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半夜三更登門作客,更別提不是經由大門,而是翻牆進去。
打一開始,映雪就被威鎮将軍府的氣魄給震住,雖稱不上富麗堂皇,但是簡單有力的建築,卻給人強而有威嚴的感覺,和京城中其它的屋舍比起來,威鎮将軍府獨樹一幟。
置身其中,映雪不覺産生某種敬畏感。
荻柏刻意不驚動其它家人,翻過幾個院落,來到他住的“柏苑”。
“抱歉,今晚得委屈你暫時待在這了。”映雪身負荻蘭的消息,事關機密,所以他打算讓家人秘密和她會面,雖說戚家的仆人個個忠心耿耿,訓練有素,可為了戚、宮兩家數百條人命,他不得不小心點。
映雪好奇地打量這個房間,屋內的擺設相當簡樸,一壁滿滿的書,一角的草席上則放了數個蒲團,燃着淡淡的香油,使得整個房間聞起來好香,矮架上的古琴,使房間有着濃郁的書香味。
不過最引她注目的,還是放在窗前那個大的繡架,架子是用上等的柏木做成,而架上有一幅未完的繡畫。
映雪支起架子,慢慢地走到繡架前,瞪着那幅繡畫良久。
“怎麽了?”發現她久未出聲,荻柏不禁開口問道。
“這……這……是誰……誰繡的?”她的聲音居然發抖?
“怎樣?”他沒有馬上回答。
映雪難掩心情的激動。“我以為這世上,除了師父以外,再也沒有人會繡得那麽好、那麽美,那麽……”她伸手想去碰那幅未竟的繡畫,但又縮了回來,像是怕亵渎了它。“沒想到這裏居然有人還能繡得如此完姜、令人感動……”說着說着,眼眶竟泛紅了。
“看這樹……好像風一吹,葉子就會飄動,盛開的花好像會飄出香味……”
雖聽過無數的贊美,但從沒像這一次,讓他覺得如此開心,荻柏握緊雙拳,她那毫不掩飾的真誠贊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既喜又窘。
映雪轉過身,眼光亮得驚人。“告訴我!這是誰繡的?是你的姊妹嗎!可否讓我見見她?”
他微微一僵,霎時,所有喜悅消失無蹤,面無表情。“那是我繡的。”
“你?”她不信地瞠圓了眼睛,他——這是他繡的?
他幾乎可以猜出她在想什麽:堂堂七尺男兒居然可以繡得出如此棒的繡品!自從接下宮家坊後,他從未後悔過,也不在乎世人對他的嘲弄和評價,但唯獨她……對這個初見面的女子,他居然很在意地對他的看法。
“哇!你好厲害,可不可以教教我,你那葉子、花是用什麽針法繡的,師父有教過我,可就是沒法繡得那麽好,可不可以?”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懇切地說道。
他瞪着地,整個人被她拉得來回晃動,像個搖擺不定的娃娃,過了良久,他才開口。“你真想學?”聲音有着驚奇。
“那當然,我在這邊學會了,回去之後,可以讓師父大吃一驚的。”她迫不及待想看到師父對她的贊美眼光,然後突然記起一些事。“不過,我先聲明,這可不是改拜你當師父,所以……所以……”她咬着下唇,怯怯地望向他。“你不用全部教我,只要告訴我一點點就好了。”
他不發一語,死命盯着她半晌,突地,他放聲大笑,笑得很沒形象,差點就貼在廊柱上。
映雪皺皺鼻子,幹麽?她說錯話了嗎?有必要笑成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總算停住笑,他望向她,目光有着說不出的深意及柔和,當他這樣凝視她時,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呼吸突然變得困難,不敢再迎視,羞紅着臉偏過頭去。
荻柏則被她臉上突現的嬌羞給迷住,好……好可愛呀!他長這麽大,母親、姊姊都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可從沒一人像映雪一樣,能讓他看癡了。
為了掩飾心頭上的慌亂,他趕緊說出閃進腦中的第一個想法。“你想太多了,我相信你師父一定不會只要你學‘一點點’,而是要你盡可能将所有技巧都學會!”
