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7 14:14:28 字數：3853
紫胤從幻暝界的鐵匠鋪轉出，今日來頗有所獲，除了尋到一些少見的礦石外，亦從幻暝界年老鑄劍師那裏探聽到上古神劍的只言片語，心下多日來終于有了絲絲喜悅……
身後聲音婉婉而來：“紫英，仍是這般對劍癡迷。”
紫胤回頭道：“只此一件愛好，夢璃見笑了。”
二人共同走着，來到幻暝界宮殿附近的山崖上，放眼看去，底下閃爍着各色奇晶怪石，與頭一次來時的景象比，繁華了不少。
昔日紫胤頭一次進來時，全身不自在，因為這裏所有居民都對他怒目相向……想來幾乎是昨天發生的一般。
紫胤緩緩告知夢璃拔魉之事的細節，夢璃亦是吃驚，“為何纏上紅玉姑娘？”“……”紫胤不知道該如何說，陷入沉默，夢璃晶石般的雙眼思索片刻，亦不再問。
“想起夢貘一族曾與拔魉有過幾分交道，此次帶她來，就是想煩請夢璃看看，拔魉可曾在她體內留下什麽……或是造成致命傷害……我并不擅長此道。她……不記得拔魉之事，還望夢璃勞心。”
柳夢璃微笑道：“這有何難，紫英太見外……只是……心思深沉，籌謀周全，又不言語的脾性，還是未變呢。夢璃亦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想起屠蘇一事，心中一痛，嘆道：“夢璃過譽，我何曾有思慮周全……”
夢璃微微蹙眉：“紫英，你總是想得太多，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抗，百年前如此，現在雖是如此不喜不悲……自即墨後，夢璃只見你在青鸾峰笑過一次……雖是堪破天道無常，奈何你的心，竟是越發沉重了……”
“……”
夢璃看向他腰間紅色劍穗，複又問道：“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紫英，可仍舊是……放不下？”
紫胤知道她問什麽，緩緩道：“若不放下，又如何能在昆侖山巅修行時，得遇天光……恐早已入了輪回，不知今世為誰了。”
“……”
昔日，瓊華隕落。回青鸾峰不久，天河與菱紗便成親了，當夜三人加上夢見樽共同飲酒，雖是喜慶之日，奈何歡樂中透着悲涼。
紫英偶爾回去看看，更多時候呆在劍冢，鑄劍研習，依靠記憶寫下瓊華精髓的心法，劍訣……或于昆侖山空曠之巅，清心修行，終于悟得劍術之精妙。再度相看時，雪色欺墨發，菱紗去世，天河亦孤身一人。
于千萬個白晝黑夜，終是窺破天道無常，心中對于生死，再無執念。一日得遇昆侖天光，一白衣長發仙人緩緩而下，告知他獲得仙壽，位列仙班——自此，也許慕容紫英便不再是慕容紫英了……紫胤，留下一個字，舍去一個字，既為獲得新生。那仙人臨走之際道：“雖爾心清自明，修為絕倫，心念蒼生，然并非全然空明無塵。此紅色劍穗贈與你，謹慎收好，随身攜帶，即為你對塵寰的一切欣喜，眷戀和思念——何時解開，何時真正摒棄所有凡塵雜念……或可真正修為神。吾名寧封子，若有緣時，自會再見。”
“所以紫英是因為這個才從不解下劍穗？”夢璃甚是驚嘆，從未聽他說過。
“并非全然如此……行走人間，游歷山河……仍是不解許多事情，當日不求而得以仙位，自是感激蒼天垂愛。——可如今，活了數百年，覺得仙只帶來了更多時日，去體會和經歷更多的變化……如若此劍穗當真是我對凡塵眷戀或欣喜回憶，那我不再想解開它，當它是個多年陪伴的配飾，也未為不可。……當日允諾過你們，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曾忘記這個誓言……”
