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通知這邊的外勤工作人員前往你們醫院對接工作。”綜合辦的工作人員說道,“在我們到達之前,請貴院不要打草驚蛇。”
“好,你們什麽時候到?”海吹紗問。
“……我們現在就通知相關工作人員,去之前會和你們聯系。”
海吹紗太熟悉這種句式了,登時,心中竄起一股無名之火,語氣也淩厲了:“這麽說,你們是要明天上午九點,工作時間踩着點來?”
“海醫生息怒。”那邊的工作人員也很無奈,“是這樣的,根據機密卷宗,狐妖夷光現在只是有犯罪嫌疑,我們這邊還有許多工作要做,還要通知審判團。別看我們不是人類,但我們也有完善的公檢法系統,批捕前是有一套申請流程的,力求公平公正……”
海吹紗哼了一聲。
昆侖西院與妖怪們打交道多年了,安保方面配套齊全。海吹紗挂了電話,就到保安處申請5002房間的禁閉措施。
他們醫院,每一個病房,每一個床位,都有“束縛”模式,如遇到兇險情況,病房就會變成牢籠。
海吹紗在申請表上簽了名後,保安處打開了5002病房外的監控,并通知護士前去确認夷光是否在房間內。
監控中,護士出現在門口,而後,護士驚慌道:“他不在病房!”
海吹紗:“查監控。”
十分鐘前,夷光從病房中走出來,頭發亂糟糟的,還打着哈欠。
他站在門口愣了會兒,閉上眼睛,鼻尖聳了聳,嗅了嗅氣息,朝電梯口走去。
他徑直走過護士站,裏面忙碌的護士并沒有看到他。
而後他在電梯門口玩了兩分鐘電梯,這才開開心心進去。
海吹紗疲憊道:“調電梯監控,看他去了哪裏。”
監控顯示,他在一樓出去了。
他站在電梯門口嗅了嗅味道,似乎找到了他的目标。
判斷出他的目的地後,海吹紗臉變得煞白,啞聲道:“一樓有人!是童舒雅!他在童舒雅房間!”
保安處幾名大妖出動,與海吹紗一起飛快沖向1001病房。
“我在樓梯口和病房出入口都扯了警示帶。”海吹紗說。
她口中的警示帶,非一般的警示帶,而是昆侖西院針對妖鬼專用的警示帶,是由一些特殊的藥物制成,微毒,對人無用,但妖鬼觸碰到,奇癢難耐,從而達到限制他們行動的目的。
一路追來,海吹紗看見自己親手封鎖的警示帶已經從中間折斷了,軟綿綿耷拉着,而1001病房大門洞開着。
護士長接到他們的通知,也已經“殺”到了。
幾路人馬沖進1001病房,站在病床前的夷光猛地收回手,撓了撓手背上的紅疹,詫異地看着他們。
海吹紗嗓子都啞了,兇巴巴低喝道:“你幹什麽!離她遠點!”
夷光呆呆道:“她身上有妖氣,應該是被附身了,所以我……”
“退後!”海吹紗上前,将他隔開。
夷光這才發現這滿屋氣喘籲籲的妖們,他們的氣息都很躁,且對他有“殺意”。
夷光慢慢擡起雙手,讓他們看自己手中什麽都沒有。
“我沒別的意思,我剛剛只是在找她魂魄被誰拿走了……”
“回你的病房去!”海吹紗強行鎮靜下來,示意保安處把他帶回。
夷光說:“好,我這就回去,你不要着急。”
大妖一左一右,“押送”他離開。
走到病房門口,夷光回過頭說道:“這個小姑娘,與妖做了交易,魂魄幾乎快要被吞噬幹淨了,抓緊時間的話還有救,那個妖還能歸還她的魂魄,三天之後,等元魂消失,就徹底無救了……”
海吹紗愣在原地,心中的天秤在搖擺。
他是怎麽看出做交易的?
又是什麽樣的交易?
不是附身而是吞噬魂魄嗎?
應該讓他留下,聽他說一說他的治療方法嗎?
