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奸細 它好肥!
奇峰寨擺酒慶祝後沒幾日後, 便有人把溫秉初所說的鋼網買了回來,按照他的要求布置在山間。
言梳被謝大當家拉着練了好幾天字,只是從這天下午開始, 謝大當家就沒再出面了。
謝大當家在外半日後便回了巨石峰的主營, 言梳端着個小板凳坐在木屋前, 手執折扇扇風納涼,見謝大當家進屋拿了佩劍後便又要出去,這回身邊帶了不少人,主營上的走了大半。
這情形與上次趙氏兵隊來犯一般, 主營裏只剩下一些打掃衛生與看家護院的。
言梳見謝大當家離去時昂首挺胸, 似乎信心十足, 也是,有了溫秉初的計劃,即便趙氏兵隊從奇峰山西側正面與奇峰寨交鋒, 她也沒有任何懼怕的。
等謝大當家帶人走了之後,天色漸暗, 已是傍晚。
言梳看合歡樹上的花所剩無幾, 心想夏季恐怕很快也要過去了, 她回頭朝屋內宋闕看去,問:“師父,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其實奇峰寨上的人對他們沒有戒心,也并沒把他們當成人質看守,言梳覺得自己行動自由,沒有約束, 這才願意在山上待這麽長時間。
可她與宋闕畢竟不是山匪,也沒有日後當山匪的打算,走一處玩兒一處是目的, 奇峰山不過是他們路過的風景之一。
宋闕問她:“你覺得這裏沒意思了?”
言梳唔了一聲,也不是沒意思,畢竟每日都有人來與她說話,謝大當家為人直爽,還總給她好吃的,總的說起來,在這兒生活也不錯。
可言梳不是個能耐住性子在一個地方待多年的人,即便是十多年前在京都,她與宋闕生活了幾個月,也是大街小巷到處逛,寺廟、道觀都玩兒遍了的。
在巨石峰,就只有這個院子和院子周圍的椴樹林。
言梳遲遲沒回答,宋闕便知曉她的意思了,他擡眸朝言梳看去一眼,淺笑道:“那我們明日便走。”
“這麽快?”言梳一時愣住,她随口一提,宋闕便做好準備了。
她想了想,又問:“那我們要帶溫公子一起走嗎?”
宋闕挑眉,道:“他無需我們帶走。”
言梳抿嘴,道:“雖說謝大當家的确很喜歡溫公子,但我瞧溫公子對謝大當家無意,他也是如我們這般被迫上了山。離家這麽長時間,溫家人一定很擔心,若是能有機會離開,自然還是要帶他一起的。”
畢竟,言梳覺得她與溫公子算得上是朋友,至于謝大當家與溫公子之間,還等溫公子回家報平安了之後,謝大當家願意再追着他,自會找辦法下山去肅坦城的。
宋闕輕輕眨了眨眼,低聲呵笑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不帶他一起走,而是有人會帶他走。”
言梳不明所以地歪了一下頭,宋闕身後的窗戶刮來了一陣風,忽而一道影子從窗前閃過,言梳眼眸亮了一瞬,立刻被轉移了視線:“有鳥!”
宋闕一愣,無奈地嘆了口氣,早知道他就不多此一舉解釋了,反正言梳看上去也不是特別在意的樣子。
從窗外飛過的是一只通體碧藍的鳥兒,羽毛于夕陽下發光,言梳先是沖到了窗戶探出半邊身體,見那只藍鳥停在了不遠處的一根樹枝上,竟然還回頭朝她鳴叫一聲。
那鳥兒身體圓滾滾的,腹部的羽毛純白,看上去像是在花叢中滾了一圈,染上了藍色花蕊的白湯圓。
“那是什麽鳥兒?”言梳問。
宋闕沒看見也答:“白眉藍姬鹟。”
言梳道:“它好肥!”
