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沒有想到溫梓笙說了沒頭沒腦的兩個字就從昆侖臺跳了下去，那一刻，他心裏一緊，仿佛心裏空了一塊。
看着溫梓笙消失在翻滾的雲間，不過猶豫了一瞬間，溫梓笙就被昆侖臺的力量包裹，完全失去了氣息。
他不知道溫梓笙還有沒有活的機會，但他知道，他後悔了。
不該看着溫梓笙跳下去的，或許是憐憫，或許是二十年的教養情，墨玄必須承認，他有些舍不得讓溫梓笙真的死亡。
可昆侖臺本就是一輪清洗的力量，他下去會因為心中的魔氣一塊被清洗，似乎并不值當。
青司上前一步，擡手讓地上的聚魂燈飛到手上，頓時一喜：“她竟然将靈魂本源留下了，師叔，子生有救了。”
墨玄依舊盯着昆侖臺下翻滾的雲海看，輕輕嗯了一聲，看起來并不高興。
“師叔？你真的沒事嗎？”青司有些擔憂地問，他将問道蘭花煉化後給墨玄吃下，大約是問道蘭花的根與花效果差了一些，墨玄只是恢複到了從無極仙山下來時的模樣。
沒有被完全治愈的墨玄看起來有些不對，青司也想過會不會是溫梓笙在問道蘭花裏動了什麽手腳，他仔細檢查過很多次，卻什麽都沒檢查出來。
加上他覺得溫梓笙還是對墨玄很尊敬的，應當不會害墨玄才對。
拿到了靈魂本源，青司心中的高興暫時将疑慮壓下：“師叔，我們先回無極仙山吧，且不說子生無法等待太久，您也需要回玄微山修養。”
這回墨玄動了動：“你先回去，我要去地府一趟。”
青司沒能喊住墨玄，只能任由他離開，自己帶着弟子都回了無極仙山。
只有無歡落在最後，看着昆侖臺許久，猶豫了一下，上前丢下一個紅色的錦囊。
他能做的不多，看溫梓笙可憐，如果那是她希望的，那錦囊至少能護住她最後剩餘的靈魂不至于完全被昆侖臺清洗。
有了殘魂，就能重新進入輪回。
而且有那個錦囊的氣息，至少來世的命格不會太差。
話分兩頭，墨玄直接去了地府，無視一群對他行禮的鬼差，直接進了閻羅殿。
“本尊來尋一道幽魂。”墨玄說完，給閻君抛出了一道生辰八字。
半臉悲憫半臉哭的閻君掃了一眼八字，道：“她歸昆侖輪回臺管了，最少要等到輪回轉世才能入地府生死簿。”
墨玄微微皺起眉頭：“那你們最早什麽時候能拿到她的八字？”
閻君緩緩擡手支住下巴：“那得看她想什麽時候從昆侖輪回臺出來，你知道的，很多人去跳昆侖臺未必是想求一個來生。”
就是如此，其實昆侖臺是昆侖唯一開放的地方，只是上去的方式必須是自己雙腿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也是給跳昆侖臺的人一個機會。
他們可以在上去的階梯上慢慢考慮，自己是否決定抹去身上的一切印記重頭再來。
畢竟這一抹，可能連自己的愛人、情感、與他人的聯系一塊抹去。
墨玄沉默了一會兒，說：“有勞了。”
說完，便離開了地府，沒有再強求閻君一定要給他答複。
而閻君在拿到消息的時候一定會送一份給他，好歹結一份緣。
墨玄回到了自己的玄微山，如曾經一樣，坐在寒冷的山洞裏日複一日地打坐、修煉。
溫梓笙給出的靈魂本源确實管用，讓長玥仙子的靈魂順利融合，青司十分高興，長玥仙子雲子生是他最滿意的徒弟，不管将來修為如何，他都不希望長玥就此隕落。
随着長玥仙子醒來，妖帝和鬼王沒少往無極仙山跑，送來了許多長玥仙子可能感興趣的消息或者一些東西。
不過長玥仙子都送了回去，而且她在醒來第二天就開始閉關，誰都不見。
青司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就像躲在玄微山不見人的墨玄一樣，長玥仙子和墨玄……太沉默了。
他們本不是如此沉默的人。
可他們也不願意多說，便只能按下所有猜測。
