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的身體不知何時出現在老閣主的身前, 淩天掌門的手掌就貼在尊上的胸膛上。
不,沒有接觸到,約莫還有一掌之隔。
接下來的一幕, 他塗微一輩子都忘不了。
尊上垂眸看着淩天掌門的手掌,唇邊勾起了一抹笑。
他從未見過一個男子能笑得這般攝魂奪魄,他從未見過一個男子笑起來, 仿佛整個天地都要為他俯首折腰。
那個瞬間就像被凍住了一般,時間凝固了。
尊上緩緩地擡起頭, 狹長的鳳眼輕輕瞥了淩天掌門一下。
頃刻間, 淩天掌門的整張臉因為驚駭而扭曲起來。
淩天掌門的身體, 彷如斷線的風筝, 慢悠悠飄了起來。
他清楚地記得, 當日場中不明所以的人,紛紛喊了出聲, “淩天掌門,快看,淩天掌門飛起來了!”
“天,難道淩天掌門突破了!”
半空中的淩天掌門身體舒展,看上去倒真的是飄飄欲仙。
可他側頭看向尊上的時候, 卻不合時宜地狠狠打了個冷戰。
尊上又笑了。
他的笑意不達眼底。
他看着空中的淩天掌門,仿佛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被風吹走的破布衣裳。
尊上輕哼了一聲, 平地驚雷,炸的所有人耳膜直鼓。
而随着尊上那聲輕哼, 淩天掌門的身體,像被人生生卷成一團,在空中頓住, 随後四肢猛地舒張開來,伴随着一聲聲骨頭嘎吱斷開,筋肉呲拉扯斷的恐怖聲響。
天上飄飛的雲朵驀地化為一個骨節分明的拳頭,在淩天掌門的胸膛處一錘而下。
一聲慘呼響徹整個祭壇,淩天掌門的身體,狠狠地砸在了皇上的腳邊。
坐在寶座上的皇上受驚過度地站起身來,肉眼可見在微微顫抖。
後知後覺的衆人終于在那輕哼聲中找到了事情的始作俑者,尊上。
尊上的嘴角噙着笑,卻沒有人能夠在他的笑意中感到一絲暖意,反而猶如寒冬的冰水,澆透了身上的衣裳,冰寒徹骨。
尊上邁出了第一步。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猶如踩在登雲之梯,緩緩往上。
虛空中,他每一個腳印,泛起了漣漪。
所有人看得目瞪舌強,驚恐萬狀。
連老閣主也禁不住全身顫抖,口中喃喃道,“他,他真的…”
尊上在虛空中信步而走,仿若君王巡視他的城池,緩而篤定從容,慢卻力量十足。
一直到祭壇最高處,萬民塔的觀景臺。
尊上的聲音傳遍整個祭壇,“問道閣,一心問道,無意争端。修浩然之氣,擇萬物之華,悟超脫之心,成大道之基。”
尊上眼巡四方,目光所到之處,連陛下也屏氣凝神,肅立躬身。
“換句話說,”尊上的聲音很輕,“我不喜別人擾我清淨。”
尊上的手突然在虛空中一抓。
風起雲湧。
風雲化為神龍虛影,奔騰在雲霧波濤之上。
漫天的風雲席卷而過,那雄勁有力的龍爪似乎抓向了萬民塔。
底下衆人驚呼連連,甚至有不少人已經跪伏在地。
“淩天門,好自為之!”
待風雲漸舒,四方晴朗,萬民塔上,那象征着皇權至上,一紅一綠兩條精美絕倫的玉龍雕,已經消失不見,肉眼可見那風雲化成的龍體将其席卷而起,消失在遠方。
與之一樣消失的,還有尊上。
沒有人知道尊上的實力達到何種境界。化境巅峰的淩天掌門,在他手下竟走不過一招,還有誰敢?
問道閣,從此絕世獨立,超然世外。
問道閣,龍祖雲。
這六個字,成了輝耀國的傳奇。
淩天掌門養好傷後親自登門拜訪老閣主,厚禮致歉,将身段放得極低,最後還跟老閣主成了親家。
二公子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
按他塗微看,淩天掌門哪裏看得上二公子。尊上,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可惜尊上在女色這方面好像少了一根筋,傾國傾城的靈素馨,她對尊上的吸引力,怕還比不上屋外房頂的牽牛花。
二公子百般哀求老閣主,終于成就了美事一樁。
老閣主為此還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想到這,塗微又是一嘆。
老閣主與至交老友有一門指腹為婚的糊塗事。換言之,二公子自打在娘胎裏,就有了個小媳婦,名曰花蕊兒。
這花蕊兒身世也是可憐,父母只是普通醫士,卻在戰亂中奔赴前線救死扶傷而命喪他鄉。
二公子娶了靈素馨。老閣主素來講情重義,自己已經犯了錯,如何再能狠心說取消這門婚事。
原本老閣主有心想着将花蕊兒收為義女,可你說好巧不巧,尊上看到他為難,便随口說了句,“既如此,我便娶了她吧,我是你的義子,也不算違背了你的諾言。”
老閣主當時都給吓傻了,等尊上走後,回過神來的他卻喜不自勝。
尊上為人清冷,感情一事更是遲鈍,如今他自己開口要了人,老閣主這心哪,別提多舒坦。
可謂是一箭雙雕,解決了他兩件心事。
花蕊兒跟了尊上,這天下,就算皇上也不敢對她不敬,比起老閣主義女的身份,可要金貴多了。自己老友的女兒有這樣的歸宿,老閣主覺得自己終于對得起老友的囑托。
可他塗微,卻不敢茍同。
