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是你。”你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身着一身竹月褙子,似乎看到你很高興。
但你并不認識眼前的女人,只出于禮貌,行禮問好。
你本沒打算和她多作交談,作為剛認識的陌生人,你的舉動都無可挑剔,但接着,你聽到她說:“你真的很像她,你的母親。”
你錯愕,因為你從未見過你的母親。
記憶裏,你自小便在金山寺內,一切都由自己料理。有前來拜訪的施主對你說,你的師兄便是你的父親,但你多次旁敲側擊過師兄和方丈,均無果。
其實嚴格來說,你并沒有出家。
你沒有剃度,沒有受戒,不過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普通人。
你提出過想要成為正式的沙彌,但被方丈拒絕。
你還未滿進書塾的年紀,但面對人情冷暖,卻看到通透。
師兄說你娘便是如此,但你的記憶裏從未出現過她的蹤跡。但你一直在期待她的消息。
面對此情此景,即使是陌生人,你也希望得到些細枝末節的細節。你坐下來請她講一講母親的故事,但她卻自顧自的議論。
“雷峰塔下我呆了7年,也守了她7年,我不知道這樣的守候有沒有意義,畢竟是她帶我來到人世。”
你注意到她頻頻看向雷峰塔,卻不知她口中的那個“她”所代又是何人?
是你的母親嗎?
你心中大概有所考量。
“罷了,你也并非當局者,又怎麽懂當時的情景。”她不願多講,你也不好多問,只行禮離去了。離去時,大約聽到句:“姐姐,看他無憂長成,我也無所挂念了。”
姐姐?你聽到這兩個字,略有思索仍覺疑惑,便找到方丈那裏求解惑。
“方丈,關于我的身世,但求指點一二。”你問道,其實你能猜到方丈的回答。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平日的答複。每當方丈說起,你知道他是讓你不要執着于此的意思。
“夢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你知道是誰所作嗎?“今天方丈的提問有些意外,但你平時也算博覽群書,在一衆寺僧間也是聽過這句佛谒。
“此乃無門慧開禪師所言。”你只是回答,卻不知方丈何意。
“知道便好,終有一日你會懂的。“面對法海方丈的話,你一向奉為圭臬。
“方丈,但求明示。”你不死心,繼續追問。
“那時我不讓你出家,便是因為你不會是出離紅塵之人,你應該留在人世。“方丈的語氣似下了定論,你仍有存疑,但知曉不好多問,也只好告退了。
本次出行來的太過突然,也有諸多問題沒有參透。你疑惑為何這次方丈會選擇帶師兄和自己?今日方丈的話裏究竟有何深意?那位女施主口中的“她”和“姐姐”與自己的母親又有何關系?這些問題始終萦繞在你的心中,注定了你今夜無眠。
你百無聊賴,順理成章地在觀察着禪房內的動靜。忽然你聽到隔壁方丈禪室的談話聲。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你聽出是早上那個女施主的聲音。你今日在寺中也聽說了這個施主的怪異。她曾經一個人出現在這裏,無依無靠,獨來獨往。她一個人帶發修行,終日守着那雷峰塔。
“你執念過深,不難尋找。”是方丈的聲音!
當你奇怪他們的對話時,你聽到有人進去了。
“是你?!”你聽出了壓抑着的女聲中帶着憤怒。
你聽着隔壁禪房內的動靜,卻一時無語的寂靜。
“你帶他來做什麽?”女聲打破了沉默,雖然略為平靜,但仍能聽出語氣中的怒火。
“小青。”那男聲說到,是師兄的聲音!
忽然你意識到,這中間千絲萬縷的關系。
“你沒資格叫我,更沒資格在姐姐面前這麽叫我。“那女聲語氣中透露一種嫌惡。
“或許你們之間會有些誤會。”你本以為接下來會有一段争吵,卻被方丈止住。
“這便是你今夜叫我來的原因嗎?”那女子的話裏帶着質疑的語氣,“我與他沒什麽好聊的,他當年便出賣了我們。”
出賣?你聽到這,十分懷疑,因為師兄平日沉穩,沉默不像做出此事之人。恍惚中,你身上所挂的玉珏掉了,那是你出生起便一直佩戴着的。
“仕林,你若聽到就過來吧。”方丈在隔壁喊道,很明顯,他知道此時你正在偷聽。
夢蛟是你的名字,仕林也是。
你整頓衣裳,披上長裰,推開隔壁禪房的門。你分明看到那娘子的面容與你見到時不同,你心生疑惑。而方丈和師兄卻站在另一側。三人看到你,神色略有變化,你起身向三人行禮,但他們似乎沒有在意你的出現。
“小青,”師兄先開口,“青妹,娘子的罪全因我而起,如果她不思恩情,既不必了情緣,如果她絕情背義,何至水漫金山?我才是真正的禍首!”
師兄跪在那娘子面前忏悔,不知什麽驅動你去攙扶師兄。
“我和姐姐為了你,水漫金山。但你卻茍且偷生,出家做了和尚,置姐姐于不顧!”你聽着那娘子的話,內心翻騰,不助地去想,面前二人的前塵故事。
那,方丈呢?他在這裏面又充當了什麽角色?你看向他,半是疑惑,半是震驚。
你看到方丈正反複摩挲這手中的念珠,不作應答。
良久,禪室內的氣氛又凝重起來。你不知此時該做些什麽,內心驅使着你去攙扶師兄起來。
“仕林,你該叫他一聲父翁。”方丈的聲音令你一時不知所措,欲請起師兄的手停留在半空。
你的腦海中不斷閃爍着父親二字。
父親……
我的父親……
一時那娘子和師兄,不,你的父親都停頓住。良久,那娘子說到:“你告訴他做甚?”
