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嬈夫人的雙瞳驟地一縮, 夾雜着驚疑不定的光,“你覺醒了?”
血嬈輕移蓮步,走近了些,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宗雲澤,眼神詭谲,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邪氣, 突然,她笑了, 笑聲在這片靜谧天地間顯得如此暢快猖狂, “沒想到, 竟然是你, 吞噬了他。”
血嬈的身影一晃, 驟然出現在離宗雲澤一拳的距離。
她昂起頭,帶着不谙世事的笑容, 軟軟蠕蠕地問了一句,“你是怎麽做到的?”
宗雲澤嘴角一抿,眸中閃過不悅之色,輕哼一聲,血嬈被生生逼退了三步。
“夫人請自重。”
宗雲澤手一拂, 金色的琉璃屋頂上多了四四方方白玉臺,一壺兩杯。
長袍微動,宗雲澤已徐徐坐下, 手一推,示意“請。”血嬈抿嘴一笑, 輕提裙擺,猶如小女兒般嬌羞坐下。
宗雲澤的手微擡,玉壺憑空而起, 稍傾,黃橙橙的酒湯倒進了瑩白的玉杯裏。
“祖龍即将融合神龍祖印了。”宗雲澤淡淡地道。
血嬈手執玉杯的手微微頓住,一絲迷離在她的雙眸中一閃而過,“你見過他了?”
宗雲澤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一面之緣。”
直到喚醒了他沉睡的記憶,他才知道,原來當日在彙龍江上與他交手的那桀骜不馴的男子,正是高高在上的祖龍陛下。他竟然擊退了萬千歲月中未嘗有過敗績的祖龍陛下。
“他,好麽?”血嬈的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怒。
宗雲澤擡眸掃了血嬈一眼,“很好。”
“她在他身邊嗎?”血嬈神色莫名,聲音中卻有難以抑制的一絲隐怒。
宗雲澤笑了,“在,她也很好。”
血嬈猛地站起身來,“她是誰?究竟是誰?不是花五,那她是誰?”
宗雲澤一愣,“花五?”想到花五那詭異的,可以免受元力侵蝕的體質,宗雲澤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花五的隕落,怕也與眼前之人脫不了幹系。
“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該見面的時候你自然會見着。”宗雲澤低聲道。
朵兒不是花五,宗雲澤想起蛻變到那般光彩奪目的女子,心中閃過一抹欣慰,又有一絲遺憾。
“你不好奇我為何會來找你?”宗雲澤又飲下一杯酒。
血嬈眉尾一挑,冷笑一聲,“合你我之力,即便龍神未曾在他全盛之期,想要滅掉他,亦是天方夜譚。”
“不,”宗雲澤灑然一笑,“祖龍隕落,除非天地重回混沌。”頓了頓,宗雲澤的聲音裏多了淡淡的惆悵,“我只想讓一切回到原點。”
宗雲澤嘴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凝之色,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龍神,不該有心。”
原本側身的血嬈猛地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宗雲澤,“三世劫出,天地春秋,只要融合了龍神祖印,他就是圓滿之身,再無缺憾。”
“人之一生,豈有無憾之事,縱他是天地初開的祖龍,也不會例外。”宗雲澤的雙眸,迸射出強悍的自信和志在必得,“融合龍神祖印,談何容易?”
“即便他無法順利融合,缺了心,他依舊是強大的祖龍,于你與我,又有何改變?”血嬈追問。
沉吟片刻,宗雲澤輕聲道,“那就讓一切回到他還是龍神,你還是鳳竹,我還是雲天神尊的時候。”宗雲澤的心裏補充了一句,“回到她還在我的那個小書坊,回到我還有機會挽留她的時候。”
“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血嬈的聲音裏難得出現了一絲顫抖。
宗雲澤直接望進她的眼睛裏,“我讓他無心。”頓了頓,聲音裏多了一絲隐忍的心疼之色,“你曾兩世讓她為祖龍剖心,這第三世,你可還能做到?”
血嬈只感覺身上的血液一凝。整個身體竟禁不住輕顫起來。
晨陽暮月,終有盈缺,
亘古滄桑,終有沉浮,
天長地久,終有離分,
大道無邊,終有始終。
三世之劫若無法圓滿且重蹈覆轍,則一切歸位,重回原點。
他還是那個無比強大,無心無情的祖龍陛下。
她還是那個仗着祖龍護着,飛揚跋扈的鳳竹。
他還是那個潇灑游戲人間,淡泊寧靜的雲天。
她還是那個平平無奇,身份低下的凡人女子。
血嬈的身體不再輕顫,回望宗雲澤,眼神冷徹冰霜,“你和她到底有何淵源?”
她嫉妒,她不平,那樣普通到暗淡無光的女子,有什麽資格讓祖龍為她鬥轉星移,讓一代神尊為她倒逆乾坤?
