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5 11:15:16 字數：2637
昆侖山天墉城乃天下清氣聚集之處，這裏的夜晚總是月明靜谧。紅玉無心擡頭欣賞曼妙的星光，夜色涼如水，她踩着青灰色的石階，微微的風吹來陣陣松樹的清香。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百裏屠蘇少年時代便是在這冷清地方獨自修行，起居練劍皆由紫胤一人照管。紅玉看向四周，唯有山間鳥鳴與樹木間沙沙的夢呓在告訴她，這裏還有一些生命的痕跡。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如何在這樣的地方一個人生活，成長，他去哪裏找人說話，他去哪裏找人玩樂？想到這個孩子多年過去仍然是至誠善良，穩重可靠，事事先以他人為重，紅玉不禁心酸起來，深深吸氣以平息心頭的疼痛。
此次，主人，他的心情該當如何，如何承受，表面那麽處事不驚平淡坦蕩的主人，唯有紅玉略微明白，他有多疼愛自己的徒弟……不是單純的師徒，總有一種更深的感情。以前并不清楚，後來一同旅行諸多經歷，屠蘇的人格魅力折服了閱人無數的紅玉，紅玉心底早已把屠蘇看做弟弟一樣的存在，是親人。
她再一次失去了親人。
就這麽任由思緒漂移，轉眼間她便走到屠蘇房前，房間并無任何燈光。紅玉敲了敲門，半晌，輕輕推門而入。
頭一次見到了屠蘇少年時代的生活，簡單的布置，木頭床，白色被褥，玄色枕頭，木質桌子，幾把練習用的劍，燭臺，櫃子，并幾部書。
似乎沒有人來動過。
紅玉見四下無人，便慢慢在百裏屠蘇房中踱步，那幾本書浮上一層細細的灰，櫃中的衣物只有幾件簡單的天墉道服……縱然是道家講求清靜，仍是太過于肅靜了。不知道的人，可能還要當做是哪位長老的卧房，這樣簡單清淡，絲毫不見少年人的活力，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可是主人……究竟在何處？
再次推門而出，映入眼簾的是山下燈火闌珊的村鎮和漫天繁密的星辰，此情此景，令她再次覺得，能再次回到天墉城是多麽的真實和幸福。
一陣熟悉的清冽之氣随着風的腳步緩緩而來，紅玉的心忽而揪緊，果然，屠蘇住處不遠的山崖上，有一顆高大的松樹，而樹下矗立的背影，不正是……她一直苦思冥想的人？
紅玉疾走，在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停住，微微踟蹰才走上前。
身形挺拔颀長，一瀑布齊腰銀白長發，藍白相間的道服……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映着星光月色趁着松影，就像畫中的人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紅玉的聲音微微顫抖：“主人……”
紫胤沒有回頭，聲音還是如同往日，清冷中透着薄薄的溫度。
徐徐說：“這次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你大可不必自責。”
紅玉緩緩跪下。
“主人，我……沒能保護他……是紅玉的過錯，望主人……責罰……”
舊痕未幹，又添新痕，落到手上，變得冰涼。
紫胤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看着她。
神情雖然未變，但雙眼深處溢出的疲憊和悲傷……慢慢從紅玉的眼中刻到心裏，那是仙不會擁有的表情。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自救回滿身煞氣的屠蘇，我就明白他的命運多不由自己，卻仍是希望他能活下去……他私自下山，又與太子長琴前世今生恩怨糾葛，皆不是你我能夠改變。”
