還經常混亂，那些鬼王手下的小鬼看她總會頭疼，就問到了她這裏。
一開始見孩子還小，她給出了幾份稀釋的孟婆湯，反正小時候都記憶有沒有都無所謂，主要是孩子會舒服點。
喝着孟婆湯的女孩兒果然經常忘東忘西，嚴重的時候她連身邊照顧她的那些小鬼都記不住。
看着她一點點長大，會走路之後就不太坐得住了，小鬼們帶她出門認路——如果那天跑出來玩了，至少知道怎麽回家。
女嬰一直沒有名字，因為鬼王沒回來，沒人給她取。
大家就小孩小孩地叫她，她就覺得自己可能就叫小孩。
後來她出來玩看到孟婆這裏有喝的，就不肯走了，每天都來陪孟婆發孟婆湯，偶爾頭疼了，就喝一碗。
雖然喝完她經常會忘記自己在做什麽。
鬼王回來時就看到一個奶娃娃踩在小凳子上幫孟婆分孟婆湯，時不時自己喝一口。
“孟婆，你什麽時候開始找小孩兒來幫工了？”鬼王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自己從人間拎回來的小崽子。
這一世溫梓笙與前世長得一點都不像，不僅不像，而且左臉上有一道紅色的胎記，看起來像是被刀子劃了一下。
孟婆見鬼王回來，笑呵呵地說：“小孩兒挺可愛的，她在這幫忙老婆子我也很高興。”
聞言，鬼王挑起眉頭，掃了一眼努力拿着小勺子的溫梓笙，說：“她有名字的，叫溫梓笙。”
地府的人，只要說一聲名字他們就能找到對方的生辰八字，孟婆原本不知道溫梓笙的名字還好，聽了名字之後有些詫異。
“真的叫這個名字嗎？這名字……”孟婆記得這名字的八字應當被閻君送出去過，可為什麽，孩子反而到了地府？
是被放棄了，還是消息沒送出去？
孟婆看了鬼王一眼，不好開口猜測鬼王打算把這孩子如何，嘆息一聲：“如果哪天您不想養了，就送到老婆子這裏吧，老婆子養一個小孩兒還是沒問題的。”
鬼王不置可否，上前一步拎着小孩兒離開。
溫梓笙被人拎着離開了奈何橋邊也不鬧騰，就這麽任由鬼王拎着自己，不聲不響。
回到開滿曼珠沙華的小院，鬼王放下溫梓笙，看她摔了個屁股蹲，頓時覺得好笑，這小孩兒怪有趣的，不會哭。
摔了個屁股蹲的溫梓笙慢慢站起來，拍拍小裙子上的泥土，就不動了。
鬼王看着有趣，又伸手把她推倒，這次溫梓笙也站起來，但是走遠了一些，在屋檐下的階梯上坐下，又不動了。
其他小鬼躲在暗處看回來的王和溫梓笙的動作，都在猜測鬼王對溫梓笙是個什麽态度。
他們要根據王的态度來對待那個小孩兒。
鬼王饒有興致地看了溫梓笙一會兒，見她一直不動，一招手，暗處的小鬼冒出來：“王。”
“她不會說話嗎？”鬼王問道。
小鬼恭敬回答：“會的，只是……她不太願意說話，平時也不太動，唯一的興趣就是去跟着孟婆。”
聽到這裏，鬼王來了些興趣：“她為什麽喜歡去孟婆那？”
“因為她總是頭疼，記憶也不是很好，孟婆湯能讓她忘記混亂的記憶，這樣會舒服些。”小鬼如實回答。
鬼王聽聞溫梓笙的記憶混論和頭疼，心中有些猜測，于是又查探了一遍溫梓笙的靈魂。
現在溫梓笙長大了一些，靈魂比嬰兒時穩定許多，查看的時候看得比那時清楚。
溫梓笙前世割裂靈魂本源的時候割得很粗糙，幾乎是一刀切，說切記憶就切記憶，說切情感就切情感，完全不留餘地，導致現在她年紀小靈魂不穩定的時候就會頭疼。
而且随着能記住的記憶增加，她的記憶會愈發混亂。
當然，鬼王不覺得當時就算溫梓笙讓無極仙山動手會有什麽不同，那群道貌岸然的家夥，說不定比他都瘋。
都是瘋子，幹嘛比誰更瘋呢？
鬼王看着溫梓笙，總覺得這孩子挺可愛，明明曾經他看贗品不是現在的感覺。
思忖許久，鬼王覺得肯定是他沒見着長玥仙子這個正品太久，所以才覺得一個贗品都眉清目秀。
算起來，他真的很久沒見過長玥仙子了，從長玥仙子與他們這些人都起了沖突開始，他們其實再也沒見過雲子生，無極仙山也不會讓他們見面。