“可夢璃覺得紫英仍是過得如此辛苦……”
紫胤沉沉呼了一口氣，道：“辛不辛苦，皆是自己選擇，又何須怨天尤人？數百年來，只求能真正如寧封子所言放下一切，可最近太多事情……讓我覺得我并非已經放下，反而是放不下更多……”
“紫英……”夢璃不再言語，見面實屬稀少，紫胤也幾乎從未向她吐露如此重的心事，夢璃的目光中滲出幽幽悲傷。
……
夢璃尋到紅玉時，她正在和第一天見到的那只幼年夢貘玩耍，如此場景，暫時讓夢璃放下了剛才的厚重思緒。
“紅玉姑娘，聽紫英所言……你在蓬萊曾受毒火攻心，夢璃不才……自诩會些夢貘族的醫術之道，可否為紅玉姑娘看看？”
“夢璃姑娘說哪裏話，”紅玉笑道，“感激不盡還來不及呢。”
當下坐于前夜石亭，夢璃的手指輕輕搭上紅玉的手腕。她眉頭忽而皺了一下，旋即微微平緩。
“似已無虞……只待靜靜修養，不可動了真氣。只是……恕夢璃多事，紅玉姑娘體內……為何會有紫英的諸多靈氣和真氣？紫英本是屬火，姑娘屬金，本相克，奇特的是兩股氣力并未相争……”
紅玉垂下眼簾，緩緩告訴夢璃“靈度”之事。
夢璃卻深深一笑，握住紅玉手說：“如此……當真最好。昨夜，唐突告知劍穗一事，本想暗示紅玉姑娘，紫英并非真正無情，而是放不下……或者真正放下了。可今日才知道，是夢璃誤會了……思前想後，怕紅玉心裏介懷，特來賠罪。”
“那個劍穗……？”
“夢璃覺得，紅玉若有時日，還是自己問的好，或者，紫英會主動告知也說不一定。”
“如此……多謝夢璃費心了。此番切脈也是……”
夢璃站起身，揚揚揮袖間，一股甜潤安詳的香氣罩向紅玉。“沉水潤心，”夢璃笑道：“我族相傳修身養性，護體固元之法術。紅玉姑娘此次兇險，多是紫英相化，夢璃只能……略表心意。”
“夢璃快別這樣說。”紅玉走上前道：“能聽得這些往事，亦是彌足珍貴，還以法術護我，紅玉……感激不盡。”
紫胤和奚仲商榷魔界之事後，二人一同來尋夢璃。不遠處，見夢璃和紅玉在亭中相對而坐，聊得正開心。
紫胤的視力和聽覺，都是遠勝于常人的，奚仲是妖，本就敏銳，清清楚楚聽到二人對話。
“此事當真？”紅玉說着，忍不住遮面笑起來。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但那人真是紫英的師叔，說他小時候，會追着她要糖吃，有些胖胖的，像個面團……菱紗也曾說，害羞還愛操心，老頂着一張冰塊臉到處騙人……”二人像是久別重逢的閨中密友，笑個不停。
奚仲拼命忍住沒有笑出聲來。紅玉和夢璃同時察覺到不遠處飄來的寒意，回頭一看，是一語不發面色如鐵的紫胤和緊抿嘴唇的奚仲。
紅玉一時尴尬，倒是夢璃已經習慣了似的，大方站起來道：“奚仲，有何事？”
“大人，幻暝界的縫隙，似乎是要關閉了……”
“哦……是嗎”夢璃顯出十分不舍的神色，紅玉亦收了笑容，跟着她緩緩走過來。紫胤口氣些許僵硬：“如此，我們便就此告辭。”
“……紅玉姑娘無恙。”夢璃笑着對紫胤說，紫胤仍是淡淡點頭，神色有如常。
紅玉看在眼裏，心下明白他是介意剛才她所聽見之事，以及不願讓紅玉知道是自己托夢璃來檢查紅玉傷情。可不是恰好印證了他舊友的評價……
夢璃拿出兩塊非常漂亮的晶石，湛藍透明的給了紅玉，紫色水痕的給了紫胤。
“這是幻暝界很多年才會結出的上好晶石，佩于身畔，增長靈力，亦可求其平安……”她眼中有些哀傷：“夢璃，期待與二位再見的日子……”
紅玉輕輕屈膝道：“多謝夢璃姑娘美意，此番種種，紅玉感激不盡。”
紫胤拱手道：“多謝饋贈，保重！”
入口處，夢璃和奚仲一起見他二人走遠。
“大人可曾覺得紫胤真人有些變化？”