妖帝和鬼王時常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少了魔尊導致混亂的魔界在三百年後迎回了他們的魔尊。
有魔尊在，魔界就不會像往常那麽亂，當然，魔尊的性子，不報仇是不可能的，也就沒少上無極仙山找青司的麻煩。
看在長玥仙子的面子上，他不會真的與青司生死相鬥，但他希望青司能将溫梓笙交出來。
長玥仙子他可以不管，溫梓笙一個贗品敢坑他，他必然要找回場子。
他要讓那贗品知道有些人是惹不得的。
青司看他确實生氣，就如實說：“溫梓笙将靈魂本源留下之後跳昆侖臺了，如今三百年過去了，依舊沒有消息。”
其實大約過去一百年的時候他們就猜測溫梓笙大概不會再轉世了，她畢竟是因為長玥仙子才生出的靈智，如今靈魂本源已經給了長玥仙子，想再如普通人一樣輪回應當都比較困難，更別說從昆侖臺下出來。
魔尊對于這個答案很不滿，他當時暫時死亡就留了一口氣想着等回來一定要折磨死溫梓笙。
如今跟他說人沒了，那他的面子怎麽找回來？
而且人沒了之後他心中難免有一股煩躁，不知從而來，就是覺得聽見溫梓笙死了之後不高興。
他不高興那其他人就不能高興，于是三天上一次無極仙山，打爽快了才離開。
後來某一天，他們突然發現，鬼王似乎很久沒來了。
——
鬼王在院子裏種了搶來的那株問道蘭花，溫梓笙跟他交易的那株已經被他拿來修複靈魂了，他早年成為鬼王也是陰差陽錯，底子多少有些毛病，跟墨玄的狀态差不多。
一株問道蘭花的根莖頂多讓他們冷靜一下，最重要的，還是問道蘭花的花。
可惜十年花期已經過去了，溫梓笙還仗着問道蘭花認主的特性拆開了幾株問道蘭花從而賣得七七八八。
就是因為問道蘭花認主，他們無法直接搶溫梓笙的，才一次次跟她交易，就希望能換來她手中的問道蘭花。
溫梓笙那性格不知道怎麽長的，明明都不知道這株蘭花有什麽用，她就把每一株蘭花都分開了，若不是魔尊暫時死去，他估計魔尊還會來搶他手裏多出來的一株。
如今有問道蘭花的根莖壓下他靈魂上的破損，那就等得起千年一開的問道蘭花。
只要這一千年裏，沒人發現蘭花在他手裏。
長玥仙子始終沒有見他們，鬼王不瘋的時候其實心中也有數，長玥那樣的性格，當初能因為他們将自己拆成一份一份的，如今必然不可能再與他們相交，除非有了與他們抗衡的實力。
鬼王在日複一日的探望中，漸漸地覺得，是不是應該就此放棄？
而且，他總是懷疑雲生的靈魂和溫梓笙的靈魂本源對長玥仙子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
畢竟原來的長玥仙子，不是一個沉默又冷靜的人。
可是她融合靈魂之後，再也沒出來過，也沒去見見自己的師父青司仙尊。
有時候遇見妖帝一塊上無極仙山，他們都有聊過，如今這個長玥仙子……還會是曾經他們認識的長玥仙子嗎？
現在長玥仙子的性格其實更像不聲不響的雲生。
妖帝彼時笑着同鬼王說：“如果她真的受靈魂的影響成了雲生，你打算如何？”
鬼王想了想，認真道：“那我會殺了她。”
“因為她不是原來那個雲子生了？”妖帝無可無不可地問。
“是，我心悅的是曾經的長玥仙子雲子生，可不是一個被凡人拼湊起來的……贗品。”鬼王斟酌了一下還是找不到合适的詞，就還是叫贗品。
妖帝卻說：“看來她逃離你們是對的，一群瘋子，她怎麽可能同意與你們結為道侶？”
他們這群人，修為都差不多，平時打來打去就是玩個熱鬧，彼此不會下死手，競争也基本明着來。
可妖帝從來不太喜歡與他們湊在一起，因為魔尊和鬼王之流真的很瘋，是那種修煉出了岔子的瘋，妖帝自覺自己沒有修煉出岔子，必然不想與瘋子為伍。
而且妖帝跟長玥仙子的關系其實挺好的，直到長玥來求救的時候他選擇了将長玥留在妖界，才讓雲子生最後選擇拆散自己的靈魂各自轉世。
妖帝沒覺得自己做得哪裏不對，想要的就握在手裏，傻子都知道自己喜歡的不能放手，他覺得很正常。
