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一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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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明鏡從未想到過,這個時候,她的弟弟明樓,加入了國%民%黨。明鏡既不能說他對,也不能說他錯。國民革命期間國%共鬧僵是事實,如今抗日戰争期間國%共合作也是事實。

明鏡只得推遲了去見石楠的日期,安安穩穩供着明樓上學。

明鏡坐在辦公室埋頭苦幹,卻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如今并不在學校。

重慶。

明樓站在桌前,謝培東坐在他對面,正向他傳遞中央的指示精神。

“我們需要通過對日本經濟政策了解他們的軍事政策,同時需要通過蔣%介%石的政策在部屬敵後抗戰配合國%民%黨。讓你作為多面間諜是組織上的安排,組織相信你可以處理好。”謝培東請明樓坐下,又說:“同時,你将作為中%共上海地下黨的成員,收集情報,特別是要注意利用汪芙蕖的特殊身份。”

明樓一直靜靜聽着,目光銳利,炯炯有神。

當然,僞裝,從一開始,他就是這麽做的。他也做的非常完美。

蘇州天氣晴朗,讓人心中激情澎湃,明樓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有什麽困難,向組織說明,組織會予以幫助。”

明樓沉吟一瞬:“這個請求,希望組織理解。我不希望大姐入黨。”

謝培東似是早就料到他會提這件事,沒制止明樓,只是示意他往下說。

“我姐姐缺乏鬥争經驗,現在也只是個紅色資本家。”明樓心中想了很久,最終決定把困擾他很久的一件事說了出來:“姐姐曾經有個未公開的戀人,名叫王成棟。我查到他有國%民%黨%軍%統的背景。但這個人的記錄突然消失了,我心裏有懷疑,希望組織徹查。這個人若是被用來對付我黨,将會是個很大的難題。”

謝培東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建議組織會考慮,但現在是抗戰時期,不管是國是共,不管什麽恩怨,只要是有利于打擊日本,我們不應該一律猜忌,要先配合。”

明樓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得應了一聲“是”。

明樓突然想到了姐姐房間裏的信簍,滿滿的都是信。

收信人:王成棟

沒有地址。

【九】

王天風在舞會上一舉成名,這個突然闖入巴黎金融界中心的年輕人,成為一個傳奇般的人物。正如同凱瑟琳所說,他突然成了巴黎年輕男子的公敵。這個突如其來的收獲,讓詹姆先生多多少少也得到了更大的關注,他的地位隐隐的也在上升。

王天風成了他的愛徒,到哪裏都帶着他,而這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中國人,在巴黎金融界風生水起,名聲在外,他甚至收到了來自燕大北大清華的聘請書。但詹姆老頭自然不會放他回去,這個人給他帶來了更大的名譽和利益,作為資本家,自然是要好好利用。王天風和詹姆先生如此親密的關系,不知何時何地起,關于凱瑟琳要嫁給他的傳聞突然興起,多次傳到他耳中。

自然,也傳到了明誠的耳中。

他打算告訴大姐,但被明樓攔住了。明樓作為重慶軍校的特別培養畢業生,拿到了去巴黎的資格。這是任務,也是嘉獎,他這時終于可以跟明鏡說,自己要去巴黎讀經濟了。順便,找機會會會這個王天風。

自從阿誠上一次說恍惚看到了王成棟之後,他就有這樣一個預感。他一定是換了名字,不知道在執行什麽任務。

也不知道他是哪個黨派的人。

明鏡對于明樓要出國學習發展自然是支持的,如今明家企業她漸漸撐起來了,也不是缺了明樓不可,便想着先把他送去巴黎讀讀書,哪怕時間短一些略微适應一下。

難得的周末,明鏡帶了明樓上街。明樓看着是往法租界的方向,有問題也不敢問,只得默默跟着姐姐走。明鏡刻意經過王成棟家的弄堂,仍舊是空無一人。明樓心中忽然一股無名之火,拉着姐姐就往外走。

“大姐,等我去了巴黎,一定會找到王成棟這個瘋子!”