可是,他是S級別的嫌犯,萬一他另有企圖,在場的所有人,就都處在危險之中了……
謹慎為上,海吹紗并沒有回應夷光。
夷光被送回了5002病房,大妖關上門,通知保安處開啓安全門。
5002病房外,降下三道安全門,連窗戶也封閉了。
夷光愣了好久,好奇地蹲在門前看這三道門。
“這是什麽?”
“昆侖玄鐵。”門外站崗的大妖說道,“放棄吧,你逃不出來的。”
“逃?”夷光想了好久,擡頭道,“你們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只是聞到了那個小姑娘身上的妖氣越來越重才離開這裏的。我是去想辦法救她,不是吃她,我是……狐啊。”
狐貍,不吃人的,他從不吃人的。
大妖沒有搭理他,猶如門神,站得挺拔魁梧。
1001病房外,牛妖小心翼翼扒着門框,輕聲叫海吹紗:“那個……我看警示帶壞了,我就過來了,女神,我還用手術嗎?”
海吹紗這才想起牛妖的那個胃。
她愣了好久,最終囑咐道:“從檢查結果上看,你很健康。這樣,你先回去,每個月來醫院做個檢查,我們再觀察一段時日。”
牛妖高興極了:“我就知道他治好了我!我這就辦離院手續!終于能出院了!”
他要去吃火鍋慶祝出院,涮時蔬!巨辣的那種!!
海吹紗心中的天秤瘋狂搖擺,她帶着牛妖的造影圖去了5002,隔着安全門,問夷光:“你是怎麽治療的?”
這次,她的語氣軟和了不少。
夷光說:“他不算嚴重,所以用妖力就能清除。”
“如何辦到的?”
夷光眨眼,看着自己纏滿繃帶的手,說道:“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可能有治愈能力……”
“有沒有,你自己也不知道嗎?”
“我失憶了。”過了半晌,他又嚴謹地補充,“應該。”
海吹紗眉毛跳了下,問他:“你是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嗯,大概是。”他說,“我就記得我是個狐妖,我叫夷光,有個廟。”
說完這些,他又笑着說:“不過,廟被你們醫院推了,所以嚴謹說來,我只剩夷光這個名字了。”
海吹紗內心無比糾結。
他是個好妖,還是個重案嫌犯?
妖鬼特殊綜合辦的那群工作人員,這次行動很快。第二日不到九點,他們就帶着審判團親自到醫院來了。
負責抓捕的外勤大妖,一只鶴,一條蛇,都是S特級以上,連海吹紗都察覺到了他們身上凜然的妖氣。
綜合辦的調查代表叫印量,遞給海吹紗的工作牌上顯示,他是啓明市綜合辦的副主任,原身是個鬼修。
“海醫生,我們聯系了昆侖西院的負責人梅典先生,但他老人家目前身在外地,指名海醫生代表他,全權負責交接一事。”
海吹紗:“我知道,梅院長已經聯系過我了。請到會議室來吧。”
一群妖坐定,印量從牛皮袋中拿出厚厚的一疊文件資料。
“情況是這樣。”印量介紹道,“狐妖夷光于唐朝天寶年間,從昆侖來到啓明,後在此定居。明宣德年間,在啓明當地已赫赫有名,當地百姓在城郊田字地為他建了座狐仙廟供奉他,民國時期,狐仙廟破敗,香火就少了許多。”
他遞來一張影印的材料,枯白的手指點了點田字地這三個字,說道:“他那個狐仙廟,大約就在昆侖西院後門花園處。”
海吹紗:“原來沒說謊。後來呢?你說他虐殺了一百多條人命……是指?”
