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6-2 9:41:06 字數：4090
漸漸回轉的時候，曾有一刻無法憶起之前發生何事——拔魉……天墉城……魔界之主……空間縫隙撕裂…….黑色羽毛……金色的光芒……
“紅玉……！”
紫胤睜眼，發現自己立于一處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圍似乎是一個山洞，環繞皆是罕見的高大光潔的巨石，墨藍色，靛青色，或碧水色……熒熒在月光下閃爍着流水般的色澤，腳下是看不見的，應是仙氣或靈氣凝結而成的蜿蜒小道，踩上去便會像水紋一樣蕩開漣漪。整個山洞望不到盡頭，周圍的這種鐵石從未見過，上方是一塵不染的夜空……蜿蜒道路順溯而下，是白玉琉璃般的湖水……隐隐透着涼氣。
紫胤看到那些巨石會擁有水一般的色澤，忽而想起聽聞“流洲在西海中，上多積石，名為昆吾石，治其石成鐵作劍，光明照洞如水精狀，割玉物如切泥土焉。”
莫非此處……仙境流洲？于空間罅隙混亂撕裂之時，被波及到此處……紅玉應該就在附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牽連進來，陵越可還無事……
剛欲喚出古鈞劍，方才注意到，古鈞并不在此處……明明應當将他劍氣收入手中的……為何？
紫胤皺眉，如果此地再有個三長兩短，就非常危險。
忽而手心藍光瑩瑩，似乎躁動不安，不滿紫胤忘記了它。
……是了！還有它，心中默念，鴉九所鑄千年秋水寒玉劍……紫胤握住那柄劍，不知紅玉在何處……從未來過流洲，不，應該說流洲并不是想來就能來的……仙島大多神秘莫測，很多都是仙人以前居住的地方，有些甚至在空間罅隙中漂浮不定……必須盡快找到紅玉，确認她的安全……因心底莫名的不安……然而應該從何找起，這個山洞完全看不到盡頭……前後左右都有路可走。
那碧藍之劍似乎是能感受紫胤的心情，從紫胤手中脫出，似乎是要去尋找那對雯火琉璃玉的另一半……徑直朝一個方向飛去了，紫胤即刻追了上去。
轉過幾個彎，但見一個小一些的山洞，湖水中小島上……藍色的劍默默矗立在一邊……光芒有些黯淡，不複方才那般躍動……
島中心的上空月光靜靜投下，紅衣裙擺，黑發如昔……她靜靜地躺着，雙手垂在身邊……安詳閉着雙眼……
紫胤心頭有一種被什麽重物砸下的感覺，不同于往日見百裏屠蘇走時的沉重。
他匆匆來至她身邊。
她的臉頰完全沒有了紅暈，仍像是睡着了般……胸口也無起伏……左邊肩膀的樣子……讓紫胤眼睛一刺。
兩根黑色羽毛利箭，穿透了她的鎖骨下方……她肩上血液已經漸漸凝固，黑色羽毛的魔氣和毒性已然……太深……
他眉頭緊緊擰在一起——來得，太晚了麽……
右手切住她的脈門……若不是周圍靜的只有水滴從洞頂滴下的聲音，紫胤當真摸不出她還有一絲弱的只剩下浮動的脈搏……
一瞬間人感覺難以形容，方才被重物砸下的心情……現在這一刻又似乎是被兩扇帶刺的門從兩個方向推擠……
大戰前，他曾那樣狠下心來将她擊暈……她還是站立不穩出現在他眼前，眼中似有氣惱，口吻卻是不舍和不棄。
“紫胤，今日紅玉便是以微弱力量護你而死，也是一個驕傲的劍靈；若得你再次庇佑卻看你犧牲，定後悔終生，也不領你的情！”
那聲音久久在他腦海中回蕩……反複重複……
他又如何肯放棄……他又如何不是會後悔，若此刻失去她或放棄她……
拔魉無法闖入他精神尋他弱點，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回憶也好，心意也好，他都不願再去可以避開……心下坦然，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弱點……原來如此……