明樓不等姐姐反應過來,就帶着她穿過馬路,要離開法租界。他只是覺得,王成棟這樣玩消失,不給姐姐留下任何的聯系方式,讓人平白無故等着,耗着,他就是無恥!他為姐姐不平,即使明鏡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麽來。

明鏡走快幾步跟上明樓,她哪裏知道明樓的一股無名火從哪裏來。“明樓!你把話說清楚!”

“小心!”

明鏡明樓面前突然撲過來一個人影,強大的沖擊力讓姐弟倆重重摔倒地上。明鏡忍痛爬起來,卻發覺一個婦人倒在地上,血液汩汩湧出,把她的旗袍洇在血泊裏。遠處一個小男孩,撥浪鼓就在自己手邊,也是重重磕在地上。

肇事的車輛跑得很快,明樓卻在一瞬間看得清楚,車後有汪家的編碼。

明鏡看着那婦人和孩子吓懵了。直到法租界的警察過來,她才漸漸緩過來。

“那是汪芙蕖的車。”

明樓在小男孩的病床一旁站着,明鏡坐在小男孩的床邊,愣愣盯着地面磚。“他要殺我們,不想,還是有好心人救了我們。”

“明樓,以後這個孩子,咱們養着。”明鏡聲音有些沙啞,她攏了攏被子。“打電話,叫阿香派車。”

明樓沒有動。“大姐去哪裏?我送您。”

明鏡終于擡眼看着明樓。明樓心中一驚,姐姐的眼神裏,有死亡和殺戮的影子。

明鏡:“汪公館。”

明樓:“您不能去。”

明鏡:“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還不反抗嗎?”

明樓:“我們沒有證據。況且,現在他身後是日本。”

醫院裏的鐘聲這是卻有些吵鬧了。還有窗外吱呀的蟲鳴,汽車聲,樓道上的腳步聲,交談聲,都吵鬧的很。

小男孩終于睜開了眼睛。

明鏡嘆了口氣,摸摸他的小臉:“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茫然的搖搖頭。

明樓忽然反應過來,他驚訝的發現,小男孩對自己和姐姐,竟然沒有見到陌生人的那種恐懼。

“以後,你叫明臺,我是你姐姐明鏡,這是你大哥明樓。”

明臺懵懂的點點頭,向明鏡伸出手要抱。

“姐姐……”

【十】

步瓊的密電,在午夜時分傳到了王天風手中。他眉頭緊鎖,看着譯出的電文。

詹姆先生手上有一批南北朝的文物,走民間渠道流去了巴黎,這筆交易的背後,是日本用來籌集制藥的。至于制的什麽藥,這是個更需要小心的問題。前兩批古董都已經交貨了,剩下的還有幾批,借了蘇聯的道并北冰洋的航線,估計還有一段時間會送來。而要交換的這批藥,就在詹姆先生手裏。

巴黎下雪了。

王天風燒了電文,站在窗前看夜晚空寂的巴黎大學。鐘聲滴滴答答,倒比遠處車輛汽笛聲清楚得多。他終于掏出了明鏡的信。

雪薄薄的鋪了一層,地面上精光閃閃的。不知何時月亮升起了,明晃晃的。風聲輕微的噼噼啪啪,這個天氣,院子裏幾乎沒什麽人。

王天風借着燈光和月光,仔仔細細的看每一個字。明鏡的字寫的極漂亮,藍色的小字襯着白底信紙,極為清雅,就如她一般娟秀。

王天風不敢計算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更不敢計算他們還有多久才能見面。仿佛這樣他就可以假裝告訴自己,他們馬上就能見面。

腳步聲在這個時候非常不合時宜,特別是在一個靜谧的雪夜。盡管相距很遠,王天風憑着敏銳的聽力還是一眼确定了方位。樹影擋着,只看見一個身影慢慢穿過甬道。西裝風衣圍巾,手中一把黑骨傘,提着一個行李箱。慢慢的穩穩的,在甬道上走着。