所以他看到溫梓笙與雲子生一模一樣的臉時才想用冥婚綁架溫梓笙，哪怕是在鬼界裏當個花瓶都好。
可惜當時溫梓笙醒來得太早了，而且想跟長玥仙子似的逃跑。
鬼王受不了這樣的場景，将溫梓笙打了個半死。
他慢慢走過去，在溫梓笙旁邊坐下，摸摸小孩兒的頭，嘆息：“真可憐的孩子，以後你就住在這吧，記住你的名字，你叫溫梓笙，是一個……替代品。”
——
溫梓笙不知道自己何時開了智，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起突然就能留存記憶了，但是最早，她覺得應該是記得自己的名字。
鬼王說，她的名字叫溫梓笙，是一個替代品，因為她跟一個仙子長得像。
可是那個仙子不喜歡鬼王，所以他帶她回來了，他希望能經常看到那個仙子的臉，唯一可惜的是，溫梓笙越長大越不像那位仙子了。
長到九歲過了大歲生辰之後，溫梓笙就覺得鬼王肯定在說謊。
證據就是，她不夠好看。
聽孟婆說，那位長玥仙子可是六界難得一見的美人，天地失色那種。
她的臉只算清秀，就算是長歪了，曾經的小孩模樣肯定依舊不算美到到天地失色，所以，鬼王一定是說謊。
不過這點小謊言溫梓笙不會放在心上，誰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閻君藏着一個不給人見的傀儡夫人，以及孟婆那永遠找不到的丈夫。
大家都有秘密，鬼王有，就不稀奇。
溫梓笙帶着滿船的曼珠沙華從忘川過，誰需要就送上來一些東西或者銀錢，跟她換一朵花。
忘川住着很多走不了的魂，他們固執又悲哀，不放過自己就走不了，困在河底千年萬年，有一朵花就很開心。
曾經溫梓笙不會下奈何橋做這些的，她更喜歡陪着孟婆分孟婆湯，奈何年紀大了些總有點想買的東西，那就需要銀錢，加上曼珠沙華不是永遠都開，溫梓笙就想着采鬼王的花出來賣。
反正他滿院子都是。
船慢慢飄着，溫梓笙每天只帶固定的數目出來，賣完就回去。
這一日，遇見了陪傀儡夫人出來游玩的閻君。
溫梓笙曾經見過這夫人一次，她真的是傀儡，一颦一笑都在閻君的掌控裏，她看起來在笑，笑意從來不達眼底。
如果不開心，閻君再愛她都像切膚之痛。
看着目光痛苦的傀儡夫人，溫梓笙飄過的時候問：“夫人，要一朵花嗎？”
閻君半是哭泣半是悲憫的臉對着溫梓笙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小崽子這是把那老不死的院子都拔禿了？”
溫梓笙覺得閻君這鬼很讓人讨厭，因為他每次在傀儡夫人這受了氣就想讓別人也不高興，有時候氣大了，不能對傀儡夫人動手，就來找鬼王打架。
到底是人家的地盤，溫梓笙有禮貌地回答：“鬼王說我可以采他的花，而且我沒有拔禿他的院子，所以，你們要買一朵嗎？”
閻君大概是想哄傀儡夫人開心，掏錢買了一朵，放到傀儡夫人手裏，傀儡夫人大概想丢掉的，看到溫梓笙的目光，到底還是握在了手裏。
溫梓笙不知道傀儡夫人這算不算喜歡這朵花，她搞不明白這些情情愛愛，忘川底下那些說等愛人等了幾百年都沒來的，她更不懂。
孟婆說，她靈魂缺了一點，此生無情，不明白很正常。
她想，如果愛情就是躺到忘川底等一個不歸人，那她寧可不懂。
船上的花賣完了，溫梓笙原路返回，看時間還早，就到奈何橋邊幫孟婆打孟婆湯，順便聽她講她那個不回來的丈夫。
“他是個很好的人啊，很喜歡老婆子我的，他長得好，就是……命不好，早夭，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的靈魂來了……”
孟婆絮絮叨叨地說，說了一遍又一遍。
路過的鬼差笑孟婆，讓她別等了，她丈夫說不定已經成仙飛升，再也不會來了。