“主人……”紅玉淚眼朦胧，聲音漸漸輕了下去。
紫胤仍是淡淡地看着她。
自百裏屠蘇離開前往蓬萊，紫胤已在此處，矗立整整三天。涵素真人和陵越等人深知他的心情，不讓任何人來打擾，就連古鈞，亦少見的安安靜靜呆在劍匣中。
到第三日，天際皚皚，飄飛縷縷雪花，紫胤遠遠看到黑色巨龍身影，便知道百裏屠蘇，已經不能再回來。
就算早已料到結果，他心內仍然守着一絲希望，自己的徒兒能夠活下去。
這些年見慣了生生死死無窮無盡，早已看淡了因緣巧合世間變幻，可是就算窺破天道不變，心中無所執着從不強求，依舊做不到神一般的無情無心。
如果無情，便不會救回當年被煞氣折磨的還是孩子的屠蘇，不會保護他多年，不會……
紫胤心頭漫過一陣隐隐的疼痛，這種疼痛多年未見，飽含着難以釋懷的內疚。
多年前，他的摯友曾說過，我命由我不由天。無論經歷多少挫折，仍是一往無前從不言悔。
多年後，他的徒兒小小年紀看透了生死，對他說：“心之所向，無懼無悔。”連輪回也無法去往，永遠消失于天地間，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答應解開封印，他答應讓他不再回天墉城……
他眼前仿佛看到幼時的百裏屠蘇，不愛說話的孩子，感情內斂，極為刻苦、勤奮，尊他敬他從不頂嘴，将他作為唯一的親人。
師徒二人有時候練完劍，便一同坐在此處觀看明月星空。紫胤會講些奇聞故事，或做人道理給百裏屠蘇聽。
有次他遠行歸來，便看見屠蘇靜靜等在天墉城門口。看見他，小小的屠蘇忍不住眉目綻放笑容，跑過來緊緊拉住他的衣袖：“師父，您回來啦，徒兒……徒兒好想您。”
紫胤也活了百年有餘，頭一次聽見一個孩子對他說，想念他。那些視他為仙神的天墉城長老、弟子自然不可能，就算他年輕時候，也沒有如此奇特的感受。他雖表情未變，內心卻升起一陣暖暖的難以割舍的感情。
然而他開口，只是嚴肅地對屠蘇說：“為師不是說過，讓你好好呆在住處，練習我前些日子教的劍術心法，不可亂跑，卻又為何到此處？”
屠蘇仍是拉着他的衣袖，畢竟還小，但他明白自己做錯事，也不敢回嘴。
倒是紫胤并未真心怪他，緩和口氣道：“這幾日，對上次的玄真劍參透得如何了……？”
歷經十多年，屠蘇靜靜長大，紫胤仍然記得很多事情……見那雪花落下，屠蘇在黑龍背上，緩緩魂飛魄散。紫胤閉上雙眼，仿佛又見到那個孩子，于天墉城門口急急跑過來，拉住他衣袖。
“師父，徒兒好想您。”
再一次他出門一月有餘，回來後看到屠蘇的身邊，多了一只小小的鷹，屠蘇告訴他是在雪地裏撿到的，大概是弱肉強食，被父母遺棄的幼鳥。屠蘇高興地說：“他是我的朋友，我叫他阿翔。”
若是有緣，萬物生靈皆可為伴，眼前的孩子，分明有着這個年紀的孩子沒有的孤獨，命中注定的孤獨……不讓他和別的弟子住在一起，也不讓他和別人一起練劍，更是禁止他比劍……想告訴他原因，卻又不忍。
紫胤注視着那只同樣幼小的鷹，說道：“屠蘇，這是海東青，是鷹中之王。”
也許在百年中，十年很短，但卻是為數不多的紫胤心有牽挂的時日。他經常下山走訪人間，尋遍古劍，或降妖除魔，陪伴屠蘇的日子不算太多，但在屠蘇身上傾注了諸多心力——不僅僅因為這個孩子天賦無雙，還因為近似親人的師徒之情。
雪花仍是紛紛落下，天際變白，紫胤緩緩颔首。
屠蘇……為師……終究是保護不了你……
無論是苦心讓你清心靜氣，不要離開天墉城，還是授你劍術，修你性情……還是暗中讓紅玉随行護守……
忽而，紫胤想起了什麽。
“古鈞”，他問道：“紅玉回來了沒有？”
古鈞過了一會現身道：“主人，紅玉還沒有歸來。”
眼前飛快閃現出一個倔強的紅色身影。
……
“百裏屠蘇命途多舛，若有萬一，還望你盡力保他周全。”
……
“今次若能從蓬萊回來，紅玉，仍會回到天墉城。”
紅玉，遲遲未歸……
紫胤蹙眉，大覺不祥，他沒有多想一分鐘。
“古鈞，随我去蓬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