宋闕嗯了一聲:“它應該不高興你這麽說它。”
“我去抓來看看!”言梳說完,提起裙子就要從窗戶上翻過去,宋闕見狀連忙哎了一聲,還未來得及阻止,言梳就已經蹲在窗沿上,揮着雙臂穩穩地跳到了小屋外。
宋闕:“……”
他無奈道:“若它喜歡你,自會落在你肩上的,這深山雜草荊棘多,你別為了捉鳥忘了分寸,傷了自己。”
結果宋闕聽到的,就是言梳遠遠的一句:“知道啦!”
她沒打算真的要把那只白眉藍姬鹟捉回來,只是見那鳥兒可愛,若是它願意親近自己,那就捧在手心裏揉一揉,喂點兒五谷吃,再放它走。
言梳記得宋闕的話,即便是追着藍鳥跑也顧忌着腳下,木屋後方這片林子裏有竹子也有椴樹,雜亂地長在一起的确不好走。
傍晚餘晖照進林子裏,那只藍鳥就停在了一根竹子上不動了,言梳與它越來越近,等站在竹子跟前,只需一伸手就能抓住對方時,她扶着雙膝喘了口氣,道:“你個小家夥,怎麽吃得這麽胖?飛不動了吧?”
白眉藍姬鹟啾啾叫了兩聲,言梳頓覺可愛,朝它伸手笑彎了眼。
那藍鳥試探地朝她的手心點了點頭,随後抖了抖藍羽翅,正要跳到言梳的手心時,言梳聽見了一聲:“達哥?”
她一愣,心想這沒人走過的野林子裏怎麽會有人?
回頭看去,正見兩個身穿趙氏铠甲的兵咔嚓咔嚓踩斷了荊棘樹枝,朝一個人影走去。
言梳認得趙氏兵隊的服裝,她顧不了其他,立刻蹲下身子藏在了杜鵑花叢中,眯起雙眼朝那兩人看去。
“果然是你!達哥,你沒死啊?!”其中一人說罷,連忙上前抱住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六年前夏城一役,我在城中找了你許久,只是屍體太多了,我找不到你,也聽人說你死了,你……你怎麽到奇峰山上來了?這麽長時間沒聯系我們,還穿着山匪的衣服。”
白眉藍姬鹟本與言梳玩兒得挺開心的,見那追着自己跑了許久的少女蹲在地上不做聲了,于是俯身飛下,落在了言梳的頭頂,爪子抓了抓她的頭發。
言梳沒想到藍鳥會抓自己的頭發,吓得差點兒叫出聲,雖說及時捂住嘴,卻也在花叢這邊鬧出動靜了。
“誰在那兒?!”一人開口,頓時叫言梳心驚。
聽見這聲音,她知道‘達哥’是誰了!
“這邊不像是有人會來的樣子,你不是說主營裏的人都被山匪頭子帶走了嗎?”一名趙氏兵道。
夏達開口:“小心駛得萬年船。”
言罷,他便拔出腰間的彎刀,慢慢朝杜鵑花叢的方向走來。
彎刀撥開花叢,只見一只白眉藍姬鹟飛了出來,差點兒撞上了他的臉。夏達左右打量了兩眼,不見花叢這處有人,這才松了口氣。
彎刀抽去,杜鵑花叢合上,言梳雙手緊緊地抓着宋闕胸前的衣裳,整個人縮在他的懷中不敢出聲。
宋闕半蹲在地,腰背挺直,鼻尖聞到了言梳發上的香味兒,還有杜鵑花的味道。
言梳回到主營時,天色已暗,夏達與那兩個趙氏兵匆匆便結束了話題。
到了小木屋前,還有奇峰寨的山匪端了兩人份的飯菜過來,見言梳與宋闕在房間坐着,嘀咕了句:“方才還沒看見人,也不見你們從門口路過,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言梳見對方要走,哎了一聲,那山匪回頭朝二人看了一眼,言梳動了動嘴,要說的話就卡在喉嚨裏,實在開不了口。
她要怎麽說?告訴奇峰寨,夏達是趙氏那邊派來的奸細?
可她一個才上奇峰山還沒一個月的人說的話,這些山匪們會相信嗎?