王天風側身在窗簾後,細細觀察着這個來自黑夜的客人。

他終于轉過身了,像是在四處辨認方位。

王天風心跳短暫的空的一拍,他沿着牆壁重重的墜下。他已經感覺不到後背抵觸的堅硬和冰冷了。他閉上眼睛努力的平複心情。

他确定他剛剛看到了明樓。

明樓轉身看了一眼宿舍樓,寥寥幾盞燈光還亮着。他轉身離去,腳步踩在雪上吱呀作響。

等他安排完住宿,進了公寓,才得以給明鏡發報,安然到達。同時,一封電報也傳給了方步瓊。

上海是個大晴天。明鏡在辦公室裏坐着,都能感覺到冬陽的暖意。麻雀啾啾落在窗臺上,左啄啄右啄啄。

但她看着坐在沙發上的人,仇恨的目光将要迸發出來,一刀一刀剜了她。可曼春偏偏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恭恭敬敬遞上汪芙蕖的信和箱子。

“大姐,這是我叔父讓我帶來的。您就算不收,也好歹看一眼吧。”

明鏡掃了一眼,不過仍然是些古玩,看樣子就是汪芙蕖曾經送給明銳東的那些。

“你還是帶回去吧。若是說我父親還可以倒騰古玩,至于我,一沒那個閑心二沒那個閑錢,對這些冥器也不感興趣。讓汪叔父去找更好的買家吧。”

曼春看明鏡面色不善,自知不得再去打擾,只是奇怪這明大小姐對自己家的态度陰晴不定。

明鏡送走了汪家的人,立即給明堂打電話。

明鏡:“大哥,汪芙蕖什麽時候開始涉足古玩了?”

明堂:“怎麽了大妹子?汪家又來找事了?”

明鏡輕嘆:“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倒騰來的,我瞧着是好貨,有年頭的。”

明堂在那邊不屑的嗤笑:“汪芙蕖早就跟日本勾搭上了。之前日本人在南京郊外發現一座南北朝的墓,後來上面給封了。照你這麽說,指不定他那些東西,就是這個墓裏面的。”

明鏡在電話這頭撇撇嘴:“什麽墓值得讓日本人在意?難不成挖出南北朝的皇陵來了?”

明堂:“哎哎大妹子這話不能随便說!咱不懂這行,我這也是聽說了的。那墓裏面都是精品,具體那年代不可考,不過倒是挖出來一座殘碑,說是大概是‘護國柱石’幾個字,估摸着,不是皇親也是王侯。”

明鏡早就聽不下去了,翻閱着今日的報紙。跟明堂匆匆挂了電話,目光固定在報紙內頁一版的小字上。

南京石家大公子石楠透露,年內将在上海開設古玩鑒定所。

【十一】

阿誠本打算再回一趟伏龍芝,是時候回去結業了。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大哥的到來,把他困在了巴黎。令他稍微放心些的是,明樓的所有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尋找王成棟上,沒精力來盤問他。

這幾天王天風也是少有的深居簡出,在詹姆先生家借住,幫他起草一份經濟方面的論文。凱瑟琳倒是難得的能在家呆的住,不再出去同她的朋友們逛街游玩。王天風對這些置若罔聞,安安分分做着一個合格的學生,以此博得詹姆先生更多的信任,也好減少詹姆先生的警惕。

雖說一開始王天風的初衷的确是為了躲避明樓,但在詹姆先生家的這幾日,卻讓他發現了一件令人驚恐的事情。在書房的櫃子上,有一個古舊的香爐,一看就是中國的東西。王天風跟明鏡近乎一起長大,明鏡對于古玩的了解多多少少也影響到他,他看得出來這是屬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東西。這恰恰印證了戴笠和方步瓊的話,而詹姆先生的罪名,也近乎可以坐實。

那麽,交易到底是什麽?

王天風在詹姆教授的家裏,不能再得出更多的結論,畢竟戴笠說了這是個地下組織,就算有蛛絲馬跡,也可能被輕易抹去。

數日後王天風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四周仍然是安靜的,沒有任何人找過他。

窗外天有些陰,寒風透過窗縫滲進來,從壁爐的熱氣中鑽着空子。王天風倒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習慣性的往下看。這是大白天,他晚上的睡眠時間也是得到保證的,但不知為何,他仍舊筋疲力盡困頓的要死,只能靠咖啡給自己提提神。

