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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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我對香的了解,知之甚少。

平日香爐裏所放,不過平日他人所贈一點沉水香。

沉香木沉重,它的香味不斷從內部散出來,用過一次,我便習慣在寫作前放上一段沉香木。

沉香燃盡。

一縷煙氣飄然上升在頭頂的燈上萦繞,是那女士的一支香煙。

一段前緣說盡,一首小提琴的悠揚曲調也已奏完。

“這時代和那時倒還真像,我總覺得這件事才發生不久。”

“已經500年過去了。”我回答道,但內心卻在思量着別的事。

“是啊,500年了,人類還沒學會要站起來的反抗。”她的聲音降低,将好能被我聽到。

我沒有評價她的議論。畢竟我只想好好的在這時代生存下去。

“所以……那之後,您就選擇成為人了嗎?”畢竟如果她選擇再次成為蛇,便不會在此處出現。

“我既已選擇成人,便無法倒退了。”

這便是默認了。

“所以那之後,你去哪裏了呢?”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心中頗有猶豫,因為我不知道是否冒犯。

“或許還是不為人知的好。我也不知道此舉,是否姐姐會滿意。”她婉拒了我的提問,我也當作無事發生。

靜默片刻,我在思索兩天時間聽到的這個故事。

愈發覺得有些若即若離之感。

“女士,或許……你會認得這個。”

我不知此舉是否冒犯,但我覺得有必要讓她知曉。

她擡眼,看到了一枚玉珏。

與那塊一般無二。那時在許仕林走後,她曾留下的那枚玉不見蹤跡,但她也沒多做尋找,如今竟又出現在了這裏。

“你是……”她似乎被震驚,不斷搓揉自己的右手。

“在此之前,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祖上的身份,只聽過祖父說家族有過高中的狀元郎。如今我猜測,或許便是他吧。”

她不禁失笑,苦笑中帶着幾分酸澀:“原來一段孽緣還是結果了啊。”

是啊,或許她也沒想到,随意應下口述記錄的人,居然是姐姐的後代。

天色暗沉,我欲送她離開,但她拒絕了。夜裏,我在整理稿件,腦中忽然閃過今日青蛇的那句“故人”。

“故人?”我暗忖,青蛇修煉500年,她的故人,是誰?

法海嗎?她今晨難道去了金山寺?

但法海還在世嗎?

我對這些事情知之甚少。

或許是我多慮了吧?可她生性孤傲,又哪裏來的什麽故人?

我越想越不對勁,或許一開始我只不過想要一個獵奇的故事作為主題,要點稿費,能養活自己。但聽完這個故事,才發覺因果有償,這個故事還沒有完結。

我趕忙披上外套,拿着前幾日要來的地址,趕緊出發前往青蛇家。

路上我的心中總惴惴不安。

街道上的燈紅酒綠,是麻痹自己和敵人的。我沒空理會這些,走到一個陋巷。

巷子裏安靜,或者可以說是寂靜了。

我推開青蛇家的門,卻只看見她穿着天水碧長褙,安詳地躺在長椅上,我不知應該做些什麽,和平日看到的那樣,我試了試她的鼻息。

雖然答案顯而易見。

我看到了長臺上她留下了一封信,給我的信。

信中她解答了我的疑惑,今日一早她的确是再去了一次金山寺。

“端莊了。”法海察覺到身後人至,便猜到青蛇的到來。

“我妖壽将盡,這一段前塵往事,也當有個了結了。”青蛇颔首,看着眼前那個為她迷時師度的法海。500年的時光,青蛇妖壽将近,也将轉入輪回。

“千年修行,一朝成人,理當珍惜。”法海應道,他禪室裏的焚香仍如從前般清幽素寂。

“我,不想成人。”青蛇苦笑道。

“輪回生死,你有什麽畏懼嗎?”

“做了人會忘了前程往事,忘了許仙、姐姐,忘了你。”

法海先是不經停頓,再次撥弄起他的手串。“成人以後,你要靠自己,因為救你的只有自己,佛法禪門講,就是自己頂天立地,沒辦法找人替代。自性改性,回頭轉身,都是自度。”

門外雨絲飄絮,青蛇跪在法海面前道:“多謝師傅收留我500年度我修煉,小青在此別過。”

在離去前,青蛇突然停住腳步,她背着身子,又問道,像是想問很久了一樣:“你那日所說人間有情,人間的希望真的會到嗎?”

“一定會的。”法海望着她的背影道,“我一直期待着。”

“希望姐姐不會為我此舉而惱怒。”

“她會高興你這麽做了的。”

天際飄飛起柔情萬屢的新雨,油紙傘下,一身墨綠錦緞慢慢消逝在了江南煙雨中。

法海的禪室內重回安靜,門外的栀子花開了,而忍冬依舊。

或許青蛇不曾知曉,此時的法海輪回500年,也即将圓寂。他已了悟定業、因緣,即将随着遠方的光亮而去。

或許青蛇不曾知曉,她500年裏化為蛇形多次盤桓在法海禪室,其實早就被法海所知曉。

收起信件,我嘆了口氣。

我還是竭盡所能,替她料理了後事。

她沒有什麽珍奇之物,我看着替她換了些錢,捐給了前線的人們。我不知道此舉是否讓她滿意。

喪儀結束,這年頭,喪葬也不過寥寥結束,加之她也沒有什麽親人朋友,所以草草收場。

雷峰塔外,是我工作的地方.我管理思緒,努力讓這個故事,變得清晰、名目。

我忽然聽到有人唱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挂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我恍惚,四周查看聲音的來源。

“先生,這個曲子,叫什麽?”我看到一個帶着墨鏡的老人在那裏演奏。或許旁的人聽來覺着嘔啞嘲哳,但我卻深知此曲意義非凡。

“是我自己寫的。小夥子,聽過啊?”

我本想繼續追問,誰知他繼續道:“聽過就對啦,我寫的東西,可比那些個《玉樹□□花》好聽多啦!”

還沒來得及等我追問,他便離去了。

我忽然想起故事裏許仙和那道士吟過的詩正好是一首。那句詩,是李義山所作的。

來是空言去絕跡,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我望着前方的雷峰塔,傳說鎮壓了白蛇,500年間巍然不動,蒼茫矗立在西湖畔。

或許這一段故事,就在這裏結束了。這一爐香,也随着青蛇的離去燒完了、灰燼了。

後記

我本來以為故事到這裏便告一段落了。我發表了名為《青蛇:春歌》的拙作,連載期間确實小有名聲,我也收到一筆不錯的犒賞。

民國十三年,我的文章又一次引起讨論。

雷峰塔因塔磚盜挖過多、塔址附近汪莊造屋打樁引起震動而倒坍。塔內不見白蛇,當我聽說以後一開始也是為此踟蹰。

魯迅先生發表文章《論雷峰塔的倒塌》,我看過,但不想也不能多做評價。

但被有心人拿來重提,我想着這次也就把故事說完罷。

一天,一位暮年的僧人找到我,他不斷摩挲着他那粽漆色的手串上的念珠,請我帶他去見那坍塌的雷峰塔。

紫光流入西天,我引他前往倒塌的雷峰塔基。塔基內,不見白蛇,竟現釋迦牟尼佛佛法舍利。我看着身邊的禪師,他看上去十分平靜,內心何如我不好揣測。

同年,這位高僧圓寂。我被稀裏糊塗地邀請參加他坐缸的儀式。我記得那天的天空昏黃,有人說他成佛了,也有人說他發願再來,重回人世,衆說紛纭。

民國十三年底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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