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河山46
逃命似的回了草房,才想起草房這破房子,怎麽可能關的住他?
便敞開了門,等着他。
可等了好大一會兒,門口也沒有一點聲音,舍子忍不住了,大步邁到門外,對着外面卯足了勁大聲喊:“火狐貍,你給我出來!”
冥界的天空依舊如此,沒有絲毫聲音,靜如深淵,她聽了許久,都未聽出一丁點的動靜。
這火狐貍莫非在哪藏着呢?
還是……走了?
走了正好懶得見,見鬼都不想見他。
可剛一回身,卻吓了一跳!
火狐貍那人正如同草房主人那般,翹着二郎腿,芝蘭玉樹的坐在那。
“舍舍,為女子要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才會讓人招架不住,兇巴巴的那可不行,不過你放心,你就是兇巴巴的,我也喜歡。”
這狐貍中邪了還是怎麽了?
脫胎換骨了?
“不對呀,你應該炸毛才對呀,把你的狐貍毛都炸了!落雲上身了?”
管他被誰上身,舍子可并不想看見他,徑直走進去,拉起南辰來,就道:“你快走,再不走放黑狐咬你!”
這時,才清晰聞到他滿身濃厚的酒氣。
卻被他反手用力一拉,靠在了他身上,後背上清晰傳來他的手溫。
他低下頭來輕喃:“想不想我?我想你了。”
她混亂了,盡管他的聲音軟軟的,令人沉醉,可舍子還是想,立刻逃開他的懷抱,逃開他的氣息與身子,對她來說,他就像一個特別可怕的人。
稍有不慎,生死便如同栽在他手裏,雖然,話嚴重了點。
他仿佛那不茍言笑的君王,說話都要小心翼翼。
而她卻如那純淨的天池聖水,從未沾染過凡塵半點氣息。
他的唇帶着酒氣吻下來,不容反抗。
任憑舍子如何如去躲,也躲不開他唇齒的糾纏。
他溫熱的唇中,隐隐夾雜了絲絲苦澀,不過一會兒,又消失殆盡,只徒留他的味道。
有那麽一刻,她甚至想要去迎合,想要丢掉自己,放肆一回,把自己交給他。
可清醒之後,反抗無果,最終,清脆的一巴掌結束了兩人之間糾纏的熱吻。
她不懂,自己為何會濕了眼眶?
她不懂,她心裏為何會突然之間如此的痛?
“我實在不懂你,趕我走的是你,讓我留下的是你,這般對待我的還是你。”已淚語潸然。
她泣下沾襟,“你走吧,不要再來了,我在這裏挺好,這本身就是我應該待的地方,覓陀說的對,我們冥花是鬼女,鬼女自然要留在冥界的,現在,我也不想再成仙了,沒有人間的苦痛,這般潇潇灑灑留在冥界也是最好,這是以前我從不懂的。”
他側首半字不回,側着臉頰還是方才那一巴掌扇過的樣子。
舍子垂着的手動了動,片刻,又垂下了,輕薄的衣袖下,只露着點點她白皙的手指。
“那兩千年靈力,你若想拿回,盡可拿去,我無所謂。”
他身影一動,朝門外走去,足可冰凍三尺的聲音,留在這房內:“本殿不稀罕這兩千年靈力,取回來作何?”
不稀罕?是啊,他的确是不稀罕。
也只有她這未出過冥界的小鬼女才會稀罕,視這兩千年靈力為命。
擡起頭,眨去眼角淚水,那就厚臉皮收下吧,既然人家不稀罕,何必強給。
再說了,書童沒當成,也算是另一種應得。
不過分。
“南辰,方才我們在林子裏,好像是惹禍了。”
是素書的聲音,舍子不由得轉過頭去,看見素書正在院子裏,只是不知,他何時回來的?
院外還站着姐妹們,只是她們一個個的臉色不好,似乎在擔心什麽,都未走進來。
“什麽禍?”他醉醺醺的問,甚至還有些不耐煩。
那素書欲言又止,遲疑了會兒,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方才,我讓她們在林子裏面試練了一下,我教給她們的修術,結果,沒想到弱水守衛正好走過來,于是……傷人了。”
舍子一聽臉驚變,立即朝外走去,“傷的重嗎?”
素書又是遲疑。
“不就是傷個人嗎?多大點事兒,為仙為道的,這幾生幾世,傷的人多了去了。”那火狐貍依舊漠不關心。
“可是不一樣,這裏是冥界,她們是精靈,她們傷了人……那是有大麻煩的。”
火狐貍抖抖肩,“呵!大麻煩,跟我有什麽關系。”說罷,晃晃悠悠揚長而去。
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萬人皆知。
“怎麽辦?”覓陀她們憂心走近。
“若鬼府追問起,我就是說是我,你們不要出聲。”素書叮囑道。
舍子:“沒用的,就算是你也有精靈的份,畢竟是與精靈有關,鬼府沒有來人就好,若是來人,也躲不過。”
“怎麽辦呀!孟婆婆會不會降罪我們?”
