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是日驚蟄,今日我們姐妹倆一起掀翻這金山寺!”平日裏的白蛇都顯得進退有度,而此時的她卻如此狼狽又憤怒。
青蛇本來矛盾的心因此刻姐姐的宣誓而明晰。她從來都是追随姐姐,如今也不該例外!
“姐姐,我們這樣硬拼贏得概率有多少,會不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何去明白人情世故,依足所有做人的規矩,但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
“姐姐,你千年修行就為了一個許仙,值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輪不到我來想!現在我只要救許仙出來!”白蛇言道。
“好!那麽就去救吧!”青蛇施法,助姐姐引去錢塘潮水。
瞬間,錢塘江上漲起洶湧波濤。法海望着門外,無住嘆息。
看來這一場劫難,終究還是無法幸免。
三日前,杭州錢塘。
“真的一次就把糧金都拿光嗎?”許仙書坊的同事問道,這位同事在日常與許仙仍保持較為友好的關系。
“啊…是。”許仙應道,數着手中幾貫這幾年來的月例,随意應道。
暗地中,卻有人諷道:“這麽急,倒像是上京趕考似的。”
“可別這麽說,人家可一向都說讀書不為功名的。”語氣中滿是鄙夷,聽起來陽奉陰違。
“先前最唾棄那些脂粉奴隸的許仙啊,現在倒是為着自己的娘子肝腦塗地咯。”許是許仙往日裏的清高孤傲到此時反做了反噬,暗地裏的冷嘲熱諷不計其數。
但在面上,這些人卻表現的善解人意,不僅對許仙表示恭喜,甚至攜妻兒登門拜訪,違心地祝許仙早日博得功名雲雲。
這些許仙和白蛇看在眼裏,甚至幾次青蛇準備大打出手,被他們攔下。
“小青,不要去了,沒有意義的。”白蛇阻道。
白蛇自那日救醒許仙後便發覺早已有孕。她當然知曉懷孕意味着什麽———她已經是一個人。但身心俱疲,她實在是沒有精力來料理旁人的閑言碎語。
然而,終日的不作為,只單單助長了閑言碎語的聲音。
或許在那衆人眼裏,青白二人,從來都是只會勾引男人的小娼婦。即使救治百姓,也不過是勾引許仙的詭計。
但那又能如何呢?本朝積貧積弱,所有的風物習俗,都由文人筆墨成鋒而篆刻。縱是青白二人理水濟貧,種下無數善因,但依舊成為坊間劫財劫色的代表,而許仙也成了沉溺于美色的酒肉之徒。
翌日,有人到訪許母處,誠邀許母攜子參加兒子婚禮。
此人是許仙曾經的同窗好友,後又一起在書坊教書的同事。因是年少相識,許母不好推脫,但想到近日許仙和白素貞所遇之事,又不敢貿然答應,只好推說身體不适,不便前往。誰知那姥姥卻說許仙能來便好,也是蹭一蹭福氣。
話已至此,許母也不好推脫,只不斷提醒許仙不要多做停留。
但即使千般思索,也沒想到一場鴻門宴,竟從邀請開始都是騙局。許仙本打算送完禮恭賀一番便離去,誰知剛到門前,便被人三兩下撂倒,聽聞要将他綁至金山寺。那些人不顧許仙意願,将他送至法海面前,希望為許仙除去夢魇。
白蛇知曉此事,還是青蛇帶來的。青蛇本在街上,但忽然看見前方有人被五花大綁,周圍有人嚷嚷着許公子放寬心。周遭沒有其餘姓許的人家,青蛇猜到被綁的人是許仙,上前果然看到被綁着的那人的藍色衣裰,分明是清晨姐姐替許仙挑選的。
她心裏暗忖不妙。但姐姐命令禁止她在外施法,對方又人數衆多,一旦鬧起來不好處理,只好趕快回府,報告姐姐。
誰知白蛇一聽,竟是比青蛇還要慌亂。都說當局者迷,此時的白蛇失去往日的冷靜,而是不顧身孕,強行化形,由水路從臨安直達金山寺山門,一路蛇形盡顯,顧不得聒噪,擾民驚魂。
金山寺前,百姓們帶着許仙請願,希望法海能渡化許仙,斬妖除魔。
法海先是一怔,他沒能想到百姓與白蛇間已經至此:“諸位,貧僧沒有斬妖除魔的能力,這中間或許有誤會,大可不必至此。”話雖如此,但法海深知,此事是不能輕易解決了。
法海請他們先行休整,盡力拖住百姓,他估測白蛇也差不多快要至此了。
“法師,你超凡出世,無凡俗之欲,請讓我自己處理家事。我只求一個庭院靜好,歲月無驚!”白蛇素損嘴角,屈身下跪。
法海本欲請上前,但身後卻忽然有聲音傳來:“法師,就是她,快斬妖除魔,破了那妖婦的魔障!”