當然，妖帝可不會承認自己跟那群瘋子有相似之處的。
鬼王等了一年又一年，掰着手指頭數問道蘭花還有多少年開花，到了五百年整的那一天，他突然看到閻君放出了自己傳遞消息的烏鴉。
他很多年都沒見過閻君往外遞消息了，當下無聊，就擡手截住了那只小烏鴉。
很多年後鬼王想起這一天，都覺得一切好像命中注定，比如他那一天為了給問道蘭花記錄沒有去找長玥仙子，明明那一天往常他都會去無極仙山待着。
那只烏鴉沒有任何防範，很輕易地就落入了鬼王手裏，裏頭的消息也簡單，就一份生辰八字，而且看時間，是最新出生的一個孩子。
女孩兒，殘魂，很快會因為體弱而被父母抛棄成為孤兒。
之後女孩兒過的一生不算大富大貴，依舊挺快樂，奇怪的是，這孩子沒有姻緣。
孤零零來，孤零零走。
一輩子都是一個人。
鬼王看得有趣，壓下了這只烏鴉，不管這只烏鴉的目的地是什麽，他都壓下了這個消息，并且沒有讓烏鴉離開。
順着生辰八字的地址，鬼王很快找了鎮子上那個出生的小女孩兒。
女嬰剛出生，不會哭，呼吸都清淺，仿佛抱着她的力氣大一點都會死去。
接生婆子試着打了兩下女嬰的屁股，她依舊沒有哭出聲。
不會哭的孩子肯定哪裏有問題的，就算沒問題，身體也會很弱，接生婆子擔憂地将孩子遞過去給夫人看。
“夫人，這孩子不會哭……”接生婆子不知道夫人和老爺會怎麽做，如果他們喜愛孩子，或許就讓孩子留下，如果不喜歡，他們或許會放棄這個身體不好的孩子。
加上是個女嬰，身體不好，留着也是浪費錢。
床上的夫人掃了一眼不會哭的女嬰，沉默了很久，說：“你抱走吧。”
這意思很明顯了，送給接生婆子，是死是活，他們不管。
接生婆子家裏也有孩子，肯定無法照顧病弱的女嬰，加上女嬰不會哭，她總覺得很恐怖，就将孩子放在了亂葬崗邊緣。
如果這孩子命中不該死，或許會有人願意撿回去，如果沒有活的命，死在亂葬崗也省得收屍。
鬼王仔細看了很久那個女嬰的命格和靈魂，命格差得要死，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凡人命格，一生不會有大富大貴也不會有大災大難。
有時候一生命格差勁其實是為了下一世的幸運做鋪墊，也可能是為前生的一切做補償，而女嬰這種命格，完全就是無功無過，有今生不一定有來世的。
靈魂更是殘缺，少了兩道靈魂本源，或許記憶不太好，而且永遠不會有感情，她甚至不會哭。
這樣的孩子，生在人間就是怪胎。
鬼王打量了不少時間，還是沒等到有人來撿女嬰，鬼使神差地，他慢慢往前走，将女嬰拎了起來。
他不會抱孩子，總覺得這種軟塌塌的物體碰一下就壞了，雖然鬼界和地府的嬰靈真的很能打。
女嬰不會哭，剛出生的孩子眼睛看不見東西，睜着黑漆漆的眼睛目視前方，其實他們什麽也看不見。
看在女嬰不會哭不會鬧的份上，鬼王拎着孩子帶回了鬼界。
那個開滿曼珠沙華的小院，小鬼們紛紛探出頭。
“王帶回來了一個嬰兒呢。”
“好像是女嬰，那是王的孩子嗎？”
“或許是王的王後？”
“王才不會讓那麽小的嬰兒當王後呢！肯定是小公主！”
……
無視小鬼們的嘀嘀咕咕，鬼王将女嬰丢在了床上，看她不哭就離開了，他該去無極仙山看長玥仙子了。
小鬼們等鬼王一走，湊到門窗處盯着床上不會哭的嬰兒看，彼此在說王會不會養孩子，而且他們這裏是鬼界，萬一有鬼來偷孩子怎麽辦？
衆鬼很是擔憂，于是自覺守在門窗處避免其他小鬼來偷孩子。
鬼王在無極仙山一待就是三天，回來時鬼界已經過去了很多日子，而那女嬰，似乎長大了許多。
他回到鬼界時，女嬰已經會走路了，穿着黑色的小裙子，面無表情地站在忘川河上幫孟婆勺孟婆湯，偶爾自己還勺一碗喝，孟婆攔都攔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