但願還有機會，但願不會太遲。
他席地而坐，将她輕輕扶起，但她已經完全沒有意識控制身體……心下一定，長袖揮過，輕輕摟住她的肩，讓她的頭靠在他肘彎處；另一只手，向她鎖骨下方的黑羽毛伸去……
必須先除了這兩根羽毛，不僅有毒，還吸人精魂。
心下知道她……也許再不會疼了，卻仍是不忍心，生怕她是有知覺，還會疼……
那柄碧藍色長劍，仍是安安靜靜立在一邊，仿佛在看着他們……
原來，失去一個愛自己的人，是這樣的感覺……也難怪，拔魉會恨了他百年……
自己對她的冷淡和傷害，時日更長，也更殘忍，她卻還是這般……當日說就算拼了微薄之力也會保護他，不複當日捧上雙劍的許諾，不複當日驕傲。
一語成谶。
紫胤幾度停斷真氣，終是試了幾次，拔出那兩枚羽毛，手中頓時燃起火光，将那兩枚羽毛燃燒殆盡。
她的臉色卻更加白如薄紙，氣息更加微弱，肩胛骨處……鮮紅的衣袂漸漸被暗色的血液浸透……
毒……魔氣……紫胤的雙眼中露出難言的疼痛。
右手……緩緩将她左肩處衣服……，只見兩個黑色的孔……竟是穿透了……就像兩枚釘子，釘入紫胤的眼睛……
是自己太大意了……本以為計劃成功，拔魉也漸漸消失……料不到他竟然死前一搏，還利用他主上的力量，撕裂了空間縫隙……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結果拔魉的那一招九霄雷霆和殘劍舞流光……非常漂亮……
他曾經救過她一次，早已知道……她不能再這般重創……諸多小心留意，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篑。
鴉九也說，再有閃失，燭庸在世，也救不回來了……
左手緩緩運出一股真氣……她身體中有他的靈氣和真氣，縱然屬性相克，也值得一試。
試圖将她體內魔毒逼出來……
右手肘處，她的長發似乎也是無力的垂下，落在他手背上……輕若無物……額頭宛如蓮花初綻的劍紋……難道是自己的錯覺，為何漸漸淡去……
也許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凝視她，她若能看到……
無數回憶片段在他面前閃過，她語笑嫣然，清傲高貴，傷心絕倫，苦中含笑，決絕執拗的各種……說話的聲音。
“既然道長想要看劍，怎不見道長親自來說？”
“呵呵，還真是……頭一次看到，像道長這樣的人。”
……
“紫胤道長當真愛劍，一天用一把，怕也輪不過。”
“我……還未想好要去何處……”
……
“此刻……紅玉絕不離開……昆侖山！往後，定當安心清修，若再被魔物所擾，不勞紫胤道長親為，我會馬上離開。”
……
“我，即将同百裏公子一起，去往蓬萊……”
“紅玉，從來不求尋覓大道，也不求超凡入聖，僅僅思慕一人，何錯之有？”
……
“若有可能回來，我，仍會回到昆侖山。”
“是否值得，紅玉心有所決，今後千秋萬載，仍有許多時日陪伴主人左右，已覺幸甚……”
……
“紅玉……可否為紫胤……梳一次頭發……”
終究停留在腦海中最為深沉的，還是那日從拔魉手中救她時候，那聲呼喊。
【紫……胤……】
他加大了手中功力……一些紫黑色的液體被逼至體外，她也終于嘴角流出毒血來……但仍是醒不過來緊閉雙眼睛……
當下應該再無魔毒，他輕輕拉好她肩頭衣服，吐納稍作調整，扶住她肩頭，想讓她停住片刻，如果要運功療傷的話，再用單個手掌會很慢，必須從背後……
他剛在她身後坐下，紅玉卻緩緩向後一倒……頭正好倒在他肩頭……紫胤心頭一驚……但也沒有再動。她的氣息……平穩了些，但似乎是失血過多，身體越來越涼……
終究是來不及了嗎？
心下，忽而感到一陣荒涼。
她舞劍時刻的靈動絕美，從背後凝望自己的深深的眼神……那夜，站在他面前有些害怕和顫抖，他為她撚出那片落葉後，她心潮澎湃，雙頰紅暈……禦劍而走時，緊緊跟在他身後……