“早期的,我們也不說了,從古至今,動蕩時候也多,不管有沒有記錄,我們都既往不咎。”印量又拿來一本影印的地方志,“我們說的人命,指的是他在1937年,于狐仙廟內,大肆屠殺的一百零三條人命。”
海吹紗的眉頭蹙了起來。
“經過我們一夜的排查,事情大概是這樣的。1937年11月,當地人接到日軍打來的消息,躲進了狐仙廟求庇佑。大約在11月23日,增援抗戰民兵的兩個小妖,路過啓明市時,發現了狐仙廟中的一百零三具屍體,但并沒有看到狐仙廟供奉的狐妖夷光,懷疑他逃了。”
海吹紗說:“這時間點,會不會是日軍……”
印量遞來另一個牛皮紙袋:“這是個大案子,1950年中央就派大妖來查過,我們查閱了當時的案宗,裏面有提到過,37年,日軍大部隊并沒有經過啓明,所以說是日軍所為,就不成立了。”
“另外。”印量示意海吹紗翻看地方志,“有一名人類目擊證人,稱11月20日晚,他帶着一家老小逃亡時路過了狐仙廟,瞥到了月光下,狐仙廟前站着一個人。”
海吹紗順着看下去。
一個李姓的鞋匠,帶着妻小逃亡路過狐仙廟時,見狐仙廟前的土坡上站着一個人。
那人很高,他剛要喊一聲,提醒他逃難,就見那人轉過頭來,雙眼閃着綠光,頭發上還頂着一對耳朵,像狐貍的耳朵。
那人拿着一把長長的刀,還在滴血。
海吹紗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刀?”她說,“刀傷的話,會不會是日本刀……”
印量拿出了卷宗:“一百零三條人命,身上都是一刀斃命的刀傷,曾經負責此案件調查的工作人員也和海醫生有一樣的懷疑,他們找法醫重新屍檢,傷口是傳統制式的唐刀造成的。而大量的資料顯示,啓明市狐仙廟的狐妖夷光,有一把随身的唐刀,叫修明。”
海吹紗雙手撐着額角,陷入沉默。
印量說道:“我們還有一項至關重要的證據,我們有個妖證。屠殺開始前,有個妖曾去拜訪過狐妖夷光,稱他那日很虛弱,且急躁,說他的壽命快要燃盡,似乎想獲得力量延長壽命。”
“這個妖現在還活着嗎?”海吹紗問。
印量微笑:“不僅活着,而且就在啓明,是我們特殊綜合辦的一名工作人員。”
海吹紗:“這個妖的話,可不可信?”
“這個妖,參加過抗戰,也參加過多次衛國行動,建國後在國安處做外勤,兢兢業業,品性經過數十年的考驗,是絕對值得信賴的。”
海吹紗胸口發悶。
印量道:“不過,他的證詞也有點問題。就是他也沒親眼目睹案發現場,我們這位好同志為了不冤枉夷光,還特地叮囑過,夷光只是有嫌疑,不能輕易定罪。”
海吹紗問:“你們這次來,是打算怎麽處置?”
“我們想把他先帶回綜合辦,移交啓明市地下監獄暫時拘留,等案件查明,他本人也認罪的話,再行宣判。”印量将資料都收回去,磕整齊,微笑道,“畢竟,我們也要按規章制度辦事,不定罪怎能宣判?”
海吹紗帶他們來到了5002病房,打開安全門,一群妖站在夷光的病床前。
“狐妖夷光。”印量念了批捕文書,說道,“根據規定,我們要把你帶回綜合辦,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犯了什麽罪?”夷光問。
“你想不起嗎?”印量板着臉,“1937年,你趁國破之時,為了延長壽命,獲得力量,殺了狐仙廟中避難的一百多個百姓,其中還有三個是不滿十八歲的小紅軍,以及兩名孕婦!”
夷光仿佛被冰凍,愣了好久,想否認,可腦海中忽然閃過記憶的碎片。
是他的狐仙廟,滿牆鮮血,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他的腳下。
夷光臉色慘白:“做這些的……是我?”
外勤大妖滿臉鄙夷,給他戴上手铐。
夷光起身,剛走出幾步,身上的傷口再次崩裂,血飛濺到印量的身上。
夷光疼昏了過去。
海吹紗聽了他的心跳,吩咐護士:“去叫麻醉師,備血,緊急縫合。”
夷光被推走了,留下一屋子神色各異的妖。
審判團中有妖提出,夷光的這個病情,按照規定,定罪審判前,應在醫院療養。
當然,是以重案嫌疑犯的身份,在昆侖西院就醫。
多數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