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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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星期,原徹沒有去學校露面。他自然有很正當的病假理由,只是這一周裏,姚哲也好,就連王铠都安分了,再沒有出現在諸如原徹家裏、醫院、打工地等他常出入的地方圍追堵截。大約,王铠同姚哲一樣,見過了那樣駭人的“吐血”場面後,是真信了原徹的病況,再多的計較也只能按捺下,以期來日方長。

不過,原徹也并沒有回家住着。那天後來,他就那樣摟着有理,毫無防備地坐着睡去。有理将他在病床上安放好,掏出移動終端連上醫院網絡,在急症備忘錄裏這一間病室的號碼前标記上“占用”,拉上隔簾帶上門,靜悄悄退了出去。

走廊那一頭,原慧愣怔地望着西窗外垂死掙紮的夕陽,臉上淚痕已幹。

有理過去坐到她身邊,附耳輕語,恍惚,少女的眼神裏浮起了光。

“哥哥留在這兒沒關系嗎?”原慧滿心感激,期待地牽住有理的手。

她慈愛如長姐,極有力地回握着,豪氣幹雲:“嗯!沒關系,有我罩着阿徹,你就放心吧!”

原慧起身誠懇地一鞠躬:“有理姐姐,謝謝!哥哥醒了,麻煩告訴他,慧慧長大了,也可以打工掙錢的。我們是他的家人,不是負擔。所以無論如何,哥哥如果有自己理想的話,一定要去實現它。”

出于害羞,原慧說完便一扭身,快速跑遠了。

有理目送着少女富有朝氣的背影,獨自嫣然:“啊呀,這種話可得一字不漏地傳達到才行吶!”

誠然,話是帶到了。原徹聽完卻不見任何情緒上的表示,不過嘟囔了一句:“我餓了。”

然後有理很無奈地換下工作服,領着原徹去醫院附近的小吃店吃早點。然後,原徹借口說怕育林的人陰魂不散不肯回家,又不好總無故占用醫院病房,有理便跟撿只小狗一樣,把原徹領回了自己家。

事後有理也很納罕,想不通究竟是怎樣的鬼使神差,居然就讓自己做出了如此荒唐不計後果的決定。或者,她實在對原徹太不防備,抑或,懷着期待?!

“唔唔唔——”有理坐在茶幾旁的地板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自我否定,“期待他妹呀?老娘有啥好期待的?”

原徹适時從廚房探頭出來,不确定地問她:“你跟我說話了?”

有理有些心虛:“沒有啊!你不至于吧?未老先衰,幻聽啊?”

原徹無謂地聳聳肩:“哦,錯覺吧!對了,料酒沒了,你到便利店買一瓶去。”

“行!嗳,等等,”有理一時反應過來,“這是我家哎!你一蹭客憑什麽指揮我幹活啊?”

“那你來炒菜。”

一句話就給有理堵得沒了脾氣,拿上錢包乖乖出門去跑腿。

細想想,也是自己丢人。領人回家來,被人誇客廳窗明幾近整整齊齊就得意到忘了自己是誰,還不拿原徹當外人,讓他自己去廚房冰箱裏拿飲料喝。等原徹一只腳踏進廚房,她才猛然醒悟,箭步沖到已然晚矣。記得那時,原徹望着一垃圾桶的泡面碗,和煤氣竈上不知道擱了多久沒洗、污垢都結塊發硬的炒菜鍋,乜斜了門邊的有理一眼,閑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什麽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有理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兒,很是忿忿然,“又不是不知道護士的作息時間不規律,人家都連上了一個星期大夜班了,每天累得狗一樣,哪有空做飯收拾屋子啊?有個幹淨客廳可以落腳就不錯了。嘁,阿徹那家夥,混蛋!”

“是呀!真是很混蛋。”

有理吓得差點兒跳起來,一撇頭,小路邊電線杆子下面站着煙不離手的霍鑫。

有理驚魂未定:“你怎麽跟幽靈一樣神出鬼沒噠?”

霍鑫覺得好笑:“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跟你揮手好不好?自己走路不專心不要怪別人吶,親!”

“親你妹啊!你來幹嘛?”

“嘿嘿,滑稽了!這大街上人來人往,我為什麽不能來?”

有理眯着眼打量他:“你,不是去我家?”

霍鑫嬉皮笑臉:“客氣什麽嘛?還親自來迎接,那就去呗!”

有理兩眼一翻:“這世上還真有人完全不要臉的啊!”