“真的嗎?”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沒錯!畢竟我跟你師父可是師出同門。”
她頓時恍然大悟,對呀!怎麽會忘了,他們可是一家人呀!“太好了!”她忘情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那也就是說,我可以盡情的學了。”
“正是!”他柔柔地望着她,心想姊姊真是幸運,能收到如此好學的徒弟。“時候不早了,你還是早點歇着吧!”
“嗯!”她拄着杖慢慢走回床邊。“啊!等等!這是你的房間,那——今晚你睡哪呢?”
“不用擔心,這裏是我家,房間多得很,處處都可以睡。”
見她上了床,他忙別過目光。“那我先出去了,明兒見。”
“明兒見……啊!等等!”
荻柏肩膀微垮,當下他決定,以後要叫她“啊!等等!”小丫頭。
怎麽有那麽多問題?
轉過身子。“還有什麽事嗎?”一臉很忍耐地問道。
“有!很重要的!我差點忘了。”語畢,她手伸向衣服的鈕扣。
荻柏見她動手解開衣服時,差點沒血液逆流、瞪突了眼。“你……你在幹麽?”他驚駭地低叫道。
她愣了一下。“沒幹麽呀,我只是要拿個東西給……啊!等等!你為什麽還不轉過身子?”她立刻緊緊抓住已松開的衣領。
再一次,湧起想敲她腦袋瓜的沖動,忍住氣,慢慢地轉過身子。“……請……繼續。”話從他牙縫裏擠出來。
“嗯……”一陣悉卒聲從他身後響起,荻柏試着不讓自已胡思亂想,心裏是這樣,可身體卻不配合,駭然發現,這是他自成年以來,對一個女子産生了反應。
怎麽可能?他垂首瞠目瞪着那明顯的證據。
老實說,他一向以擁有超強的自制為傲,身為官家坊的主子,天天與一大群年輕嬌美的女子共事,說不注意、不受影響是騙人的——他畢竟是個正常的男子,但基于自尊及身為主子的擔當,他從未與旗下女子發生過異樣的情感,盡管有很多女子愛慕他,可他總刻意視若無睹,恪遵坊主職責,因為官家坊坊主傳女不傳男有其深意在,外婆為他壞了規矩,他又怎能胡作非為,傷了外婆的心?
因此自他十四歲掌管官家坊,他便壓抑住自己對女性的感情,不動心亦不動情,久了,也自然成習慣,所以到了成婚之期,反而興趣缺缺。
可沒想到今日居然……天呀!
“好了,你可以轉身了。”身後傳來嬌呼。
要命!他閉了閉眼睛,連深吸好幾口氣,用盡意志讓自己平複下來,僵硬地轉過身子,一看,除了她衣領上的鈕扣尚未完全結好,并無其它異樣,至少,不像他方才在腦中所想的,松了一口氣,卻又有種莫名的失落。
啧!在想什麽呢?肯定是受了王棋的不良影響,滿腦子不正經。
“咯!”她遞給他一紙方巾。
他伸手接了過來。“這是?”
“這是師父交代的,說只要一見到你們,就立刻把這個交給你們……一路上,我好怕将它弄掉了,片刻都不敢離身,剛剛太混亂了,所以差點忘了拿給你……這下可好,我的任務總算完成了。”将這紙方巾交給了她,她覺得全身的擔子好像都消失不見,好輕松。
荻柏慢慢将方巾展開,一股專屬女子的體香立刻撲鼻過來,這才領悟到,為了保住,她一直将它貼身收藏,所以上面沾滿了專屬她的特有體味及溫熱,不禁令他一陣心蕩神搖。
他咬牙忍住想将之拿到鼻前深深嗅聞的舉動,勉定心神,細細看那紙方巾上有何乾坤?