尊上這人,從頭發絲到腳指甲,看不到一絲半點的溫柔。想讓他跟一個女子談情說愛,對她噓寒問暖,塗微低垂着頭,那估計得等到太陽打從西邊出來。
他見過那個被天下人譽為運氣第一,命格最貴的姑娘花蕊兒。那是一個文文靜靜,謙遜有禮的良家女子。沒有二夫人那樣美豔絕倫的相貌,長得卻別有一番清幽純淨的味道。
唉,希望大夫人真的能攏了尊上的心,若不能,也希望她能夠安分守己。
只要尊上不厭棄她,自當享盡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華衣美食。
塗微想着,身影在長廊的拐角處消失了。
龍祖雲微蹙眉頭,手中的毛筆在他修長的手指上旋轉着,揮灑出來的墨水凝而不落。
龍祖雲的雙眸一閉,手指驀地停住,懸浮在空中的毛筆頓住,潑灑的墨終于揮灑自如,滴入大案上的宣紙,渲染開點點墨梅,滿室頓時生香。
深深吸氣,龍祖雲睜開了雙眸。
他成親了。
成親這兩個字,就如同女人二字,在他的腦海裏僅有輪廓,沒有內容。
他清楚他的不凡之處。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自懂事那日起他便能感悟到天地的力量,換言之,他從誕生那日起便是這世間所謂的先天之境的存在。
修煉,是他的本能,是他心悅之事,可以讓他冷眼旁觀這世态萬千,紛纭衆生。
這個天下對他來說,太小,太小了,細小得猶如他指尖的沙粒,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痕跡,或是感覺。
若非因為老閣主在他身邊許久,那日淩天掌門的發難,可能他都懶得出手。
至于親事,他實在聽煩了這邊的長籲短嘆,哪廂的呼天搶地,便随口應了下來。
他不算冷血薄情,會有點在乎陪在他身邊許久之人的感受,至于從未謀面的人,他們所謂的未來和幸福,從未在他的考慮之內。
只是,成親,好像有一個風俗,是要洞房的。
龍祖雲突然想起塗步成親那個晚上,那粗重的呼吸聲,女子壓抑的歡/愉又抗拒的呻/吟。
不是他故意偷聽,而是他的修為實在太高了,偌大的城池,只要他想,一切都能呈現在他的腦海裏。當夜,他只不過放松了一下靈海,任由精神力延伸出去。他想聽的,其實只是蟲叫鳥鳴,誰曾想聽到的還有縱馬馳騁,巫山雲雨。
龍祖雲再度蹙起了眉頭,頭微低,看向自己身下的位置。
男歡女愛,同樣是一種本能,但他一向控制得很好,尤其是在他看來,這世間的女子,似乎也沒有誰有資格在他的身下承雨露,沐春光。
塗步那個娘子,靈素馨。
都說她是天下僅有的美人兒,且文武皆修,才貌雙全。
靈素馨确實長得好,可她看他的眼神,讓他有點不舒服。那雙讓塗步魂牽夢萦的水眸,每次看着他時,總有如一池春水,恨不得将他溺死在裏頭。
他只要一勾手指,那靈素馨絕對會直接跪伏在他的腳下,任他為所欲為。
可惜,別說她是塗步的妻子,就算不是,在他眼裏,靈素馨也就是好看,僅此而已。
賞心悅目的東西,誰都喜歡。只可惜靈素馨是活生生的人,總不能像花花草草那樣,種在他前面的院子裏沐浴陽光雨露,讓他偶爾一眼望去,心神舒暢,更不能直接做成幹花幹草,貼在牆上,壓在案邊。
所以靈素馨長得再好看,似乎也沒什麽用處。
至于他的妻子,龍祖雲望着窗外青翠欲滴的竹子,心裏想着,只要她不是太難看,不是太讨厭,就姑且讓她活着吧。
“塗淩”龍祖雲低沉的聲音響起。
“尊上!”一道白影從門口閃過,頃刻間出現在屋內。
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約莫十七八歲,面容俊秀,身材挺拔。
“走吧,我們去無恒山脈走一趟,你突破在即,若有境化之丹,把握更大。少了一味如蘭草,正好過去取了回來。”
那叫塗淩的年輕男子張大了嘴,一時愣住,看到龍祖雲轉身,方才磕磕巴巴道:“尊上,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們這番去無恒山,最快也要五天後才能歸家。”
塗淩頭越來越低,“尊上,今夜可是您,您的洞房花燭夜,怎好讓夫人獨守空房?屬下,屬下的突破是小事,尊上您的,”
塗淩還未說完,便聽到龍祖雲冷冷地道,“你,僭越了。”
塗淩猛地跪下,聲音響亮,不再猶疑,“屬下知罪。”
龍祖雲抿嘴不語,過了一會方緩緩道,“讓你爹過去說一聲,讓她早點歇息。”
“是,尊上還是疼惜夫人的。”塗淩低頭道,心裏頭卻亂成一鍋粥,回頭跟他爹一說,指不定怎麽揍他。尊上在大喜之日陪他去采藥,這得虧他是男的,要是女的,活生生就是一出風流韻事。
可就算他是男的,塗淩扁着嘴,好像也甚是不妥。尊上本就不近女色,加上坊間養着娈童的富貴人家可不少。要是傳出去,指不定別人怎麽往龌龊的事兒想。他了解尊上的脾性,可別人不清楚。
塗淩第一次對自己這斯文的相貌有些不滿,他要是一個五大三粗的醜陋模樣該多好。
塗淩是彎着腰,垂頭喪氣地跟着龍祖雲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