“誰說不要臉了?不過比人家多長了幾層臉皮,撕下來扔一扔也無妨。”

有理覺得繼續跟一個無恥到沒有節操的混混争辯,只能讓自己的三觀崩壞得更快。于是她無力地扶了扶額,擺擺手:“你上去吧!”說完顧自走開。

霍鑫在後頭叫她:“幹嘛去?上班沒到點吶!”

有理背脊一僵,扭過頭特陰郁地橫了霍鑫一眼:“你倒是對我的考勤時間調查得很詳細噢!那請問,休息時間我可以去買東西嗎?”

霍鑫笑得愈發賤了:“啊呀,人家不是想跟妹子你兩兩同行嘛!”

有理掐着脖子做了個惡心欲嘔的姿勢,扭頭就走。霍鑫敬業地在她背後揮手相送,驀地,收斂了半邊笑意,眸光裏添起真誠。

然而,出乎有理意料,等她從便利店回來,離着家門還有幾步遠,卻見霍鑫開門出來,正是要走。原徹送他到門口,倆人幾乎同時看見有理。霍鑫馬上笑逐顏開:“喲,你這是趕回來送我啦,親?”

有理好容易堆砌起來的正經瞬間煙消雲散:“對呀,送你上西天!”說完,照着霍鑫胸口就是一手肘,用力将他頂開,閃身從原徹身旁鑽入屋裏,立在玄關處邊脫鞋邊說:“禍害遺千年,早死早超生,走好啊!”

霍鑫一點兒不介意被有理觸黴頭,咯咯一笑,沖原徹暧昧地擠了擠眼:“不會說,做總會吧?推倒推倒!”

原徹眼角寒光一閃,霍鑫麻利兒跳出去兩步,哼着不知所謂的曲調,輕佻地跑下樓去了。

用力推上門,原徹回過頭來慶幸地發現有理已經進到廚房去,方才霍鑫的下流玩笑她應該沒有聽到,便不由松了口氣。正要踏上玄關臺階,忽聞雷霆震動般的腳步聲急急奔出,就見有理手裏捏着适才的購物袋慌裏慌張沖出來,二話不說開始穿外出的鞋子。

“怎麽又出去?醫院急拷?”

有理只是搖頭,胡亂套上鞋,連鞋幫都沒拉好就要開門。原徹一把拽住她:“別急,冷靜點兒!”

瞧有理急得臉都紅了,原徹心下揣測恐怕是不好的事兒。那麽越是緊急的時候,便越要冷靜應對。有理這樣子闖出去,路上不定出什麽岔子,自然要先讓把情緒安定一下才好。

可沒想到,有理別別扭扭說出來的緣由竟然是:“我、我買錯了。”

原徹呆了呆:“啊?”

有理簡直羞憤欲死:“哎呀,就是買錯了嘛!沒有瓶裝的料酒,我就想買袋裝的。那誰讓它跟醋擱一起呀?包裝又那麽像,沒注意就拿錯啦!我去去去咧!”

……

有理擡頭,看見原徹面部肌肉僵硬,眼角抽搐,額頭上青筋隐現,就知道他是忍着不笑出來,且忍得十分辛苦。有理心如死灰,擡手掩面:“別給我面子了。我允許你笑三分鐘,大笑!”

“哧——”原徹很聽話地笑噴了,卻還顧及有理的心情,只是埋着頭捂嘴悶笑。

有理無地自容啊!決意遁走。

“等等,”原徹還是拉住了她,情緒平複得很快,“不着急去,我有話說。”

有理天真地歪着腦袋:“怎麽一下子嚴肅起來了?什麽事兒?”

原徹斟酌了一下說辭:“我,要走了。”

有理愣了一下,旋即笑起來:“嗨,我當什麽天大的事兒呢!走就走呗!本來你就是來蹭住蹭吃的,巴不得你趕緊走。回家以後好好吃飯聽到沒?少打架!”

“不,不單是回家。我真的要走了。”

有理似乎明白了:“你要離開這裏,離開新築?”

“那倒也不是。”

“啊喲,我的親娘喽喂,弟弟,你把話一次說清行嗎?這年頭不流行惜字如金。”

原徹表情古怪地觑了觑有理:“別總叫我弟弟。”

“為什麽啊?”

“你沒看過我病歷卡嗎?”

