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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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桐生

玄虛子站在田家村村口舉目四望。

映入眼簾的,是被阡陌分割成一塊塊的水田,此時夏糧未熟,稻葉層層,在風中翻湧出青色的波浪,偶爾有蛙聲蟲鳴從波浪深處送出。遠處群山連綿,煙霧缭繞間,隐約可見淡青色的曲線。早晨新又下了一場雨,現已經停了,吐息之間,盡是濕潤的泥土氣息。

衙役老丁指着不遠處某棟房屋:“諾,林道長,那邊就是田家的房子。”

玄虛子順着方向往那處看,那房子檐下似乎已經挂上了白幡,二人舉步往田家走去。走到跟前,只見院門緊閉,丁老頭喚了許多聲,才聽見有腳步聲匆匆響起。

一個頭上纏着白巾,長相清秀,神情頗為哀戚的少女出現在二人眼前,見到穿着衙役服裝的丁老頭,她臉上并不見意外,這位熱心的老人她并不陌生,前陣子自己尋阿爹的時候,他跑前跑後幫了不少忙。

“不知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丁老頭道:“你父母的屍體如今還在義莊停着,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需盡早入土為安。”

阿春垂下眼睫:“大人說得是,只是家中本就無餘錢,父親才上鎮賣菇,現如今……”

話只說了一半,但她的難處,聽者已了然。

丁老頭嘆了口氣,安慰道:“錢財的事,你無須擔心,這位是林道長……”

玄虛子上前一步,手中拂塵一甩:“小善人父母的法事,可全權交與貧道,蠟燭紙錢之類亦無須出資。”

阿春詫異又感激,口中語無倫次:“民女見過道長,實在是多謝大人,多謝道長……”說着,她這才反應過來還沒請二人入內,“兩位請進,請進。”

玄虛子和丁老頭一前一後跨過院門,走進了堂屋,屋舍本就十分簡陋,屋內更是全無擺設,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把兩人請上座以後,阿春又急急忙忙去倒水。

玄虛子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轉頭詢問身旁的丁老頭:“這田家,着實是過得清貧了些。我見過柳氏屍身,說句不敬的,年紀并不算太大,容貌也還尚可,不知她為何會願意嫁給田朗做續弦?”

丁老頭作為衙役,之前又為此事奔走了好幾天,知道的自然比他多:“道長有所不知,那柳氏本是濟州煙花地逃過來的,在青屏山上迷了路,田朗上山采菇,碰巧救下了她。柳氏行動不便,在田家休養了幾個月,這一來二去的,想必就成了。”

玄虛子撚須沉吟:“竟有如此出身……”

話音剛落,阿春端着兩碗水來了堂屋:“二位大人請用。”

玄虛子清清喉嚨:“放在那兒吧。咳咳……令尊前陣子在泰安鎮鬧了點小風波,你可有聽說?”

阿春不安地絞着衣角:“聽說了一些,似乎是四處游走,采買了些東西……”

玄虛子道:“的确是買了一些小兒用的物什,令尊生前可是極為期待即将新生的孩兒?”

阿春道:“阿爹時常嘆息家中無男丁,柳姨懷有身孕以來,他一直都很高興。”

玄虛子道:“那你可知,她根本沒有懷孕?”

阿春擡頭,陡然睜大了雙眼,臉上的驚訝完全不似作僞,失聲道:“道長,這,這是什麽意思?”

玄虛子細細地打量她的表情:“此事貧道不能透露太多,你亦先不要聲張……”

話音未落,院子裏突然有人大聲問:“阿春,何事驚慌?”

三人齊刷刷往外看去,只見一個穿着青布袍,容貌清秀俊雅的青年疾步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毫不加掩飾的擔憂,看到椅子上的玄虛子二人,吃了一驚,慌忙行禮。

“晚輩是田春的表哥杜桐生,方才來尋妹子,聽見屋裏似乎有異,便心急闖了進來,不知兩位在此,還請海涵。”說完,他關切地望着阿春,無聲詢問發生了何事。

阿春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道:“這是丁衙役,這是林道長……他們是來找我商量阿爹他們的喪儀之事的。”

杜桐生聞言,松了一口氣,仍是望着她,柔聲道:“你一個人住在這,我總是會擔心……”

阿春低頭不語,臉頰卻飛快攀上兩抹紅暈。

玄虛子咳嗽兩聲,才開口:“田朗柳氏二人皆是意外而死,除了喪儀,還需操辦另外的法事,才能安撫魂靈,讓其安心上路。貧道此次前來,需要一些關于死者生前的物事,這還得麻煩二位幫忙找尋一番……”