這個時候,電報機不合時宜的“滴滴”叫起。王天風不自覺地進入警戒狀态,轉身帶上耳機開始接報。

他用和步瓊接頭的密碼本翻譯,半晌沒能解開電文,這才反應過來,那是來自重慶的密電。

戴笠突然給他下達了任務。并且是加急絕密。

明樓冷冷看着電報,找出一張地圖開始标記坐标。這是一次伏擊計劃,軍統在巴黎的同志會給予協助。他的代號是毒蛇,任務跟蹤一個藥販子端了他們的藥廠。另一個代號毒蜂的同志,則負責配合他抓一個日本學者。

這個計劃明樓及時傳遞給了中@共在巴黎的負責人,代號煙缸的同志。煙缸很快傳來答複,那個藥廠,應當是日本人用來打細菌戰的研究所。明樓當時就蒙了,在他的印象中,“端”這個字等同于“炸”,若是炸這個藥廠,一旦有藥品流出,那整個巴黎将會成為日本陰謀的實驗品。

王天風收到方步瓊傳來的指示時,心中也是一驚。這個藥廠必須要處理的非常周密,否則一旦細菌擴散,整個巴黎都會有危機。

他需要提早跟那個毒蛇見面。

夕陽軟軟照着塞納河,街口樂隊正演奏着一首極為歡快的曲子。一個帥氣的男子拉緊了風衣,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當王天風看到明樓時,心中震驚,不亞于看到他的明樓。他心中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害怕。作為最優秀的特工,他竟然會心生畏懼。

明樓突然有些頭疼,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忍着怒火沒有出手給他一拳,他畢竟是有作為特工強大的心理素質。

但明樓仍是輕易從王天風飄忽不定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心思,只淡淡說了一句:“放心,大姐不知道,她在上海處理公司的事情。”他向王天風禮節性的伸出了手。

王天風握住他的手的一剎那,便感覺到強大的壓力,那是明樓的怒火。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詭異的想法,緊緊握着他的手的,是明鏡。那是明鏡的怒火。

王天風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怕些什麽,這大略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越是想見一個人,越怕見一個人。“上海?很好……很好……”王天風定了定心神,擡眼淩厲的看着明樓。

“阿鏡在忙公司?你在做什麽?”

“如果你是毒蜂,你就應該知道,我就是毒蛇。”明樓咬牙切齒,近乎想要把王天風的手捏碎。

“呵,把家裏攤子撂給姐姐,自己跑出來幹這些事情,你就以為很光榮麽?”王天風沒接他的煙,擡腿沿着河邊走遠。

明樓愣了一下,微微嘆息,便小跑着跟上了。

【十二】

每當王天風遇到有關于明鏡的問題,他總是會失了分寸。在見到明樓的一瞬間他本能的感到心慌,因為明樓變化太大了,明家一定是遇到過難關。他開始不由自主的擔心明鏡。

王天風走的極快,河邊冷風吹着,讓他清醒冷靜下來。

他心中其實是清楚的,憑明鏡的性子,再苦再難,她都不會說一句,寧肯自己背負所有的擔子,在人前,她是絕對的高傲和自信,淩駕于一切之上。

他剛剛訓斥明樓的那一句,又何嘗不是訓斥自己。自己平白消失了那麽久,如今又哪裏有理由來訓斥她明家的人。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虛僞,明明是自己不聞不問,一牽扯到她,他自己卻會先向別人發怒。若是自己在她身邊,那一切會不會好很多?

“姐姐一直再給你寫信,但是,并不知道寄往哪裏。”明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趕上他了。

“我要是知道毒蜂是你,我一定會把那些信都帶來的。”

王天風沒說話,自己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包煙,銜了一根在口中。細細煙縷在強大的風中,直直的吹向身側。

明樓被煙味嗆到,咳嗽了幾聲。

“她……還好麽?”

“好,也不好。”明樓微笑着,只說了這幾個字。

“你對于這次任務的“端”有什麽看法?”

