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6-2 9:52:34 字數：3927
“那我接着說了，再然後……就是鏡罔的事情了，你，都看到了，對不對……”
“……恩……”
“……看到我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讓你很為難吧……”
紫胤想起，當時看到這一切，自己更多的倒不是為難，而是……深深的憐惜和憤怒，憐惜她的遭遇，憤怒拔魉的手段……
他搖頭道：“沒有……只是看到你，也有那麽多經歷，心性卻沒有變……
“……”她默然低下頭。
“現在看來，虞姑娘說你我都不老不死，也唯有我，才能懂得你。這句話，雖然出自一個少女之口，我們竟然到現在才領悟過來。可見，你我的修行，還早得很呢。”
“曉蓮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也不知道現在過得好不好……”
“我……機緣巧合經過安陸時，看到她和一位男子一起，似乎已經有家庭。”
“當真？”
“恩……”
“那紫胤你為什麽還要趕我走？”
“……”這也是他難以言明的一件事。
紅玉一時興起，學着他之前的強調很正經嚴肅地說：“癡兒尚未悟透！仙身劍靈，無論哪一個，都不該再有凡塵情念……人生一場大夢，數百年如白駒過隙，唯有天道恒在，不曾改變——何以窺不破？”學到最後一聲，還特意學他甩了一下袖子。
紫胤終是又無言以對，又無奈，低頭忍不住笑出聲來。
“紫胤……我沒看錯嗎？你在笑嗎？”
“……”
“這數百年，從未見你笑過啊！”
“……”
這笑容居然讓他看起來又年輕了不少……就像是寒霜之菊輕輕在朝陽下綻放……紅玉不覺看得癡了。
“……”他擡起眼，看着她的樣子，回答道：“姑娘，唐突貧道了。”
紅玉也忍不住大聲笑起來……說道：“還真像是老夫老妻相互調侃往事……”話說到這裏，忽而發現也太過了，面上一紅，不再言語。
他似乎是沒什麽責備的意思，也沒有接話。
良久回答道：“當時……我并未有現在這般的感受，之前那樣自由來去，也是習慣，而且不知道很多事情……拔魉的事情之後，只是覺得，若你再執迷下去，會更容易入了魔道……”
“這件事情，紅玉想起來仍是傷心……”她垂下頭去，似乎是真的陷入了惆悵。
“……”他再次表示沉默。
“既如此，做一件事，紅玉就不再記恨。”
“什麽？”
“改日，道長親自使出殘劍舞流光給我看看如何？”
“……”
“恩？”
“……我并未研習過……”
“還騙我，卷軸的事情……當真上古經卷？”
“……！”他心下一驚，為什麽她什麽都知道了……
“呵呵，玩笑之話，只是……還未能跟紫胤說一聲……謝謝你。”
她再次輕輕投到他懷中，擁着他。
他不想再言語了，只想……靜靜聽她說話，看着她逐漸恢複當日的性子和模樣。
半晌她接着說：“紅玉……真正愛慕紫胤，決心再不離開，卻是紫胤絕對想不到的時候。”
“……何時？”
“百裏公子之事後，紫胤有些憔悴的那夜……”
想起自己那夜的确已經意識模糊，不堪重負……有些想不通道：“為何？”
“因為那夜紅玉方知，紫胤終究還是更像個人，也會有隐忍的痛苦和孤單脆弱的時候……而不是個真正看透了一切的神仙……紫胤你對于生死看得通透，所以全力保護百裏公子，名分身份抑或其他，也是看得極淡……可能旁人都覺得你天資超絕，上蒼厚愛，可是……紅玉從未覺得上蒼厚愛于你。”
“……何出此言？”
她輕輕嘆着，右手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又輕輕垂下。