“他總得知道這段故事,他也須知道他的身世。”你看到方丈臉上似也不願說出,你懷疑或許是今日你的提問,令他下定決心。
你此刻的內心也是萬般奔騰,當意識到流言不假,與你朝夕相伴的師兄就是你的父親時,你不知如何面對,但還是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那…那這位娘子,可否将我的身世和盤托出,并告知我為何我的師兄…我的父翁會在金山寺出家。”今日你所聞早已突破你的想象,即使你再不願知曉答案,可一支手卻推着你走近真相。
你聽着那娘子說到,她是你娘的妹妹,你娘與師兄在西湖相見,後來結發夫妻,而你娘又是為何與她妹妹水漫金山。而你的師兄,你的父親,也是在那是選擇了出家。
從她的描述中,你聽出了你娘和你阿翁原來也如平常百姓般幸福,你也從她的話中聽出,你娘,以及面前這位娘子,恐怕不是普通人。
水漫金山,你曾聽說過,是在你出生那年,兩個蛇妖為報複人類所為,最後是方丈斬妖除魔,救下全寺僧衆。
你也曾問過金山寺內的師兄們,問過來訪的百姓和方丈,但都對此緘默不言。
所以如今那娘子的說法令你懷疑。
“那時若不是我在意衆人口中的贊譽,我便不會當中趕你們二人離去,或許,這個果也有我所種下的孽因。”你看着方丈自顧自地說到,你意識到,民間傳聞,或許與真相大相徑庭。
或許從不是蛇妖作亂,本就是世人戲言。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空自凝眸春風笑人瘦。
你聽着你的父翁吟道,“我是個懵懂癡呆的負心漢,愧對結發妻子白素貞甚深。”
你看到面前的娘子流下眼淚,似将多年的委屈都凝結在淚珠中。
一滴、兩滴劃過她的面孔。
你突然意識到,她的真實面貌與你很像。
她看似堅強,忍住淚水。
但她好像還不願原諒眼前的男人。
“那你今日來這裏做什麽?”
“我願将此後修行功德,回向愛妻,助她早日脫離苦海,飛登仙界。”
你聽着父翁對娘子的忏悔,聽到他說你的祖母也因那日水漫金山導致的水災而亡,你的叔翁,也因鎮江府水災成患而牽連下獄。
你看到那娘子的臉上也有些許的震驚。
你內心糾結,在你的認知中,你無法來判斷此事的孰是孰非,不知你父翁,阿娘以及諸多親人的悲劇來自何處。
夜深人寂,今夜的你終于了解了你一直以來的所有疑惑,但當了解了真相,你并不快樂。那夜,你終于整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方丈便帶你啓程返回金山寺。這次回程時沒有帶上師兄,方丈說他會代替那娘子守着雷峰塔,而那娘子也自此不見蹤跡。你只在離去時看到,那娘子門前本盛放的一株栀子花和一株忍冬被摧毀。
回到金山寺後,方丈令你自己選擇,是選擇遁入空門還是留在洪承。但有人告訴你,你的母親是當年水漫金山時的白蛇,你當考取功名,救母于雷峰塔中。
雖然你知道這不過坊間戲言,但為窺得母親真容,你決定相信這個說法。
後來你勤奮讀書,終于不負衆望,在科考中奪得狀元。
但當考取狀元以後,直到燭火燃盡,你依舊沒能等來雷峰塔開,等到迎接你母親的那日。
你留下絕筆,希望等待後人看見雷峰塔開的那日,告訴你,你的母親是否真的在那裏。
我看完許仕林留下的書信,并沒有被公告天下。按理說一位朝廷命官的絕筆信當被本家後人知曉,不過卻杳無音訊,大概是被我面前這位女士帶走了吧。
“不知怎麽稱呼您更好,女士。那夜你離開時究竟說了些什麽,才讓您願意成人。”她看着我,詫異我知道她的選擇。
畢竟白蛇希望青蛇所做的,便是回到竹林。
“我知道你一早看出我是誰,但沒想到你居然能看出這件事。”她微微抖動雙唇,繼續說道。
“既然你将事情料理的如此,我便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許仙送走許仕林,只剩下這兩位故人留在禪室。
“真的不留下嗎?”法海問道。
“既然許仙在此,我便沒有再守在姐姐身邊的理由了。”青蛇不忍,其實并不願離去。
“不是這裏。”法海指着青蛇,問道,“你…最後究竟做何選擇?”
你究竟是選擇做人還是做回妖。
“我來到世上,被世人所誤。世間哪裏還有我的去處?”青蛇苦笑道,她深知人間疾苦,自那年水漫金山,她發現自己愈發變的像個人。
但她還有一次選擇,究竟是成人,還是做回妖?
“人間有情,卻也無情。見慣人世間的惡,但終有一天會雲消霧散。”法海勸阻道。
“即使身敗名裂,無人知曉,你也期待嗎?”
“期待着,因為有緣。”
有時黑夜會吞噬真相,吞噬人間友善,吞噬事實後每個人的私信與欲望。這個夜晚,所有的前塵與往事,都在青蛇的離去之後,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