“他不回來是他的事，老婆子我願意等是我的事，不等他，我還能如何？”孟婆說這話看起來不太難過。
溫梓笙默默幫她分孟婆湯，故事她已經聽了很多年了，基本倒背如流，忘川底下許多鬼的故事她也都記得，越聽，她越覺得愛情真不是個東西。
從孟婆那回來，溫梓笙乘船回到了鬼王的地盤，在那，她總算放松下來，躺在船裏任由忘川送她回家。
紙紮的小女孩兒突然從忘川河面出現，拉拉溫梓笙的裙擺：“阿笙阿笙，王回來了，問你在哪兒呢。”
溫梓笙坐起身，算了算日子：“他怎麽今日回來？”
鬼王經常去無極仙山看長玥仙子雲子生，雖然每次都見不到，他依舊會去，一次就三年，最近一次回來是為了給溫梓笙過九歲的大歲生辰。
過完生辰就走了，下一次回來，應該是三年後。
紙紮小女孩兒不知道，她就是來送溫梓笙回去的。
回到那個小院子，溫梓笙下船，有小鬼幫忙拴住小船，同時告訴溫梓笙該去哪裏找鬼王。
溫梓笙熟門熟路地走到大廳，一般鬼王都在那裏處理許多公事，如果要見她的話，他不會在大廳裏留屬下。
推開大廳的門，門內果然只有鬼王一人。
“你這次回來得好早。”溫梓笙一邊說一邊往裏走。
鬼王收回看着問道蘭花的眼神，看向走進來的溫梓笙，道：“瑤池有仙會，我想帶你去看看，問一下有沒有哪位仙君願意收你。”
聞言，溫梓笙腳步一頓：“什麽意思？”
“你是凡人，命格又不好，頂多百年壽命，我覺得你挺好的，但我的修煉方式不适合你，得為你選另外一個師父。”鬼王解釋道。
他總是在無極仙山，每次回來溫梓笙都長大一些，随着時間過去，他心中莫名覺得自己對溫梓笙有所虧欠。
這次他去無極仙山又遇見了妖帝，他隐晦地說了一下溫梓笙的情況，不過沒說這就是那個贗品，問對方是否需要補償。
那個面白心黑的妖帝嘲笑了他很久，說如果不想結緣，趁早送走吧。
就算是一件東西，用久了都舍不得，何況人？
妖帝那混蛋還說：“鬼王，你不會是看上你撿回來的小孩了吧？如果你真的心悅她，你還來無極仙山，就有些過分了，子生可受不了這種折辱。”
鬼王驚覺，他似乎确實過了，他可以不管其他人，但長玥仙子的尊嚴他不能不管，那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如何能受這種折辱？
随後妖帝就讓他趕緊将人送走，送哪兒都行，如果他覺得虧欠，不如名義上就說為她找個師父。
只要新師父對她好，她反而應該對鬼王感恩戴德。
于是，鬼王又轉回了鬼界，準備帶着溫梓笙一塊去天界看看，就算溫梓笙資質不行，對方看在他的面子，也不會虧待溫梓笙。
溫梓笙聽着鬼王的話，心中沒什麽感覺，只說：“你決定就好，什麽時候出發？”
鬼王看溫梓笙毫無觸動的樣子，心中那股煩躁又上來了。
為什麽溫梓笙總是沒有反應？
有時候鬼王自己看着都覺得累，溫梓笙像一個木偶，比閻君家的傀儡夫人還傀儡，那傀儡夫人至少有情緒悲喜，溫梓笙沒有。
不是不知道溫梓笙割了靈魂本源給長玥仙子的事，可她當時明明那麽抗拒将靈魂本源給長玥仙子。
理由還是可笑的雲生，最後還不是給了出去？
既然随意割舍，那又怎麽會這麽清晰地割掉了所有情感？甚至情緒都剝奪了？
鬼王陰恻恻地盯着溫梓笙許久，發現她真的不會怕也沒什麽反應後放棄了：“算了，跟一個傻子較什麽勁……”
第二日，鬼王帶着打扮一番的溫梓笙離開了鬼界。
要去天界，小鬼們特地為溫梓笙選了一身白色的衣裙，還梳了可愛的雙髻，系上有毛茸茸白球的發帶，戴上手镯和環佩，看起來就像哪個仙門世家的小千金。
鬼王牽着溫梓笙的手，一步步離開了鬼界，考慮到溫梓笙的身份，沒有從無極仙山和昆侖過，換道去天界，如果可以，他希望先直接将人塞給溫梓笙的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