“皆因上蒼給予你長久的壽命，讓你見證無數人的生老病死愛恨癡纏……若天意讓你成仙成神，又為何給你天生的一副重情重義心腸？在紅玉看來，這二者只會給你帶來超出常人的承受，痛苦和孤獨。”
他的眼神中，像是靜水流深般的深潭……她緩緩道：“紅玉在楚王陵進入過紫胤的精神，看到了一些事情……紫胤，這麽久來都是一個人……自然來去無牽挂，禦劍潇灑劍術超絕受人仰視……只有那晚，你頭一次喚紅玉留下……雖是第一次表露出‘需要我’。但紅玉卻再也不想離開了。”
“……”
“一個人那樣……那麽久，不寂寞嗎？”
“……心靜則無欲，自然也就習慣了……只是，年少與摯友們一處，方覺得從前的日子，并未如此開心過。能夠與他們一起，斬妖除魔，過後一起看良辰美景，一同月下談心……曾經有一段時間，呆在劍冢，無人可以說話……那時候還有一個叫小葵的劍靈跟着我，常年沉睡無識，等待見到她哥哥的轉世吧。曾經有一段時間，真的一直都不曾再說話……偶有回憶起朋友們都還在的日子……就會像你說的，覺得寂寞。”
“你……太堅強，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笑嘆道：“而且，心腸那麽好，面上卻那麽淡，那麽冷，威嚴持重，将人拒之千裏之外。”
“……世間之人，本就性格各異……而且，若不收斂些當日江湖中行走的脾性，若不嚴厲持重些，如何管那兩個孩子？”
“呵呵……”紅玉笑道：“果然紫胤師長之心。”
忽而發現，為什麽眼前的紫胤，既陌生又熟悉。
因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像是那個神秘神聖的紫胤真人，而是像極了年少時期的慕容紫英，所以陌生；
而……眉梢眼角，內心性情，那般氣度，卻從未改變。一樣的至情至義，心思缜密，足智多謀，喜歡把事情歸責在自己身上，心軟……多了幾分隐忍，幾分穩重和幾分緘默，将曾經的自己和真實的心，藏得很深。紫胤還是紫胤……讓她最為熟悉和愛慕的人。
“那紅玉要問問，紫胤是什麽時候起，罔顧身份，動了情念的？”語笑間，看他如何回答。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真的讓她始料未及。
二人又默默相望片刻。
“這般推心置腹的談話，卻是紅玉從未想到過的……”
“……亦是我從未想過。”
“紫胤，萬一……上蒼真的收回你仙壽，會怎樣？”
“……不會怎樣，無非是少活幾年，和凡人一樣命數盡而後死去。想來萬物歸途唯有死亡——神力有衰竭，仙壽仍有盡。又有何分別？當日屠蘇紫榕林中所言，只求按自己心意去活，心之所向，無懼無悔，不枉生于世上一遭……想來，我看得仍不如一個十八歲少年通透。”
“……紫胤……”
她看着他，緩緩柔聲道：“如此，無論長短，紅玉都陪着你，可好？”
他不言，看着她的眼睛……但是她完全知道了。
“昔日，上一任妙法長老為我所批，此生三劫……妖，煞，情……我雖不至于為了劫數長戚戚，但終究是漸漸患得患失，多為謹慎小心……仔細想來，所有桎梏約束苦痛，都是自己給自己的枷鎖……”
“這般……就是說紅玉是紫胤的劫數？”
他搖頭道：“非也。鴉九前輩一語點破，看透情者，只會惜情，就像堪破生死者，只會更加憐憫生靈——正如歐治子先輩十劍駐守天下之心，還有我對屠蘇那般的保護……所以，不是紅玉之情劫了紫胤，而是紫胤對情的不悟，成為了自己的劫數。”
“……紅玉倒覺得自己，成為劍靈後，只有一個劫數。”
“什麽？”
她湊到他耳朵畔輕聲說……猶如老翅幾回寒暑，雙燕呢喃梁間。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只此一劫。”
“……”