“都怪我,要是我不逞能就好了,也不至于碰上這種事。”小仙子低着頭,弱弱的道。
“行了,別自責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你一言我一語,正在這時,周圍空氣忽然暗淡下來,原本就黑蒙蒙的冥界,一時,竟如暴雨來臨的前夕。
素書或許不明白,但精靈們是懂得。
鬼府的人果然來了。
看着圍來的許多鬼府守衛,每個人心頭都湧上一絲怕意,已經到了這時候,等他們開口不如率先自己承認。
可小仙子畏手畏腳,頭都不敢擡起來,別說開口說話了。
“岸口精靈不遵守冥規,緣何打傷弱水守衛?”鐵面鬼大人,肅聲道。
每個人似乎等等着小仙子張口,可她吞吞吐吐也沒立即回應出什麽。
素書作了個揖,禮道:“鬼大人,是這樣的,方才我們林中采摘,因無事教了她們一些修術,便想着看看是不是都學有所成,是打傷了弱水守衛,完全是無心之過,還望鬼大人通融,日後,定不再犯起此事。”
素書的話音剛落,鬼大人便回了聲,“冥有冥規,鳥族有鳥族的族規,不知鳥族的族規是否?但冥界有規,冥界的事外界種族都不得參與,我想若鳥族的人犯了事,鳥族的規矩也是如此。”
素書笑了笑,“是的,但她們……”
“不必再說,你退下吧!這是冥界的事情,來人,送他出冥界!”
一左一右來了人,素書不止無法幫着申辯,還要必出冥界了。
他回頭看了看,舍子迎上他的目光,淡然了些,這種結果她早已猜到。
對他還是心存感激的,得到與失去并存,假如今日真的會有所懲處,也算是得到修術的另一種失去吧!
怨不得別人。
“冥花聽令!”
舍子以及所有人同時跪在地上,行拱手禮,聽下冥令。
鬼大人:“今日,冥花不守冥規,本應常守弱水河岸,為精靈之體,卻擅自習得修術,并打傷弱水守衛,故将,弱水河岸所有修成精靈之體的冥花,全部洗去道術!關進鬼門關!弱水河岸現存冥花,從此以後,将永不會修成得道!”
“鬼大人,我們好不容易才得有人身,若是可以,我們自己洗去所有靈術,千萬年永持精靈之體,以此自懲,望鬼大人饒恕我們。”
“是啊,我們發誓,此生永遠守在弱水河岸,定不再如此啊鬼大人!”
小仙子終于開口,帶着哭腔:“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出手打傷的,處罰我一人就是了。”
舍子跪在當中,身子晃了晃,原來定死的命,兜兜轉轉還得回來。
什麽成不成仙,什麽身有多少靈力,都是須臾一場夢。
夢中沾沾自喜,夢醒無能為力。
恐怕懲處的不止她們,婆婆看守不嚴,也難辭其咎。
面對姐妹們聲聲求饒,鬼大人一句:“律前無情!”使姐妹們閉了口。
舍子把所有的事情在腦海裏過了一遍,還是樂觀些吧!如果命就如此,掙紮也沒用。
只是,腦海中的人或事,幀幀劃過之後,莫名停在了那個人身上。
洗花是痛的,把身上所有修成的靈識全部洗掉,如同活生生褪了一層皮,鮮血淋漓怎會不痛?
律無情痛楚更無情。
念想中,夾帶着那道月一般的影子,聽着身旁姐妹們忍痛的聲音,受着鬼大人抛下的那道“噬魂咒”。
她想放肆的哭一場,可哭不出來。
把那團扭曲成一條亂麻的思緒揉進“噬魂咒”中,粉碎過,撕扯過,方知有時身在絕望,竟也是種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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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氣籠罩了冥界頂空。
無雲,無風,靜的哪怕是老遠走來一個人影,那遠遠的腳步也會聽到。
地上的枯草,如燒過後的痕跡,黑乎乎的,那是冥界的草與生自有的色彩。
一道慌張的身影閃過,她步子極快,似是後方有百萬追兵奪命,很快,她就消失了。
可她跑過的地方,踏過的草,穿過的樹木,竟紋絲不動依然直立。
她躲在一處石壁的角落裏,朝四周看了看,待發覺沒有任何人時,才又跑出來踏過潺潺流淌的弱水河流。
朝皆是山石的冥谷中逃去。
那弱水河岸,均不見她的腳印,連進入弱水都未曾踩起半點水花。
一切,仿佛是哪位神仙的神來之筆,在此作了一副畫,使畫中人有了生命,動而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