有理眨眨眼:“沒有啊!門診打針挂水發藥,我只看藥單和名字”

“噢!”原徹視線移了一下,“我晚上學一年,小學還留了一年,所以我其實快二十了,比你還大幾個月。”

有理嘴半張着忘了閉上,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容易緩過勁兒來,無比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噢!呵、呵呵,那什麽,以後管你叫哥呗!哥,哥……嗯?不是,”有理猛然意識到話題的偏離,忙叫嚷,“你轉移話題吶?門兒都沒有!趕緊給我如實招來。”

望了下揮舞在眼前的拳頭,原徹又低下頭去,深吸口氣,終于認真地告訴有理:“我跟你說過的,三金子失蹤了一年多。我從來沒有問過他那段時間的經歷,剛才他來就是告訴我,那一年多他去了哪兒做了些什麽,并且邀請我加入。我同意了,所以我要離開一陣兒。我不知道要去多久,三金子花了十四個月,我也許要用更長的時間去完成他做過的事,但最後,我一定會回來。”

靜了一會兒,見原徹沉默,有理淡淡問他:“說完了?”

原徹點頭。

“就這樣?”

還是點頭。

“你都沒說要去哪裏,究竟做什麽嗳!”

“對不起,這是秘密,不允許透露。”

“那你幹脆什麽都不要說,直接人間蒸發就好啦!”有理嗓門不自覺高起來,兩腳蹬甩脫飛了鞋子走進客廳,把手裏的袋子随意掼在地板上,“本來嘛!我是你什麽人啊?剛才的話就該跟你家人去說,跟你媽去解釋,沒必要同我打招呼。謝謝!姑奶奶日行一善給病人幫幫忙,還真受不起你這樣擡舉。人走緣散,再尋常不過的醫患關系,我看得沒那麽重。”

原徹知她賭氣,卻也沒料到她竟把話說得如此涼薄,不覺心頭一沉,啞聲道:“你不看重,我看重。”

有理愣住,又聽原徹接着道:“人不能一個人活在世上的,我一直這樣認為。即便是陌生人,好比賣菜的大叔、便利店的收銀員、公車的司機,人總免不了要同別人交流。所以孤獨才更可怕。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着的人,這樣子的孤獨比世界毀滅只剩下自己一個還要深刻。明明這世上有那麽多人,卻沒有一個把我放在心裏,也不值得我放在心裏,那心該有多空啊!所以哪怕多一個也好,我想這城市裏有人會記得我,等着我回來。我想,”原徹擡起頭來,微疼的目光直探進有理眼底,“這樣的人裏有你有理。”

剎那間,有理很想哭。她不确定自己是被感動了,或者僅僅因為離別的傷感。遵從內心的直感,有理舍不得原徹。她明白這其實就是喜歡,是尋常男女間生出的名為“愛慕”的情愫。縱然她總下意識回避,然而一念心動,終不由己的。

其實我也好孤獨呀!

——有理好想這樣跟原徹說。一個人住在這城市裏,遠方也沒有可牽挂的親人,原徹走了,有理會比他更寂寞。

“起碼還有人會想你,”有理燦爛地笑着,“我要是不見了,都不知道有沒人會報警找我呢!不如打個商量,我想着你等你回來,你也惦記惦記我,好不好?”

原徹一字一諾:“嗯,一定!”

“不行,得拉鈎。”

有理當這是一場孩童的游戲,故作輕松地蹦過來,強行拉起原徹的小手指勾住,說着幾百年不變的誓詞:“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原徹看一眼自己的小手指,又看看狀似開心的有理,嘴角牽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好啦!這下不怕你耍賴了。”

原徹效仿有理的輕松:“不賴。你有恩于我,還沒報答呢!”

“哎喲,說得好聽,老娘可是救你一命呢!你倒是預備用幾錢折你的命?”

原徹兩手一攤:“我沒錢。”

“那就以身相許啊!”

話剛說完,有理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理智在大腦裏洶湧咆哮:“你的節操喂狗吃了嗎?!”

不過,她又想,原徹該當不是那樣順水推舟占便宜的人。于是馬上“吃了吐”,打個哈哈道:“開玩笑的啦!”順手還拍了下原徹肩頭。

沒等纖纖“鹹豬手”收回來,冷不防被原徹一把攥住,拖鞋上地,就勢将有理推在玄關牆上,一個深吻壓了下去。

霎時,有理仿佛遭了雷霆一擊,從天靈蓋一路麻痹到腳底板兒,呼吸系統整體罷工,大腦處于完全缺氧狀态。整個過程中,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等理智稍稍轉會靈臺,有理發現自己正被原徹牢牢擁着,模糊在自己眼前的,是心底湧上的淚。

她聽見原徹的聲音在耳畔輕訴:“有理,請允許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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