夢璃笑道：“當然……比往日坦誠些……上天果然還是眷顧他的……以往禦劍乘風獨來獨去毫無牽挂，那般潇灑，只是見他一人背影時方覺太過孤單。”
“大人為何不告訴他二人，那晶石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一對‘相思魄’？”
“告知無益……且看天意吧……作為友人，我僅能給予這些。”
“……上古戰劍古鈞，千年情劍紅玉，試問歷代知名劍仙，怕也沒有人像他這般傳奇了……”奚仲贊嘆道。
夢璃忽而問起：“奚仲……你我共同振興幻暝界，也百多年過去……昔日……夢璃尚不完全知事，心中認定一人難以釋懷……故意冷待與你，還望……莫要記在心上……”
奚仲有些意外，回頭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奚仲從不曾放在心上的，惟願幻暝界太平，正如此時，便好。”
“多謝……”
紫胤走得有些快，紅玉只得加緊腳步跟着。其實她并不會因為聽到紫胤小時候的故事就取笑他或是改變對他的看法，只是……想象不出來此刻的他，曾經也是那般可愛模樣，聽到諸多珍貴回憶，覺得幻暝界去得很是值得。只是此時此刻的氣氛……實在尴尬了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微風拂來，他腰間紅色劍穗向後拂過，紅玉心下一動。
其實他心中是否還有所惦念，或者其他原因，都無所謂。紅玉心想，就像那夜他意識已經疲倦至極，希望她“多待片刻”一樣，但凡她還在，只要看到他神采奕奕，或者就此靜靜守護，就足夠好了。至少他現在不再給她“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感覺，經歷過種種事情，仿佛看到了越來越完整和真實的他……
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紅玉一驚，忙收住腳步。
半晌，他緩緩道：“這次回去，欲與掌門相商，想暫離一些時日……待陵越繼任天墉城掌門，便正式退位執劍長老，亦不再留于天墉城。”
“……紫胤若是心意已決，便如此行事就好……”
“……想去長安一趟，幻暝界鑄劍大師曾言，聽聞上古時期傳說之劍‘幹将，莫邪”曾在那地出現過……”
紅玉忽而明白紫胤要說什麽了。
那日紫胤和奚仲來之前，夢璃曾與她說道：“對方是紫英，可能要花上很多很多時間……不過，夢璃想若是紅玉姑娘的話，一定會求得一個結果的。紫英，終究是會用自己方式回應，只不過需要多久……就不知道了……”
紅玉看紫胤還是背影對着她，似乎欲言又止，笑盈盈地說道：“此番……幻暝界之旅，紅玉深感有趣……果然天墉城呆久了，出來看看，覺得甚有樂趣。不拘紫胤道長要去哪裏……紅玉，可否一路同行？”
紫胤側過半身，看向微笑着的劍靈。
過了一會，慢慢說：“……無妨……同去罷。”
随之轉身，走到紅玉前面說“凝神”，開始默念心訣，周圍起風，預備禦劍而歸。
“慢！”紅玉忙叫道，紫胤止了劍氣，問道：“何事？”
“紫胤道長……你先行禦劍回去罷，紅玉……欲步行而歸。”
“……”
平生只聞師長，平輩或後輩贊嘆他“禦劍第一人”，眼前的劍靈，卻執意不願同他禦劍。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沉默幾秒，轉身便走。
紅玉喊道：“紫胤道長……？”
“走罷，”他也未回頭。
……紅玉思索片刻反應過來，掩住朱唇輕輕而笑。腳下加快，追着前方颀長的身影，款款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