明樓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還以為王天風會多問些關于姐姐的事情。只有王天風自己知道,如果再說關于明鏡的事情,他可能會完全失去清醒的頭腦。一般的朋友,若是分別良久,毫無音信,一般都會漸漸淡出對方的生活。但是王天風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時間越久,明鏡在他心中越是清晰。清晰到曾經點點滴滴的細節,都仿佛呈現在眼前一般。

特工最不能有的就是感情,這将會是最致命的武器。

“我不會采取炸掉藥廠的方式。”王天風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到氣管到肺都冰冷了。“我希望你理解。”王天風從明樓的風衣中抽出槍,別在自己腰裏。

“我同意你的看法,炸一個藥廠,損失太大我們擔負不起。”明樓這時候才緩過神來,把自己的想法緩緩說出:“既然這是巴黎的藥廠,那就讓巴黎警方自己收拾。”

王天風忽然覺得這個孩子長大了。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狂妄不可一世的明大少爺。

大少爺居然會思考會謀劃了。

真是有趣。

“如果有機會,別做這一行了。回去幫阿鏡分擔些。讓她……早些嫁人吧。”

明樓受不了王天風如此跳轉的思維,他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王天風說話的主題。本來還在談論任務,怎麽又扯回大姐身上了?

明樓一想到這裏,臉色又變差了。他一直覺得王天風的消失對姐姐的打擊,不亞于父親去世和明家受到打擊。

“大姐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明樓像是故意賭氣,“這輩子,她不會嫁給第二個人。”

王天風被噎了一句,心口突然一陣刺痛飄過。

“應該是我,請你,照顧好我姐姐。”明樓撂下這句不明不白的話,按計劃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游行的樂隊來了,一個小夥子拿着小提琴,拉出一首輕快的曲子。

明樓馬上就不見了。王天風轉身匿到人群中,拉低了帽檐,大衣下,槍已上膛。這個黑夜是冰冷的,血淋淋的,注定要毀掉一份安逸和諧。趁着人群雜亂,王天風拉緊風衣,轉身向一個偏僻的巷子走去。

槍聲打破了安逸的夜晚,王天風在遠處看着呼嘯而來的警車,只覺得巴黎警察局今夜注定無人無眠。他目送着警察走進藥廠,轉身沿着塞納河走回公寓。

河邊的風是濕潤的,略有些溫暖的樣子。很舒服。

【十三】

明鏡答應明臺周末出去玩,小孩子呆不住,兩個人在黃埔江邊逗留了很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百樂門的樂曲順着風流淌,明鏡聽得清楚,浮雲散,明月照人來。這才是上海真正開始繁華的時候。明臺這時候卻困了。

明鏡只好帶着明臺往回走,四處看着司機把車停在了哪裏。小李在一旁招手,明鏡帶着明臺快步走到車邊。

忽然一個人影從身側沖出,把明鏡和明臺推上車,緊接着自己也鑽上來,只是低低說了一聲:“快點走。”

明鏡也不知如何鬼使神差任憑他呆在車上。到了一個岔路口,小李剛剛停下車,那人立刻推開車門跑了下去,融入夜幕。

明鏡都以為自己眼花了,跟小李面面相觑。明臺早趴在一邊睡着了。

但馬上明鏡就知道自己并沒有眼花,車座上留下了一個銀戒指。明鏡拿起戒指仔細一看,正巧對面汽車的光芒打過來,光芒耀眼。

明鏡看得清楚,戒面上的紋樣是南北朝的樣式。

自己最近怎麽老是見到南北朝的東西?

明鏡回到家,安頓好明臺睡覺,剛剛要回房,就聽到阿香在樓下叫自己。

“大小姐,您的電話。”

明鏡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月亮,強忍睡意下樓。

“是蘇州的黎叔打來的。”

明鏡立刻清醒了。黎叔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明董事長嗎?”

黎叔将見面地點,安排在蘇州的一個小學校內,據說是因為石楠同志在上海遭遇了日本間諜的襲擊。

蘇州

這幾天一直下着雨,天色陰沉沉的,一排舊式的平房小屋,仍是古老的雕花窗楞。院內有一株紫丁香,天昏暗,那紫色亦是昏暗。

明鏡在廊檐下等着,教室內,一個和藹穩重的先生,正在黑板上一筆一劃的寫着。明鏡看的清楚,是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孩子們稚嫩整齊的聲音,訴說着一個女子的思念。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游子不複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自己學這首詩的時候,好像就是幾年前。那個時候不知道詩中到底講述了怎樣的憂思,只覺得這首詩,彌漫着一種淡淡的哀傷。明鏡忽然覺得,蒙蒙陰雨天,從檐上不時滴下的雨滴,融進昏暗的紫丁香,就好像是這首詩彌漫出的哀愁相思。