他曾以為自己清修百年定然能度過此劫，他的劫，也是她的劫。
但在怎麽樣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心理感受，那一夜曾經有一種感覺，雖然答應過，她想走的時候都可以走……
【但我希望你留下……】
當她被拔魉折磨到靈識皆失的時候，他曾坐在劍閣看着古劍紅玉，一點一點又恢複了紅色的靈光，心中所想所見所思，下筆如神……自己也不曾想到，會參透那麽相稱的劍法……
讓她走……想讓她放下，多日來的情分他如何不懂……卻無法執念太深，就像一盞涼涼淡茶面對一壺烈酒……仙神有情，必遭天譴。
她已為非道之人，何苦再加上一份痛苦；而自己百年仙身，何必再走回頭路……
仔細想來，仍舊是自己太【自私】。
她何曾計較過什麽非道，或者他的回應，或者他哪怕多看她一眼，還是如此執着，不棄，生死可輕……只見情深。
倒在他懷中的身體，越來越輕……仿佛在下一秒都會灰飛煙滅，靈體……再無法容納雯火琉璃劍……鴉九所贈雙劍和古劍紅玉的宿體一起出現在紫胤面前……雯火琉璃劍似乎知道什麽，光線微弱，閃閃爍爍，似乎在抽泣。
而古劍紅玉……紫胤看了一眼，便緊閉雙眼，不忍再看……
其中一把，已經從劍頭到劍尾，一條醒目而清晰的裂痕……
紫胤數年所藏之劍，從未有過任何一把……這般損折……
自诩一生鑄劍，藏劍，愛劍……修為絕倫，天分無雙，劍術高超？
想來竟是如此荒唐和荒涼——如此多的本事，保護不了自己在乎的人……最後還讓她……
他垂于身側的手，漸漸地，緩慢地，護住她的雙肩膀，環住她的身體，不再讓她輕輕滑落……仿佛再下一秒，任何時刻，她都會突然灰飛煙滅。
紫胤，你究竟是真的無情無心，還是怕自己修為毀于一旦，還是懼怕世人言論，亦或你根本不願面對自己的心……
耳畔響起好多好多人的聲音。
“因為紫胤道長你不會老不會死，玉姐姐也不會老不會死，也唯有您，才能真正懂得玉姐姐吧！”
“夢璃覺得，紫胤看得淡了，心卻越來越重，并不像從前那般灑脫……”
“一個男人，連一個愛你的女人都保護不好麽！”
“……拜托了。”
“弟子，只求按自己心意去活，心之所向，無懼無悔……”
……
鴉九那日晚上叫住他，語重心長，說的最後的話。
“紫胤……真正窺破生死者，皆是更惜生靈；而世間真正窺破情愛者，豈會不顧而避之？……好好想想吧……”
……
都活了那麽久……她，又何嘗不是最懂他的人……一直都是……
那夜疲憊至極，他只希望她留下來，陪着他片刻……
世人都道仙神壽昌力強……又有何人沒有脆弱孤獨的時刻……而那一刻陪着他的，還有危急時刻舍命相救不計後果的……即使被傷透了心被冷待如此的，那蔓延無盡一個人在劍閣度過的日日年年……
她曾是那樣一個高傲灑脫，無拘無束的劍靈。
他環着她的手……逐漸變得很緊，很緊。
他閉上眼，能感受到她冰冷的皮膚，貼着自己的脖頸……
周身都向她傳着真氣，溫暖黃色光芒下，想要換回她哪怕一刻生命。
終究是……杯水車薪嗎？
若我真正窺破情愛……何以這樣對待深愛自己的人……何以到了現在，有一些話，想要告訴她……也再無機會……
想說一聲對不起，卻如何開頭，如何蒼白。
從頭到尾，她，也許才是那個真正窺破情愛的人。
而自己，覆天下，終是負了她。
忽然，腰間紅色劍穗一動，紫胤一怔，忽而躺在自己懷中的身影漸漸消失……周圍的景象忽而改變，似乎是一座巍峨的山巅，周圍松柏蒼翠，山靜鳥鳴，雲霧環繞……山下紅塵依稀可見，對面山尖皚皚白雪……
分不清楚究竟哪一個是夢境。
眼前白衣飄飄，一仙人徐徐降落至他面前。
“……寧封子？”
那人淡淡笑道：“紫胤仙人，好久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