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驚魂
清清背對着裴遠時,低頭凝視水面,喃喃道:“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她思忖道:“事不宜遲,我們還是盡早上路,順着水道往前游,遇到岔路,只管向右便是了。”
“青屏山是南北走向,師父說過,地下暗河雖然錯綜複雜,但出口也多,順着水流,總能走到盡頭,只要大體方向差不離,就能順利到雲南地界了。”
“想早早出洞也不難,只是,我怕那幫人還在外搜尋我們。所以還不如一路在洞中行走,直接去到青屏山南部再出來,這樣能少很多波折。師弟,你看如何?”
裴遠時也起身,同她并排站着,望向一片暗沉的水面:“可行,只是這樣一來,在洞中要耗費幾日?”
清清皺着眉:“至少要四五日了。”
裴遠時道:“這裏只有生魚可果腹,如果五六日都在水中,怕是身體也吃不消。”
清清自信道:“不必憂心我!這些小苦頭不算什麽,用了避水咒,我們在水中可自由活動,全無淹死的風險,而且前進速度也會加快。”
她偷偷瞥了眼身側的少年:“我知道下一處出口很近,只需要往前游半個時辰,若是師弟想……”
裴遠時淡淡地說:“師姐想趕我走?”
清清讪笑道:“哪裏哪裏……我只是想多給師弟一點選擇罷了。”
裴遠時輕笑一聲,他低下頭,突然開始解身上的衣服。
清清愣愣地看着少年的動作,他褪下外衣,又脫掉裏衫,身上只剩下一條褲子。他露出的肩背線條流暢美好,腰腹勁瘦而不缺力度,她很快便回想起了手指撫在這上面的觸感。
她看了一眼,便将視線轉開,在沒忍住,又看了好幾眼後,終于想起來問他:“你,你突然脫衣服做什麽?”
裴遠時側過頭,他下颌線條同樣流暢幹淨,脖頸處喉結随着說話而顫動:“因為要凫水過去,師姐,你也可以……”
清清忙道:“我才不用!我昆侖神功護體,才不怕一幹一濕容易生病。”
裴遠時嘆了口氣:“此地一片漆黑,我什麽也看不到,也不會去看的。”
清清随口胡扯道:“誰怕你看不看,我只是不習慣衣衫不整。即便在這等黑燈瞎火之地,道家中人也應當儀容端肅,此所謂慎獨……”
她看着少年遒勁的腰身與臂膀,又添了一句:“師弟沒那麽多講究,你保持現狀便可。”
裴遠時舒展着手臂:“慎獨不是儒家說法麽,怎麽變成道士守則了?”
清清暗退一步,借着微薄光線,将他的身形輪廓看了個夠,她應付道:“師弟年紀輕輕,怎麽這般死板……”
冷不丁地,少年突然回頭,将她打量品究的眼神捕了個正着。
他啞聲道:“師姐在看什麽?”
清清毫不扭扭地答道:“在看你呀。”
裴遠時一時無話,他知道再問下去,她也一定能大大方方地說“因為師弟好看。”
他無奈地轉過身,一個猛子紮進水中,水花四濺後,波紋漸漸平息,水面竟再無半點聲響,也沒能再看見他的身影。
“長明咒”發出的光微弱暗淡,能見有限,清清站在水邊張望,目之所及,只有暗沉沉一片。
“師弟?”她試探地喊了幾句,卻無人回應,只有自己的呼喊聲在空曠岩洞中孤單回響。
清清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覺得師弟肯定不是水性不好,一下水就登時淹死了,但——如果躲起來吓她,也不會吧——
師弟會做這麽幼稚無聊的事嗎?
這個念頭出現的下一瞬,她腳邊的水面嘩然作響,一個濕漉漉的腦袋突然從中鑽出,不是裴遠時又是誰。
清清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點也沒有被吓到的樣子,她表情複雜:“師弟,你故意想吓唬我嗎?”
她搖搖頭,怒其不争道:“好幼稚的把戲,師弟,你總是這麽做,怎麽能怪我把你當小孩子看待呢?”
裴遠時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他長臂一伸,清清這才看到,他兩手之中緊攥着不少小銀魚。
“我方才是潛下去捉魚,師姐在想什麽?”
清清結舌,原來是她以小孩之心度師弟之腹了,她打着哈哈道:“沒什麽,沒什麽,辛苦師弟,咱們吃飽了快上路吧。”
二人便并排着坐着,各自拿着小刀片,一邊去鱗,一邊吃将起來。
刀背輕刮過魚身,密密的細小鱗片剝落,刀鋒再順着魚腹一劃,兩條細膩潔白的魚肉便輕松分離開來,置于口中咀嚼,依舊是清爽鮮美的滋味。
四五條小魚下肚,清清卻放下了小刀,她皺眉道:“我怎麽覺得,這魚沒有起初那麽好吃了?”