那巾上繡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在尾端則繡了一朵盛開的蘭花,一看到那朵眼熟、世上獨一無二的蘭花時,他鼻頭不禁一酸,大姊……十五年了,總算再次見到了你的蘭,依然那樣嬌豔動人,呼之欲出。
他眨去眼中的濕霧,開始瞧那巾上繡的字,這才發現奇妙,所有的字,除了最中心處為正,其餘的皆呈圓環狀的向外排立,一層又一層的共組成了個大圓,他知道有規則可循,可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仍看不出所以然來,最後搖搖頭。
一直注意他表情的映雪開口說道:“試着從內讀到外,中間跳過一圈,三個字一句的讀,師父怕被別人讀到這方紙巾,所以刻意繡成回文詩的……”
他依言照做,當讀出意思時,眼眶不禁泛紅,這個笨姊姊……突地,他皺起眉頭提高了警覺。
“怎麽啦?”映雪被他的轉變吓了一跳。
“糟糕!你快躲起來……不!不對……哪裏可以躲人?”荻柏露出難得一見的慌亂。
“為什麽要躲——”話還沒話完,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
“柏兒,你總算回來了,老子等你等好久了……”戚慕翔大踏步走了進來,宮霓裳緊迫其後,慕翔一心只對着兒子說話,而身後的宮霓裳則在看到床上的人兒後,整個下巴張開,差點落下來。
“告訴你,我想到一個好法子,媒人婆既然找不到适合的閨女,所以幹脆請你皇帝姊夫幫你作主訂下婚事,就跟你二姊一樣。”
什麽?“萬萬不可!”荻柏想也不想地就拒絕掉,天知道皇帝姊夫會為他找到什麽樣的姑娘。
“可是……”戚慕翔倏地止住嘴,回過頭瞪着老婆。“作啥呀?我正跟兒子說正事,你幹麽一直扯我的衣角?”
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宮霓裳只能用手指向床,戚慕翔順勢望過去,頓時也成了石像,嘴巴也張得老大。
怎麽可能?一向清心寡欲的兒子的床上,居然坐了一位衣衫不整的姑娘,那不就意味着……
開竅喽!
夫妻倆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
他們迅速如風地閃到門外。
“抱歉,兒子,不打攪你們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談!記得!明天‘一早’喔!”
荻柏對天翻個白眼。
“爹!娘!不用明天一早,我現在就可以跟你們談了!”
☆☆☆
隔千山,遠萬水,身在外,心在鄉,念故土,思親恩,淚滿衫。
今西方,有夏國,正興盛,宋吾土,當思危,将軍父,宜戒慎,莫輕忽。
樹欲靜,風不止,欲養親,子不在,兒不孝,跪涕泣,手足情,永挂懷,父母恩,還無期,願來世,犬馬報……
前些日子,戚家大廳不時傳來哭號聲,好不容易止了後,在戚家二小姐和姑爺雲游歸來後,又再度響起。
映雪拄着杖,緩緩踏出廳堂,将門關上,靠着半晌,吸吸鼻子,每回她念出帕上繡的回文詩,都會随之哭泣,而她一哭,聞者亦跟着哭成一團,她覺得這幾天好像流了一缸的眼淚。
望着遠方的天空,師父啊!我把您的訊息送到了,您的家人都很安好,而且也都很想念您。
她一拐一拐慢慢朝後頭的花園行去,若非腳傷未愈,她早就啓程回家了,待在這,只會更讓她想到遠在千裏外的家人,甚至是那荒蕪的黃沙、熱風。
從大家的口中,她明白了師父“不得不”離開家的原因,更曾被師父那無與倫比的尊貴身份,吓得說不出話來……但也不禁令她好奇,是什麽樣的男人可以讓師父如此傾盡所有,抛下所有的榮華富貴、母儀天下的機會?
