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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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楔子

元化十三年的玄虛子,是昆侖宗內許多女弟子憧憬的對象。

身為昆侖宗主座下的首席弟子,他白衣勝雪,面容冷峻,道術詭谲,每每拿着追涯劍在太極廣場上舞,總能吸引衆多師妹或明處或暗中的目光。

但玄虛子并不在意,那時的他在意的只有追涯劍,和昆侖風崖上的雪。

宗主說,每逢單數月,早上的第一縷陽光照出,會有可能将風崖上的雪染成金粉色。

玄虛子并不知道金粉色是什麽顏色,自從記事起,他便在山上,終日所見,不過是昆侖山上雪的白。

縱然如此,每逢一三五七九月,天上還沒有一絲光時,他都會去風崖等待。

他等待太陽升起,看看第一縷陽光照射出來,這滿地的雪會不會變一個色。

原因不是他太過無聊,原因是宗主曾說,若是雪變成金粉色,玄虛子便可以下山游歷。

他十六歲那一年,已經是同輩中的佼佼者,當最後一個師兄敗在他劍下,他問宗主,什麽時候才能下山。

宗主說,還早。

第二年,他打敗了宗內長老,他又問宗主,什麽時候才能下山。

宗主說,不急。

第三年,他一招就破了宗主設的太虛幻境,那是能攝人心魄的危險幻境,他問宗主,剛剛幻境裏什麽都沒有,這次的考驗為何如此簡單。

宗主擦了擦額上的汗,心裏想因為你這個兔崽子無欲無求,這個幻境根本拿你沒辦法,自然空無一物。

最後宗主嘆了口氣,說自從你五歲修習道術開始,我就為你算了一卦。

你注定是屬于昆侖山上的人,你的氣運皆連系在此,你下山那一天,便是斬斷氣運的那一天,你接下來的人生不會太好過。

于是玄虛子提着劍沒有說話。

宗主便說,每逢單數月,你就去風崖上看一看,若是早上的陽光将雪染成了金粉色,你便可以下山。

金粉色是十分吉利的顏色,你在這樣的吉兆中下山,或許還行。

于是那天起,玄虛子日日都去風崖看雪。

他從十八歲看到二十三歲,直到全宗上下都知道了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真的是一個很拽很個性十足的人物。

“我看到他負着手站在崖邊,白衣若飛,又冷又俊,真帥呆了。”

“嘁,你管這叫帥?我看只有呆。”

于是那日,天還未亮,玄虛子如往常一般站在風崖口,看着太陽如往常一般升起,地上的雪如往常一般又白又亮。

他等到太陽完全從雲層中顯現出來,天地只剩一片茫茫,才轉身離開。

他轉身,發現後面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朝他吹了聲口哨,天寒地凍的,她嘴裏卻叼着根不知哪裏尋來的草莖,道袍随随便便的披在身上,形容邋遢,同儀容整肅的昆侖弟子截然不同。

她沖他說:“你被騙了!”

玄虛子平靜地說:“我知道。”

那個人好奇地說:“那你還日日都來?”

玄虛子說:“萬一呢。”

那個人不屑地說:“沒有萬一,就算哪天天氣好,天上有五顏六色的朝霞,照得這雪也五顏六色,他也可以說那不是金粉色。”

玄虛子又說:“萬一呢。”

那個人露出頭疼的表情:“你到底懂不懂?根本就沒有金粉色,你能不能下山,只是憑他一句話,不是憑什麽狗屁金粉色。”

玄虛子不說話了,他轉身想離開。

那人卻說:“我知道你有一把好劍,給我開開眼。”

玄虛子說:“我不會輕易拔劍。”

那人笑得十分篤定:“你給我看,我告訴你何處可以下山。”

玄虛子回轉身,他看着她,慢慢抽出身後的劍。

他的劍叫“追涯”,是昆侖內宗淬煉出來,可稱是是昆侖宗內最鋒利的劍。

宗內沒有人不知道它有多鋒利。

那個人也不例外,她看着劍刃上的冷光,贊道:“好劍!”

玄虛子緩緩将劍尖對準了她。

他說:“亮出你的劍。”

那個人興奮地說:“你要同我打一場麽?我的‘雪月’可比不過你手裏這把。”

她手動了一下,下一刻,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出現在了她手中。

“但是,我應當比你快。”

那天,他們交戰迸發的劍氣,削斷了半個風崖,千鈞積雪崩塌,從狹窄的山道口緩緩滾落,震蕩之聲在深山巨谷中久久回響。

這自然也驚動了宗主,宗主趕來看着慘不忍睹的風崖,氣得罵了他們一個時辰,他漲紅了臉立在雪中,猶如一株傲雪紅梅。

邋遢女道覺得這個比喻絕頂好笑,她在暗無天日的雪牢噗嗤一聲,被自己逗樂了。

她講給身邊的玄虛子聽,玄虛子卻不笑,他說:“無聊。”

“當然無聊,在山上的日日都無聊,不然你怎麽這麽想下山?”