所有雜亂無章的思緒化為最後一句話,“你們男人,都是瘋子!”血嬈的身影随着她的聲音消匿不見。
宗雲澤又狠狠飲下一杯酒,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虛空,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你為他兩次剖心,這一次,就當是為了我。”
花五冰棺所在的那座殿中,一名滿臉皺紋,身着黑袍的男子跪坐在殿中,長袍似乎顯得有些寬大,他的身前擺放着一把銀色的長弓。
“他神魂皆滅了?”男子的聲音似哭若笑,“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挾持,折磨,利用我狄戎的聖階之上,居然就這樣死了。”
一臉皺紋,頭發蒼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竟然是之前高大硬挺,風瀾真正的皇帝狄戎。
“我原來那外強中幹的身體,竟然是借由他的神魂之力而存在。”他顫抖着雙手,緩緩從地上拾起那把銀色的長弓,幹枯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的長弓,猶如在撫摸心愛女人美麗的臉頰。
“小五,我早該随你而去,早該随你而去,也省得造下這般孽債。”渾濁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我該像你一樣無畏地戰死,而不該茍活這些年,不人不鬼。”
一個微胖的身影出現在大殿中,正是那剛剛見了血嬈的狄親王。
“狄仁?”狄戎擡起頭,一臉驚詫,“你怎麽進宮來了,怎會找到此地,快速速離開。”
“你果真是老糊塗了。”狄仁的胖臉微微有些扭曲,“你早該死了。”微眯着眼掃過狄戎手中的那把銀弓,“果真情深義重,一個不男不女,一個不人不鬼,還真的是絕配。”
“放肆,放肆!”狄戎顫顫悠悠地站起身來,“你不是狄仁,你到底是誰?”
“越老越瞎。”狄仁篾笑一聲,右手握拳舉起,魔氣吞吐,整個大殿彌散着一股妖邪之氣。
“你竟然!”狄戎雙眸赤紅,身體因暴怒而顫抖,指着狄仁,“你竟然以身飼魔,你瘋了嗎?”
“瘋了,你才瘋了。”狄仁冷笑一聲,“這世間,強大為尊,只要能讓自己變強,是什麽樣力量又有何所謂?我以身飼魔又如何,狄沛與碧空蟒合二為一又怎樣?最終能讓風瀾實現天下霸業的人,是我和狄沛,你和那所謂的花五,屁用沒有。”
聽到狄沛與碧空蟒魂靈相契,狄戎整個身子因暴怒而顫抖如篩糠。
風瀾建國之後,他也身受重傷。這麽多年維系他修為的,是靠着那人的神魂之力,如今那人消失了,他的修為自然不複存在,一落千丈,甚至連普通的地元階都不如,且他的生命,也将随着他越發蒼老和虛弱而走向死亡。
他不願狄親王一脈習武,是希望他們這一脈能夠享受普普通通的富貴人家,遠離修煉界的腥風血雨,安安穩穩。他即便死了,也好歹有狄仁這一脈的後人延續狄氏的血脈。
可千算萬算,他都沒有想到狄仁竟然以身飼魔,還成就如此龐大的魔元之力。還有狄沛,那被他接進宮裏,被視為皇室繼承人的狄沛,竟然放棄人族之體,與蛇獸相融。
他前半生英雄蓋世,後半生一步錯,步步錯,将狄氏一族推到如此境地。
狄仁化拳為爪,周身黑霧缭繞,朝狄戎的脖頸而去,狠狠掐住了狄戎的脖子。
狄戎雙目凸起,整個人已然暈厥了過去,只他的雙手,卻死死抓住了那把銀色的長弓,幹枯的雙手青筋暴起,滲出密密麻麻的血點。
随着那手指越收越近,眼看狄戎的脖頸就要被生生掐斷。
“铛,”金石相擊的聲音響起,幾丈的刀芒從天而降。
狄仁的手臂迅速收回,狄戎的身體已經軟綿綿地倒于地上。
狄仁的手腕出現了一道淡淡的劃痕,一道貫穿整個大殿,深度足足半尺有餘的裂縫顯得觸目驚心。
偉岸高大的身影,單手持刀,刀架在右肩上,男子一身藏藍長袍,帶着蕭殺铿锵之氣,徐徐落在狄戎的身前。
“皇室別院重地,豈容得你在此大開殺戒。你到底是誰?”男子聲色俱厲。
此時的狄仁,身上籠罩着濃重的黑霧,只能窺得其一絲輪廓。
“吳痕。”狄仁的聲音咬牙切齒。
正是花無痕。
他今日進宮,本欲求見陛下,卻不得而歸。
說也奇怪,他出了皇宮,本是漫無目的地走着,卻陰差陽錯地一直往東,進了啓靈山脈。
他也偶然聽說這啓靈山脈往日乃皇室狩獵之地,開始也不覺有什稀奇,正準備出山時,卻隐隐有股難以抑制思緒拉着他往啓靈之巅。
他潛入別院之時,就已感到別院魔氣肆意,待他到了此處,目光所及的卻是那把銀色的長弓。
長弓弓尾雕刻的五瓣紫花在他眼前放大,花無痕只覺得靈海一顫,不假思索便拔出長刀,一刀而下!
狄仁的眼神驚疑不定。若是普通的天元階,他能輕易斬殺,但眼前的男子,氣血沖天,金銳之氣浩蕩磅礴。
他正是沖擊聖階的關鍵時刻,容不得有絲毫的閃失。狄仁冷冷地看了地上的狄戎一眼,其氣息微弱難察,怕也是茍延殘喘,時日無多。他如今這副模樣,誰還認得出他是那威武霸氣的風瀾陛下。
“下次見你,定好好讨教一番。”狄仁冷哼一聲,身影随着黑霧化為虛無。
花無痕眉頭緊蹙,一點不敢放松,直到确認那股魔氣徹底消失在別院,才堪堪長抒一口氣。
是魔非魔,修為如此之高,又出現在皇家別院,這人到底是誰?
還有,花無痕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狄戎,還有那把銀色長弓,默立半晌,終于還是将一人一弓帶離了別院。
五日後,太子下令,為賀魚老太君生辰,皇家将在星願境天外為老太君慶賀生辰,但凡參加老太君生辰之人,聖階以下,均可以武會友。前三之人,将獲皇家嘉獎,可入星願境天取走一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