思及此,她不由得回想起數日前自己所鬧的笑話。
當時,威鎮大将軍威慕翔及官霓裳夫妻倆正抱着那方巾,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嚷着苦命兒、心肝兒時,性烈如火的戚慕翔突然拍桌子大喝。
“可惡!都是居軒那混蛋害的,若非他,我的乖女兒怎麽會落到這種悲慘的地步!”
“居……軒?”聽到這個名字,讓她愣了愣。
察覺到她臉上的怪異,荻柏擰起眉頭。“怎麽了,這個人……你已聽姊姊說過?”
“不!”她搖頭,那時她還不知道師父跟居軒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很納悶,這個人怎麽會害了師父。“真的是……那個‘居軒’害了師父?”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荻柏沒有回答,戚慕翔的反應則沒那麽平靜。“當然是那小子害的!若不是他——”他硬生生停住,唉!感情一事,又豈能說誰對誰錯?
“可是……若真是那人害的,那為什麽師父要把她那兩只駱駝取名為‘小居’、‘小軒’呢?”不禁如此取名,更對兩只頑固有若魔鬼般的畜牲疼愛有加。
“啥?”衆人不解地瞪着她。
當她說出師父将兩只坐騎各取名為“居”、“軒”時,衆人愣了一會兒,随即笑了出來,連難得展笑顏的威鎮大将軍,也一掃怒容,哈哈笑出聲,霎時将所有的悲苦沖淡了,于是他們紛紛開始追問有關官荻蘭在塞外生活的情形,她當然将她所知道的一切說了出來,從荻蘭如何行俠仗義救了他們一村的人,并在往後的日子,領着她到各地行商、見識,甚至教她種桑、養蠶、織絲、染色、刺繡,将一身的好本領全傳給了她。
聽到女兒在塞外,依舊有辦法将自己打點好,夫妻倆也就不再悲傷、難過,雖生別離,但是只要人安好,活得平安,亦足以聊慰。
于是,映雪便繼續将有關師父與她生活的一切說了出來,以慰他們思女之心。
走到蓮池畔,此時正是蓮花盛開時節,飄來陣陣濃郁的蓮花香,她忍不住多嗅了下,真好聞,在大漠中,是沒辦法聞到如此自然的花香。
是什麽樣的男人讓師父放棄一切?這個疑問再度從她腦中浮起,是什麽樣的情感,使外表看起來冷然的師父不顧一切地布下了欺君詐死的巧計呢?
她不懂,世間怎麽會有如此濃郁的情感?她無法想像自己會做得出這樣的事來,男女之間的情愛……究竟為何?
會不會就像這蓮香一般,濃郁地直沁入心坎裏,也要當自己碰到了,才會明了?或許有一天,她也會遇到自己的有緣人,可……會是誰呢?
她幽幽地望向蓮花。
突地,一個俊俏優雅的面容閃現在她面前。
戚荻柏!
她眼睛瞠大,倏地臉紅,不會!不是的!她想到哪去?怎麽會是他?她怎麽可以對師父的弟弟有非分之想。
快走!快走開!
她連忙伸手,想揮去那憑空出現的容顏,可偏偏像是要與她作對似的,愈不去想,就愈會想。
唉呀!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想到他呢?
☆☆☆
——現在整個汴京城都在為“聖女”失蹤一事,正鬧得亂哄哄,王棋如是說。
——聽說是被賊人擄走。
——也有人說是被其它廟的師父給盜走的。
——盜她作啥?
——她可是一尊活菩薩,有了她,廟裏的香火就會鼎旺,你沒看見聖德禪寺前些日的香火多盛,差點沒萬人朝拜。
——可也有人說,那“聖女”升天了。
——若其是升天那也就罷,怕只怕……
——怕啥?
——現在聖德寺的住持師父可是不惜動用官府的力量,準備挨家挨戶搜尋“聖女”的下落,甚至公開懸賞,找回“聖女”者,賞金百兩。
——百兩?他們有“聖女”的模樣?
——沒有,不過特征明顯,“聖女”是斷了腿的,所以現在每家每戶有斷腿的女孩子都要送出來教人察看、評頭論足一番……
——啐!