玄虛子沒有說話。

“我知道一處下山的路,”她低聲道,“就在東側峰最外邊,有一個極險極陡的關隘,以你我的身手,要通過不難。”

“那你怎麽不一個人去?”

“我沒錢,下山後是要用銀子的,一個人偷跑出去有什麽意思。”

“我有。”

“你竟然有?哈哈,真的假的?你知道錢是什麽嗎?”

“我有,你帶我去,下山了你用我的。”

“成交。”

于是三個月後,他們通過那處隐蔽的關隘下了山。

那個女道雖然邋遢又随便,竟然意外的很有同人交際往來的本事,在她大手大腳地将錢財全部揮霍一空後,他們開始做起了替人看風水、蔔兇吉的生意。

當時,他們在長安,她認識了好些人,三教九流,王公貴族,形形色色,她似乎天生就有同人親近的本事。

玄虛子覺得,這是她臉皮厚。

那日,他們去一家大戶的宅院,宅院很大很深,他迷路了,找不到來時路,也尋不到去處。

他繞來繞去,來到一處小庭院,庭院裏,有一個女子在練劍。

她練得一般,看得出來手上沒什麽力氣,但她練得很認真。

玄虛子進退兩難,猶豫間,那女子發現了他。

“喂,你是何人?”她朝他大聲地問,聲音很好聽,像昆侖春天,偶爾會飛上來的莺。

玄虛子說:“我是來看風水的。”

女子笑道:“你一身道袍,我自然曉得你是今天來看風水的,我是問,道長尊姓大名?”

陽光下,她眼睛又透又亮,像昆侖山上将将融化的雪水。

玄虛子愣愣地看着她,說:“我的道號是玄虛子。”

那女子又笑了,她評價了一下:“故弄玄虛。”

“我看你背上有一把劍,”她朝他揚起下巴,“來教教我劍術,我付你比看風水多三倍的錢。”

玄虛子頓了一下,來長安三個月,他的劍從未出過鞘。

他覺得山下的風很污濁,對劍鋒不好。

那女子見他猶豫,又道:“五倍。”

玄虛子說:“好。”

元化十三年的玄虛子,是昆侖宗內許多女弟子憧憬的對象。可惜自從他下山後又回來,好似變了一個人,那張臉仍舊是冷,但是眼睛裏多了些從前沒有的東西。

有人說,他愛上了一個有婚約的女子,他為情所困了。

女弟子們覺得很好,他多了分人氣,顯得更英俊。

宗主卻覺得很糟糕,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欽定的下一代掌門人,偷溜下山後回來,面對太虛幻境,竟然無法破境而出。

十八歲的玄虛子,心中空無一物,他從太虛幻境中全身而退,安然無恙。

二十三歲的玄虛子,他心裏不知道多了什麽東西,從幻境裏出來,竟需弄得鮮血淋漓,殘破不堪。

宗主說:“我早就說過,你若是下山,接下來的人生不會太好過。”

玄虛子用劍撐着站起,血從他的額角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冰涼的地上。

“我不下山,甚至不知道什麽是人生。”

宗主說:“随便你。”

宗主當真随便他,另一個弟子開始被嚴格要求起來,從那以後再沒人管他。

于是玄虛子留在山上,但偶爾去長安,他不再每天都去風崖看雪,他突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只是這份自由不再能給他帶來多少快樂,人們覺得他比過去還要面無表情了。

元化十六年,他下了一次山回來,突然變得很溫和,甚至破天荒地沖人微笑,有人說那是因為他愛的女子和離了,他有了盼頭。

元化十八年,他下了一次山,很久都沒有回來。

元化十九年,他回來了,帶着一個五歲的女娃娃,弟子們驚訝地發現,僅過去了一年,他看上去蒼老了很多歲,白發皺紋,一樣不落。

有人說,那個他深愛的女子,遭受了不得了的變故,總之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而這個女娃娃,是那個女子從前的孩子,本來也是要死的,但是她年紀小,師兄便在她身上施了昆侖秘術。

用自己的生命,換來那個女娃娃的命,所以你看吶,短短一年,師兄怎麽就老成了這個樣子……

元化十九年的玄虛子二十九歲,但他看上去像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

元化三十一年的玄虛子四十歲,他看上去仍像五六十,他站在暮色四合的山野之中,手裏拿着那把“追涯”。

他的四周是莽莽蒼原,深深密林,林中有數道人影,他知道他們在窺伺等候。

等候一個能殺掉他的時機。

他絕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時機,因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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