金山寺內忍冬依舊,法海此時卻也不知如何處理,兩方相争,卻讓自己心中不斷拉扯。
“白素貞,你修煉成人不易。生産之日,是世間女子的難日,你會神魂破散,身體虛弱,你會盡現原形,繼續吓死你的丈夫!你且先離開,待你生産之後,我會讓你們相見。”一柄巨刃懸在法海頭頂,逼迫他做出選擇。
身邊百姓聽得法海的話。或許之前是個人無端的猜測,但此時法海方丈所言确是證實他們的猜測,這娼婦果然是妖!更助長他們的氣焰。
“法師,可不能再讓這兩妖女禍害人間,殘害一方百姓!快快降妖除魔!”身邊人的紛紛攘攘限制了法海的選擇。或許一開始他打算解開紛争,但此時他卻被人挾持般被迫做出決策。
“可笑,我姐姐坐得端正,又哪裏害了你們!”青蛇替姐姐打抱不平。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竟敢做着男人才能到勾當來勾引許仙!”門內叽叽喳喳說着,但似乎都只在重複着白蛇不能恪守婦道,擅自離經叛道之舉。
“白素貞,速速離去!”法海發出了通牒。青白二蛇被衆人關在了金山寺之外。
青蛇是一臉震驚,她不信法海竟會偏聽百姓的一面之詞而拒絕姐姐與許仙的見面。
曾幾何時,法海是青蛇心中,僅次于姐姐的存在,甚至超過姐姐,而此時卻背叛了她。
金山寺內,法海無時不為門外二蛇所思。他驚訝于白蛇的懷胎十月,驚于她居然真的修成人身,但更懼怕那一日日纏着自己夢魇的情劫似乎就在今日。他只希望門外的青白二蛇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相信自己能處理好此事。
難,難,難。
或許對于此事,法海本人都不能說是有萬分把握。他是有自己的私心。他不願承認也不願去相信自己竟然不願卸下個人的名與利,替青白蛇解釋半分,而是順從旁人的态度。
連他自己都不信自己,又談何讓她們相信呢?
法海苦笑,撥弄着手中的念珠,希望自己能盡快想到合适的方法。
寺內,衆人解開對許仙的束縛,将他送到法海面前,請法海助許仙剃度。
“一道五花度牒就是斷除親情挂欲,你們哪裏來的權利替他選擇!”法海怒斥道。
“他娘也被那白蛇禍害,整日護着那蛇妖,我們便替她決定,法師,快行受戒禮吧!”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非父母之言或個人意願,貧僧不做強迫他人之事。”話未完,只聽金山寺前洪水滔天,巨浪湧來。
“鎮江水族三千,聽我號令!”
“白素貞,十月懷胎是女人的大苦,你不該種下這孽因!”法海沖出門外,只見青白蛇早已引出江水,怒不可遏。
“沒有這孽因,你又何來的果!”白蛇怒遏道。此時的白蛇早已失去神智,怒火攻心。
“法海!先前我們治水醫民,都是為了積德!你說為何此時我們得不到應有的果!”青蛇呵道。法海一時語塞,他竟也一時不知如何解答青蛇。
洪水一浪接一浪湧至金山寺內,全寺僧衆即将無立錐之地。
“法師,求你們放過娘子和小青,我願意剃度,求你們放過她們吧!”許仙此時無助的痛苦,他恨自己沒有能力,沒有擔當,讓她們為自己涉險。
“我願意放下一切,我願意四大皆空,只要你們不要再鬥!”
寺外,洪水襲來,法海不過普通僧侶,又何來法力遏止那海水?他只得不斷規勸,希望白蛇和青蛇萬不可多做殺孽。
在江水即将臨門之時,海水突然退去,寺內僧衆轉危為安,內心竊喜,但法海卻深知不妙!
“小青,我動了胎氣,控制不了那些水!”白蛇腹痛難忍,而青蛇卻又法力不足!難以控制全部海水的力量。
“糟了!”青蛇和法海內心同時想到。打水直接沖向民居,一時,鎮江府百姓都遭遇大水沖襲。
青白蛇跌落在地,白蛇的慘叫聲不絕。聲音傳至法海身邊,此時的法海深覺無助。青白二蛇固然可憐,但她們造成的天災,卻是千年修行也無法挽回。
“小青。”
“姐姐,我在!”此時的白蛇無力癱倚在青蛇肩上,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日子了。成人以後,她如履薄冰,步步驚心,她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和小青這樣的親密了,就像當時做蛇一樣。
“小青,你還在我身邊呀!”
“是啊,姐姐,一直都在,永遠都在!”
白蛇仍舊腹痛難忍,她拼盡所有氣力,求助青蛇:“小青!趁現在,快!你快去救相公!”
青蛇看着白蛇,眼神滿是苦澀與不甘。
“好,姐姐!”
金山寺內的忍冬凋落。僧衆都在料理水漫金山的水災,小青不斷喊道:“許仙!”
“許仙!”青蛇只不斷喊着,卻無人應答。她不顧寺內衆人的神情,不顧廟中斷井頹垣,她只不斷地找尋,喊着許仙的名字。直到不知是濺起的海水還是淚水,從她眼中淌過。
她看到蘭花盛開,看到許仙的一席藍裰。
大水退去,夜裏月冷風清,白蛇産子。
次日,白蛇被人押至金山寺前。
“早說這妖婦其心可誅!不僅霍亂蒼生,還招致這等禍端!”
“法師!你不可心軟!”
“法師!速速斬妖除魔!”
青蛇還欲上前辯解,卻被白蛇止住。
“法師,水漫金山,皆因我妄念人間嗔癡。請法師開示,我白素貞願一人承擔。”白蛇冷嗤,從打算水漫金山起,她就早已不在乎這結局。她在最後還是成為了她自己。
但她還要為小青留下一線機會,一線選擇的機會。
“姐姐?!”
“阿彌陀佛。”
日後,白蛇被關押雷峰塔下,許仙剃度出家,而青蛇則不知蹤跡。只知在離去之時留下一句話:“你們說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真可笑,原來連你們自己都不知道。當你們搞清楚,或許我會再回來。”
至于白蛇産下的孩子的去路,衆說紛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