在聽到好友們說出的消息後,荻柏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回戚家,他沒想到慕容映雪失蹤一事,竟會鬧得如此大,不僅街頭處處張貼她的畫像——雖沒有十分像,倒也抓住了她五分神韻,若見到了本人,還真會被認出。
都怪那些和尚,把一件小事鬧得如此大,唯恐天下不亂似的,而最可笑的是,達朝廷官府為了平息民怨,也加進來湊熱鬧。
所有人都瘋了,慕容映雪只不過是普通女子,只靠着以訛傳訛,就可以成為聖女,真的是太亂來。
雖說戚家仆人個個訓練有素,忠心不二,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一百兩銀誘賞下,難保不會有人出賣映雪,雖說戚家同一般尋常百姓家不同,可若是映雪被人找到,又驚動到朝廷,說不定會牽扯出映雪和戚家不尋常的關系,繼而抖出大姊宮荻蘭的事情……這樣一來,戚、宮兩家……光是想到,就足以讓人冷汗直流。
何況,雖不想深究,但此刻心中卻充斥着一股強烈的念頭。
想見她,想看到她的人,想聽到她的聲音,想知道她此刻是否安然無恙?是否眨着那雙明亮的大眼,用那迷人的聲音,天真無邪的态度,述說在大漠生活的一切?
她就像一團溫熱而且充滿光亮的火焰,輕易驅走了長姊離家所帶來的思愁和挂念,令人忍不住想親近她。
在聽見王棋和重元的話後,他才警覺到,此刻她正陷入什麽樣的危機,而他從小到大,從沒像那一刻感到那樣恐懼,胃直直往下落。
頭一次覺得生命中出現了不可掌控的未知。
幾乎忘了一切,心急地立刻驅馬奔回戚家,當他在蓮池畔看到她時,一顆心才定了下來,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凝視她,品味着那無以言喻的滿足感,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其它的事——
她在幹麽呀,為何要對着空氣亂揮手?他皺皺眉頭,緩步朝她走過去。
“映雪!”
誰知她聞聲并不回應,反而閉上了眼,伸手捂住耳朵。“慘了!怎麽不光是臉,連聲音都出來了?我完了、我完了……”
聲音太小,沒聽清她在嘟囔什麽,不過,實在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堵住耳朵……是不想聽他說話嗎?走近她,距離不到一步。“映雪!你在做什麽?”刻意地,在她耳邊大吼,好确定聲音是真的穿過手掌進入了她的耳中。
“哇!”她猛地張開眼睛,大叫一聲,身子往後跳開,眼看要跌進蓮池,在千鈞一發的剎那,荻柏穩穩扶住她的腰,讓她不致落下。
兩人眼對眼、鼻對鼻,彼此的氣息清晰可聞。
“你是真的?”映雪有些眩然地問道。
荻柏蹙眉。“哪來假的?”
手掌平貼在他的胸膛,怦怦!怦怦!溫熱的氣息,跳動的心聲,在在說明了一件事——他是真的,不是她憑空想出來的。
輕籲口氣。“太好了,要不,我以為自己不正常了。”
荻柏不解,但念在兩人仍在蓮池畔,而且差那麽一點點就會跌進池中成了落湯雞,有力卻不失輕柔地将她攔腰抱起,退了好幾步,直到安全處才将她放下。
“到底怎麽了?”
“沒有啦!有……有蚊子。”她哪好意思說他的臉就像蚊子一樣,東冒一下、西蹦出來的,擾得她心神不寧。
“蚊子?”看到她臉龐脹紅得像蘋果一般,讓他覺得既納悶又有趣,怎麽看都看不膩。
“是呀!這裏有水嘛,小蟲子都……都喜歡過來這邊喝水。”不敢正視他的臉,慌亂地說道。
他微扯嘴角,不再追問下去,引着她,兩人走向畔旁的亭子。
走在他身邊,她奇異地感到不安,心跳加快,有好半晌,她都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麽才好。
“現在整個城裏都在找‘聖女’!”