夏達在奇峰山這麽多年,一直跟在謝大當家身後,主營裏的人誰見了他都得喊他一聲哥,俨然已算奇峰寨的二當家,誰能信他其實是趙氏的人?
不僅是趙氏的人,他還是趙氏的将,聽那兩個兵對他恭敬有加,或許幾年前攻打夏城與溫家作戰,他便是先鋒主力。
山匪見她叫住自己又不說話,腹诽了句‘有病’便離開了。
言梳臉色難看,垂眸盯着緊緊絞着的雙手,此時夏達恐怕已經去與謝大當家彙合,不會來到主營了。
宋闕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與其為難,不如任其發展。”
言梳擡眸看去:“可謝大當家為人不錯。”
“但她也的确是山匪。”宋闕道:“她對你好,未必對所有人都好,她不殺你,不代表她不曾殺過別人。”
的确如此。
可言梳心裏就是有些難受,這種感覺,便如回到了京都,她見到唐九家破人亡時的無能為力一般。
她把對方當朋友,且對方對她也不錯,所以言梳本能地覺得對方是好人。
可實際上,唐九纨绔起來不将普通人的性命與尊嚴放在眼裏,而謝大當家攔路搶劫,必也有無可奈何動手殺人時。
她為難究竟要不要說,一來是否有人會信,二來,任由一個幾萬人的山匪窩存世,對天下百姓來說當真是一件好事嗎?
趙氏王朝的确因為求仙問藥而昏庸腐敗,可坐立于奇峰山上百年的奇峰寨也并不無辜。
亂世死傷遍野乃常事,總得有一部分人率先犧牲,以換得之後的安寧,不死不傷,不能涅盤。
言梳于木屋裏忐忑了許久,山匪送上來的飯菜她一口也沒吃,趙氏的兵沒打到巨石峰,而奇峰寨于長角峰埋伏,有夏達從中作梗,也不知如今是勝是敗。
言梳忽而擡頭,啊了聲:“對了,長角峰!”
她記得平日裏與謝大當家練字的龜甲石那處,可以清晰地看見長角峰的位置,或許她在那兒能看見什麽。
言梳正準備出屋,便聽見外頭傳來了一句:“什麽人?!”
僅此一聲,緊随着的便是有人痛呼,求救聲戛然而止。
很快,血腥味兒傳來,木屋內的燭火晃動,明滅了一瞬。
言梳朝宋闕看去,他只是慢慢合上了書,目光與言梳對上後,道:“看來我們得提前離開了。”
主營裏的人絕大部分被謝大當家帶去長角峰對抗趙氏兵隊,而此時巨石峰上的人加在一起也僅剩兩三百人。
從山下一路殺上來,并未費多少力氣。
來者身穿铠甲,身量九尺,高得像是一座小山,他身後跟着許多人,為了夜行方便,他們都蒙着面。
只見為首的人握緊長戟,對冷清的院子裏喊了聲:“阿初!”
言梳見到對面的小木屋門被人從裏推開,溫秉初見到來人似乎并不驚訝,他慢慢走至月光下,見院子裏的十幾具屍體,眉頭輕皺:“你怎麽把他們都殺了?”
“都是匪,殺了便是殺了。”來者上前兩步,他比溫秉初高出大半個頭,身量也很壯實,寬厚的手掌落在溫秉初的肩上拍了拍道:“好好的就行,爹娘在家很擔心你,派人在外找了許久。”
“我給你們留了标記。”溫秉初道。
那人從腰帶裏抽出一樣東西,遞給溫秉初道:“還好你聰明,知道提前将這玉璧扔進奇峰山下的草裏,也虧得你知道讓奇峰山的山匪去買鋼網,算給家裏人報了平安。”
溫秉初接過玉璧,視線落在衆多屍體上,眸中閃過不忍,低聲道:“我只是讓你來接我,不是讓你來……”
他頓了頓,又道:“罷了,走吧。”
“走,回家好好吃一頓。”來者架着他的肩膀,兩人正要離去,溫秉初忽而停下腳步又道:“等等,哥,我還有兩個朋友,帶他們一起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