裴遠時停下動作:“怎麽了?”
清清思索道:“我感覺,起初嘗的那些,沒現在的這麽冷冰冰。要溫軟一點,還有一點甜味兒。”
她誇張地砸了咂嘴:“雖然當時我意識不清,但味覺可是很敏銳的!那滋味真的比現在妙上許多,可能是我當時太餓了罷。”
裴遠時不敢看她,也不敢想,如果被女孩知道他是怎麽喂給她的,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實在不介意當場便将魚肉加工一遍,讓她再次回味,但只能想想罷了。
吃飽喝足,清清站起來,看着黑黢黢的洞穴,豪情萬丈道:“走!出發!”
于是他們便昏天黑地地出發了,一路上淌過淺灘,凫過深潭,捉了不知道多少條魚充饑。累了便睡,睡醒再繼續,反正無天色可作參考,全靠直覺來作息。
路上無聊,他們便一直說話,清清覺得此景此地,不講些恐怖故事、靈異傳說,實在是浪費。
她講了一路,裴遠時卻并不捧她的場,一點也沒有被吓到的樣子,她十分不滿。
算算日子與路程,很快就要到離開洞窟的時候了。在又一次的休憩調整過後,清清看着正在閉目養神的少年,終于是使出了殺手锏。
這個故事,她忘了從何處聽來,講給丹成聽,丹成睡不着覺,講給大牛聽,他也面無人色,講給小桃,小桃壓根不敢聽完。
她就不信,面對如斯恐怖,臭石頭還能心如磐石,無動于衷!
她清了清咳嗽,少年果然聞聲看了過來,伴随着幽幽水聲,青幽光線,她便開始低聲講述起來。
“從前有個張三,欠了李四一大筆錢,卻無力償還,後來竟起了害人之心,想辦法把李四給殺死了。”
“他做了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心中到底恐懼,怕被李四冤魂找來索命,便去找通靈之人求助。”
“那通靈之人說,李四頭七之時,陰力最盛,是必定要找上門來的,如果張三能順利躲過這一劫,便可保此生無虞。”
“張三自然吓得不行,打點了不少銀錢後,那人教了他一計,李四頭七夜裏,他只要藏身于床榻之下,不被李四冤魂發現即可。”
“因為死者身體僵硬,冤魂會保持臨死一刻的狀态,是彎不得腰的,所以藏在床榻下面,是剛剛好。”
“後來啊——張三真的躲到了床下,子時一過,陰風一吹,便聽到門一下子開了,随後,便有‘篤、篤、篤’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必定就是李四僵硬地跳來索命了……張三那叫一個害怕呀,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緊閉着眼,聽到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緊接着,什麽都聽不到了,聲音一下子全消失了。他也不敢動彈,心裏想那李四是不是已經離去,等了一刻鐘,終于敢慢慢睜開了眼……”
“師弟——”清清尖着嗓子問道,“你猜一猜,最後李四怎麽樣了呀?”
裴遠時正靠坐在一塊石頭邊,他答道:“自然是死了。”
“咦?你怎知道,難不成聽過這個故事?”
“如若不死,這故事未免太無聊了些,怎麽值得師姐繪聲繪色來講一通?”
清清奸笑一聲,她幽幽道:“張三睜開眼,卻正正對上了李四在看着他!那是因為,李四是被他從山崖上推下去摔死的,頭着地,臨死一刻,保持的是倒立的姿勢。”
“所以他冤魂前來索命,也是這樣一個以頭搶地的姿勢,‘篤、篤、篤’,是他的頭,撞在地上,跳躍着移動的聲音——”
“你想想那個畫面,是不是相當毛骨悚然呀——”
少年不說話,清清自讨沒趣,正要抱怨,卻被他止住了。
他示意她不要出聲,而後湊近她,低低地說:“師姐,你聽,是不是有什麽聲音?”
清清頓時頭大如鬥,所謂殺敵五百,自損也五百,這個故事其實是她十分害怕的,她一邊講述,一邊止不住地想象,在這等幽暗地方,早已是心如擂鼓了。
她懷疑師弟是在故意戲耍,她道:“我什麽都聽不見……”
“噓。”
下一刻,她欲出聲的唇被一只修長的手指按住,少年貼在她耳邊,用氣聲說:“你再聽一聽?”
清清努力分辨,似乎真的有聲音,十分有節奏,隐隐約約地從遠處傳來,那是,那是……
那是有規律的,“篤、篤、篤”的聲音,同她想象中,用頭走路的恐怖聲響別無二致。
一瞬間,雞皮疙瘩便爬滿了全身,清清緊緊抓着少年的手臂,他們在“長明咒”的青幽光暈中對視,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