“雖是玩笑話，但紅玉渴求來世依然做人……而道長你……別到時候說着‘聽聞此處有姑娘貌美如花，特來一觀’尋着來罷！”說完掩口而笑，紫胤卻是将頭轉向一邊……毫無辦法。
忽然擡眼看到他發髻間祥雲藍魄玉簪，想問什麽，卻又及時掩住了口——這件事情……不說也好，等待他來說吧……
兩人靜靜開始觀賞周圍景象……紅玉忽而道：“此處尚無一人，美夢如幻，留下如此美麗記憶……倘若能回到那邊交代完諸多事情，有機會再來此處……不再離開，該多好……”
“如此，來便是了。”他簡單回答道。
“真的？”
“絕無戲言。此處別有洞天，應該還有着其他不曾見過的奇觀……待想法回到天墉城，交代完事情……便再也無牽挂了，此處安安靜靜甚好，若某一日想回去某處，回去就是了。”
“恩……！”
“眼下，陵越他們應該很着急吧，我們該如何回去？”
紫胤心下略一思索，擡手幻化出藍色光芒，那柄劍應召喚來到，大約是紅玉醒來，亦或雙劍已經合并，它對紅玉也分外熱切，躍動着想要離紅玉近些。
“我們由流洲向下落入此處，機緣巧合，不知道再次往上走……有沒有可能，姑且一試。”
頃刻間他輕輕躍上藍色長劍，紅玉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向她伸出了手……
她低頭一笑，把手遞給他……仍是跟在他身後，紫胤正欲轉身凝結劍氣，發現自己的手仍舊被緊緊攢着……
“……”
他終究是“妥協”了，右手藏于袖袍中，紅色長袖，緊緊接着他的袖袍……他們的手，不會再分開……
他凝神之際，藍色長劍直直向上飛去……
空中，漸漸顯出兩個仙人的身形。
“……寧封子，你是故意拉開時空縫隙？”
“……飛瓊難道沒有故意避開險地，送他們至此？”
“……”
良久，飛瓊搖頭嘆道：“說實在的，仙神無情，亦不知道是好是壞，眼前二人……就算面臨那般抉擇，還是這樣深愛對方……雖見過無數癡男怨女，愛恨糾纏，但這樣身份特殊，千百年情深意切的，當真不多……”
“好與不好，又怎會有衡量的标準？”寧封子道：“回奏伏羲天皇後，他雖為紫胤仙人不識好歹而憤怒，但聽完緣由，倒再沒說什麽。”
“自古放棄成為仙神者幾人？這般犧牲和灑脫……若再容忍不下，神界怕才是無立足之地了。”
“呵呵，飛瓊說話還是那麽尖銳。”
“女娲娘娘說，是因為軒轅劍受歐治子意念感應，前去求情了，千萬年也不見一次的事情……就算伏羲大人不在意紫胤仙人和他的劍靈，他自己的劍靈的話，還是能聽進一些去的。”
“軒轅劍為何反複助他們？”
“大約是他們實現了歐治子先生十劍駐守的心願……而且軒轅劍自己也說，莫邪幹将的事情……他感激二人，所以回報。”
“原來如此……”
“伏羲大人決意如何？”飛瓊問道。
“尚無任何答複，沉默不提此事。”
“那麽……我們不再提起便是，既然伏羲大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們便找些其他事情……也許他一忙，就再也不會提了。”
“呵呵，飛瓊，何時起這般性情起來？”
“……大約是被那個劍靈感動了吧，不忍見他們再次分開……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多做一件好事又何妨？只是……寧封子你千萬不要告訴伏羲大人就是。”
“飛瓊方才說什麽，我什麽也沒聽見……”
“……”
飛瓊和寧封子靜靜看向他們離去的方向。
紅玉和紫胤一路向上，只看見頭頂細細的一條縫隙，滲透着亮光……
“應該就是出口了，可能有罅隙沖擊，抓緊些。”
“恩。”
藍色長劍的速度加快，兩人的手握的更緊……
離出口越來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