暮色四合,将沉未沉的倦陽在天邊融成一灘亂霞,歸巢的鳥雀在林中撲啦啦地飛,這華燈初上,家家戶戶生火燒竈之時,小霜觀亦升起了袅袅的炊煙。

屋內,清清正在忙活晚飯,等着鍋裏豆腐蒸好的同時,切了一把小蔥,又打了雞蛋在碗中,竹箸和碗沿相撞,發出悅耳的脆響。

她一邊忙碌,一邊不住偷瞄竈後面坐着的裴遠時。

石頭師弟已經能杵着竹竿,自己慢慢走動了,雖然速度比池塘邊的王八快不了多少,但他看上去似乎非常自足,甚至主動請纓,提出要在廚房幫點忙。

清清疑心他那細胳膊甚至拿不動菜刀,便貼心地令他去燒火。燒火只需坐着動手,還能暖暖身子,實在是一項肥差。

只是她沒想到,裴遠時面對這等肥差也手足無措,火遲遲點不起來不說,還差點把一旁堆着的柴捆給燒了,場面一時十分狼狽。

“先把易燃的幹柴橫着架在竈肚裏,再用幹草引火,必須時時注意火下有無空隙,不然還會熄……”經過了指點,竈內終于有了火光,清清長舒一口氣:“這不是做的很好嗎,師弟真聰明!”

裴遠時正灰頭土臉地往裏加柴,聞言,臉上的黑灰下又泛起了潮紅,紅黑相交,看上去十分滑稽。

清清瞄了又瞄,忍住不笑,手指卻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疼的她叫出聲:“哎喲!”

低頭一看,食指指尖被刀劃了一個口子,已經往外冒出了血。

裴遠時起身不便,只能艱難地伸長脖子往外看:“師姐沒事吧?”

清清含住受傷的指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看見裴遠時抻着脖子映着火光的關切面容,不禁柔和道:“豆腐快好了,師弟不必再添柴,把臉先擦擦吧。”

裴遠時一愣,往臉上一抹,果然一手的黑,讪讪地說:“燒火竟如此不易,讓師姐看笑話了。”

清清掏出一條巾帕,在缸裏浸濕後遞給裴遠時,随口問道:“師弟從前在家中沒做過這些活計嗎?”

裴遠時接過手帕,在臉上胡抹一氣,聲音甕甕的:“未曾做過。”

清清想到他當初昏迷不醒時身上所穿的錦袍,心裏了然,咳……果然是不知哪家的公子哥,流落至此,确實是可憐的。

她沒有刨根問底,心裏也非常清楚他此刻并不願意談及這些。

心中有思量,手裏功夫也不曾停歇,軟嫩的豆腐被整整齊齊的碼在碟裏,她澆上一點油鹽,又撒上蔥花,潔白配翠綠,瞧着十分可人。

那廂,裴遠時又默默燃起了火,清清把之前切好的茭白倒進去,炒起了茭白雞蛋,房內霎時充滿了煙火氣息。

玄虛子走了進來,樂呵呵道:“在炒什麽東西?這般香。”

清清驚訝:“師父!你回來啦?”

玄虛子随意點頭,走到竈邊,往鍋中望去:“竟是為師最愛的茭白。”

清清喜滋滋道:“這就出鍋了,師父可吃過了?我給您添碗飯。”

玄虛子搖頭:“不必,為師已用過了。事情還沒解決完,你吃完飯趕緊來後院助為師布陣。”

“噢……好的,”清清一口答應,又躊躇道,“此次竟這麽棘手麽?”

玄虛子道:“不算棘手,不過這次要擺的雙星引煞陣比較麻煩,還是回觀內保險些。”

清清詫異:“要用這個陣法?田朗的事有了變故嗎?”

玄虛子長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待會兒再細說”。言罷,走出屋門往後院去了。

飯桌上,裴遠時試探着問道:“師姐,那雙星引煞陣是什麽?”

清清口中塞滿飯食,嚼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他:“顧名思義,當然是會引來兩個怨魂的陣法了。”

看見他依然滿臉疑惑,她又補充道:“此陣與其他陣法有所不同,雖然作法的是道士,但道士引來鬼魂後,并不會出手,而是由鬼魂互相絞殺,待他們彼此消磨後,再出手鎮壓安撫。”

“因此,此陣針對那些互有怨怼的厲鬼來說,十分有效用,如果順利結陣,能事半功倍,一箭雙雕。”

裴遠時默默咽下一口飯,努力消化其中的信息。

清清見狀,以為他害怕了,連忙安撫道:“師弟不用擔心,你行動不便,在屋裏乖乖休息就行了,我們定會把妖魔鬼怪統統打得遠遠的。”

……又被當小娃娃哄了。

裴遠時不得不點頭,夾了一筷茭白,轉移話題道:“師姐手藝真不錯,這茭白炒得脆嫩爽口,十分有味。”

清清自豪道:“那是自然,師父廚藝奇爛無比,我很小便學着做飯,不然就憑他做的那些東西,我或許早就夭折了。”

裴遠時忙不疊附和,遞上幾句師姐高明之類的好話,直把清清哄得眉開眼笑,也奉上幾個玄虛子當年錯把韭菜認成蔥之類的橋段,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屋內外充滿快活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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