那個時候,王成棟坐在自己旁邊,并不跟着大聲朗讀,而是陰沉沉的看着課本。

明鏡問道,為何不讀。王成棟只是說,覺得這首詩太哀傷了,不祥之兆。

“明董事長,久等了。”

溫和的聲音将明鏡從年少的夢和記憶中拉了出來。石楠目光淡淡,卻又溫暖。雖說是普通至極的青灰長衫,這時,卻在陰霾中,散發出光芒來。已經下課了,孩子們都跑出教室。明鏡看見徽音站在丁香下,擡手碰那丁香花下的露水。“石先生好。”明鏡微笑着點點頭,頗有些尊敬的看着石楠。

明鏡自從繼承了家産,獨自一人摸爬滾打多年,自以為看人的眼光不會差。見到石楠,她第一個反應,竟然就是不相信。

不相信,一個如此優秀的人,會是簡簡單單一個老師,甚至他石少爺的身份,都不能概括,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的身份。明鏡一邊與石楠客氣的交流着,一邊細細觀察。

自覺告訴明鏡,他的身份,要複雜的多。

“石某還沒有多謝明董事長。”明鏡正在發愣,突然聽他這麽一說,自己莫名的有些尴尬。

“石先生這句話是……”

石楠微微低頭,笑得竟有些腼腆:“明董事長應該記得有一個晚上,黃浦江旁,一個陌生人闖入您的車吧?那就是我。”

明鏡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黎叔所說的襲擊就是這個原因。

“石先生客氣了。”明鏡跟着石楠穿過回廊,笑道:“不過,當真是讓人有些害怕呢。”

石楠掏出鑰匙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鎖,側身請明鏡先進。

“明鏡同志,我再跟您正式的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中#共#上海地下黨情報組的組長,石楠。”

【十四】

在石楠的辦公室,明鏡除了看到許多教材書籍,映入眼簾的,還有一張昆曲《牡丹亭》的碟片。心中有一些溫軟的東西,破殼而出。

“石先生喜歡昆曲?”

“是,家在金陵,從小聽着長大的。可以過不了戲中人的生活罷了。”

石楠拿出碟片,放進桌旁一臺留聲機上。到底是世家子弟,再怎麽簡樸,該有的氣度,仍不會少。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麽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處不飛懸……”

石楠并不說話,他在書架上翻找着,黎叔早就說清楚明鏡來的目的。外面孩子聽到昆曲的聲音,不過回頭看了一眼,就又去一邊玩耍了。明鏡靜靜聽着,不自覺的跟着吟唱起來。

石楠:“沒想到,明鏡同志懂戲。”石楠将找到的文件遞給明鏡,目光中有一絲喜悅驚奇。

明鏡:“我喜歡昆曲,特別是《牡丹亭》。”

石楠:“你果真不同于他人,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應該是受西洋文化熏陶長大的呢。”

明鏡:“西洋文化好是好,但仍是缺少了些許韻味。所以越到後來,越是喜歡起,咱們傳統的東西了。”

石楠點點頭,換了張碟片。

“夢回莺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抛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先生最喜歡《牡丹亭》了,每到下課就聽。”徽音這時候跑進來,笑着說,“先生,該上課了呢。”

石楠等着餘音散盡,才關掉留聲機。“明鏡同志,招待不周,我先去看看孩子們。該給您的材料,就在這裏了。”

明鏡接過石楠給她的文件夾,涼涼硬硬的一層紙板,裏面幾頁稿紙整整齊齊夾在一起。明鏡越看越心憂,特別是看到關于徹查汪家與文物走私的問題。她忽然想到了石楠的那個戒指。那也是南北朝的東西,不知道那算不算文物。

但明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在這邊要配合查的資料,與遠在巴黎的王天風調查的文物走私和細菌研究案,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系。

“您忙。我這就走了。”明鏡看到石楠回來,打了個招呼,放下文件就說要離開。走出辦公室,沿着連廊走,琅琅讀書聲又響了起來。“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明鏡終于下決心要查汪家。就從那一箱子文物查起。她記得那個綠玉簪子的樣子,相信從古玩市場上問一問,總會有人知道來源的。