他的話令她猛地擡頭,整個人清醒過來。
“找……找我嗎?”
“嗯!”
“為什麽?”
“因為你已經成了一個傳奇。”
在聽完廟裏師父是如何費心費力散財的找她後,她不禁又氣又急。“可我不是!”那些白花花銀子,可救多少人呀?
“人一向只想看到他們想看的,而不在意真實是什麽。”他同情地望着她。
映雪咬着下唇。“怎麽辦?那……我再待在這,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過得要更加小心,這段時間,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荻柏靜靜地說道。
孰料,她卻搖搖頭。
“你不?為什麽?”驚異地,沒想到她會拒絕。
“這是我自己闖下的麻煩,應該由我自己來解決。”小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倔強。“當初要不是我為了想要平安到達汴京,而故意讓他們有那樣的想法,也不會有今天的是非。”
他抱着胸。“那你打算怎麽‘解決’?”
“當然是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
“他們不會聽,也不肯信的。”
“那……就繼續躲起來。”說到最後,聲音都變小了,她煩惱地皺起眉頭。“唔!等等!讓我再想想,看還有沒有別的好法子。”
對天翻個白眼,他敲她記爆票。“你再繼續‘等等’吧!到時可別連說都來不及說。”
她對他扮個鬼臉。“才不會咧!船到橋頭自然直,世間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誰告訴你的?”
“我師父說的。”
這下荻柏沒轍了,微微搖頭,唉!姊啊!你可真是教了個好徒弟,好吧!那就來“等等”。
☆☆☆
“弟弟堅決不肯讓皇帝姊夫為他選婚,為什麽?”戚家老二荻蓮拭去臉上的淚痕,将心思從姊姊轉移到弟弟的身上。
宮霓裳搖搖頭。“那死小子說什麽,才不要跟你一樣,讓閨女被皇帝押着嫁給他,到時怎麽可能會給他好臉色看?說不定還會被人休掉,然後還不見得會有好結果。”畢竟這世上沒幾個男人被老婆休了還有求和的雅量,除了……她那與衆不同的二女婿。
荻蓮俏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紅,咬牙切齒的。“這家夥,看我待會兒不撕爛他的嘴,讓他明白什麽叫‘姊尊弟恭’。”竟敢拿她的糗事做文章,活得不耐煩啦?
“自己沒做好榜樣,也別怪他這樣鬧你,算啦!現在我不急了。”霓裳露出神秘的微笑。
荻蓮先是不解地睜大眼睛,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您是說‘她’呀!”她站到窗前,看着那對正在涼亭下說話的身影。
“覺得她如何?”
“嗯!個性爽朗、天真,我挺喜歡她的。”
“我們也是,這些日子若不是她……”說到這,霓裳輕搖頭嘆氣。“不提這,這孩子心性不錯,刺繡方面又深得你姊的真傳,雖還比不上荻柏,但也不差了,你看,這樣好的女孩,上哪去找?”
“話說得沒錯,不過弟弟他?”荻蓮對這個弟弟的脾性知之甚深,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麽,絕對不會輕易受人擺弄,但,也有個怪拗性——“他一向不愛被人逼,愈逼他走東,他就是會給你走去北方。”完全不按牌理。
“我哪會不知,哼!那死小子以為我不曉得他和他那群狐群狗黨攪得好事,讓所有閨女都退了媒人婆的提親。”霓裳冷冷地說道。
“即然如此,何不順其自然?”
霓裳嘴角微揚,然後露出一抹教人心驚膽跳的眸光。“再順其自然,我這輩子就別指望抱孫了,既然得逼他向東走,那何不設計一條往北的路?”
荻蓮愣愣望着母親半晌,一旦她發了性、動了腦,那可是無人能擋的,所以,很由衷的,也只能嘆口氣。
戚荻柏,你要倒大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