明堂辦事情,顯然比明樓麻利的多。汪家自從吞并了明家的大部分企業後,就有些招搖的太過,讓人查出端倪,卻也并不自知。聽來報的人說,馬上又有一批東西要從吳淞口運出。看樣子是往北去的。

石楠很快收到了明鏡的消息。

明樓同時也受到了消息,他不用想也猜出是姐姐做的。畢竟敢去查汪家的人,除了姐姐,沒人會費這個力氣會冒這個險。

王天風收到明樓的電報,登時上報方步瓊,請求組織不要把明鏡牽扯進來。過了很久,方步瓊才回複。

“放心,有組織的人保護。”

“誰?”

步瓊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這個名字發了過去。

“石楠。”

【十五】

下雨的時候最為潮濕,特別是巴黎還很冷。壁爐中火苗懶散的跳動着,勉強還能帶來一些溫暖。影子在牆上随着火苗顫動着,顯得他的身軀愈發瘦削。

瘦削,但卻堅#挺,不妥協,不屈服。

在異鄉,王天風總覺得,更應該展現中國人的骨氣。

戴笠的電問在火苗中漸漸被吞噬,王天風目光陰郁,心中無數計劃盤桓。是時候殺掉詹姆先生了,他也想回去了。完成這個任務,他就可以向組織申請。他不想獨在異鄉為異客,他特別想見見明鏡。

明樓似是不願意提起他明家經歷了什麽,但從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中,王天風也該揣測到明鏡到底經歷了多麽痛苦多麽艱難的一段時光。

理智在嘲笑自己的感性,明明是自己回不去,卻在這裏為她悲傷,自己同那些心口不一的人又有多少區別。他又在想,等自己回去,又能夠幫明鏡做些什麽。

仿佛事實既定,他們在兩條毫無交叉的路上越走越遠。

不論是消失的王成棟,現在的王天風,還是将來的劉雲。一路走下去,兩個人的命運再沒有重合的可能。

天陰沉着,無法從天色辨別出時間,他收拾好電報機,重新搬出打字機打印詹姆先生的論文。懷表滴滴答答,王天風卻分明覺得有些遲鈍,時間過得太慢了。

遠遠走廊上高跟鞋歡快的聲音走進。王天風數着步數,閉上了眼睛。門被敲響。

“王先生?”

凱瑟琳看到門打開,她只覺得面對着一個有東方面孔英國氣度的gentleman,優雅而帥氣,讓人不自覺的去親近去仰慕。

“外面冷,請進吧。”

凱瑟琳卻拉住他的手說:“王先生,你之前說要帶我去吃中國菜,聽說唐人街那邊剛剛開了一家中國餐廳,不如咱們現在去?”

這是數日前,在那次舞會上,王天風随口答應凱瑟琳的。說好的言而有信,他自然是要做到的。無奈只得拿了外套,陪凱瑟琳去那個所謂的唐人街。

四處挂着紅燈籠,有些地方還貼了春聯。他已經很久沒有算過日期了,日複一日仿佛機器一般,他都忘記了這是春節。

一個幹淨的小館子,這個時候沒有什麽客人,凱瑟琳卻是好奇的四處打量。王天風看着燈籠出神,之前學校裏舉辦聯歡會,明鏡帶了一個精致的宮燈,王天風記得清楚,當時她穿了米黃色的旗袍,溫婉大氣而美麗。就像是蘇州夜裏的柳梢圓月,皎潔而溫和。

他看到明鏡笑着走過來,自己出神的伸出手就要拉她。

冰涼的觸感如同腦中一陣驚雷劈過,他本能的松了手。凱瑟琳在對面有些尴尬的看到王天風,手還懸在半空中。

王天風及時的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自顧自拿起了菜單,詢問凱瑟琳想吃什麽。

“那……你喜歡吃什麽?”凱瑟琳用手支着頭,詢問王天風。

雨停了,月亮隐隐約約的,但仍舊能看得到,一團明亮的光出現在陰雲之上。

雨滴順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凱瑟琳覺得這時的王天風有種莫名的溫柔,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的眼神中滿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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