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5-25 21:55:55 字數：3735
循潤閣其實也是紫胤自己着手建造的地方。百年前，他不光将天墉城的修煉方式上升到了“人劍合一，以氣禦劍”的境界，還傳來了精湛的鑄劍養劍之術。
所謂循潤閣，日常養護以外，根據寶劍類型和鑄材，有陰陽兩處天然清氣聚集所在，寒氣潤陰，灼氣生陽，運天地靈氣，助劍刃得以長存。古劍紅玉本屬金為陽，劍靈卻為陰柔，可見當日鑄劍者心思深遠，懂得五靈相生相克。
紅玉彼時已經安安靜靜睡在劍中，不知道外界是怎樣光景，只覺得陣陣暖意，久違的放松和舒暢。
試劍大會前夜，紫胤早已去商榷第二日的事情，紅玉循着古鈞的劍氣找到他，想跟他說說話。八尺漢子古鈞聽見紅玉約他，低頭不語，半晌仍是跟着紅玉出去，兩個劍靈坐在劍閣的房頂。
“古鈞是什麽時候在這裏的？”
“……大約十幾年前。”
“你……自己來昆侖，還是他……？”
“……主人對我有恩。”
古鈞是上古戰劍，劍氣內斂卻擁有傳說中能讓鬼怪屏息收斂忌憚三分的“鎮魂之氣”，傳說是道德高尚，心志無比堅強者才能駕馭的劍…….但她扭頭看着身邊老實木讷的悶葫蘆，實在無法跟乘風破浪的上古神兵聯系在一起，不過紫胤為人頗為仗義，古鈞感念恩情亦不奇怪。
上次，也只見古鈞劍的破魔陣法，其實古鈞和紫胤的實力應該不止于此吧……
“古鈞……明天也要去？”
“自然跟随主人。”
第二天，紅玉早早立于劍塔高處，向下望去，正好是天墉弟子聚集的承天劍臺，微虛雙眼，一眼瞥見一群白胡子裏非常醒目的紫胤。天墉城以紫色白色為尊貴肅穆，但是自紅玉見到紫胤的時候起，他永遠都是藍白衣飾。彼時紅玉雖已過千年，心性卻還是直爽，好奇的事情仍想搞個水落石出，她想一定要把這個問題記下來，下次纏着古鈞問問他，或者也可以問問紫胤本人。
試劍大會終于在掌門的大弟子和威武長老的大弟子之間展開，二人皆不簡單。紅玉之前有一段時間覺得都困倦了，此時也不禁開始仔細觀看。慎知真人的弟子長于滴水不漏的防守，而威武長老的弟子卻是無堅不摧的進攻……兩人皆拿出了自己師父的絕學，或凝氣護體，或劍影相搏……
紅玉忽而奇怪，為何不見紫胤有徒兒……
她心中或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想要去了解，想要去走近。
普通凡俗男子大多幾眼便透，漸漸也就懶得去問，去想。
他卻有着太多的神秘，讓她不解。
彼時，這種微妙的向往和心事，悄聲滋長。
終是穩重些的掌門徒兒險勝一籌，慎知真人極為高興，對他徒兒說：“照祖訓，你可得執劍長老親自鑄造的劍了！這可是世間少有，還不謝過長老？”
那孩子也是聽話，馬上跪下拜謝執劍長老，紫胤淡淡一笑。
師兄弟姐妹們羨慕、嫉妒、好奇地看着紫胤捧出的墨綠色劍匣。那少年拔出來一看碧玉淩波，如秋水般冷飕飕寒亮。四下皆驚嘆。
“莫測如影，行舞如雲！仲淩，這是影雲劍。”慎知真人仔細看過，見劍尾刻着這幾個小字。
紅玉以為就此結束了，正想着要回去，忽見紫胤和門派中的威武長老已經在承天劍臺兩頭站好，諸多弟子搶着上前，都想再靠近一點。
慎知真人大聲說：“蒼穹福澤，清氣所鐘，今日是天墉城滿又一個百年，依照祖訓，由本派執劍長老和威武長老進行一場劍術對決，以告知諸弟子劍術之博大精深，日後定當艱苦磨練，護佑天下，耀我門派！”
諸弟子皆大聲說：“謹遵掌門教誨！”
雖是已和紫胤交手兩次，但紅玉深知彼時不同此時，紫胤的劍法她其實還未看到十分之二，同時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威武長老所持一柄寬大壯闊巨劍，拱手道：“自知絕非執劍長老對手，只願盡興一戰！”
紫胤拱手道：“不敢，威武長老請了。”左手幻出青綠色仙光，古鈞現行，跪于一側，捧上長而重的古鈞劍。
年紀大的弟子們都知道執劍長老是仙身，擁有上古劍靈古鈞，聲名遠揚。平日很少主動出劍，幾乎從未見識過他的劍技。而年紀輕的弟子皆是驚異非常。
威武長老也不客氣，巨劍頓時劈開空氣，劍氣卷風直徑襲來。紫胤凝神，古鈞劍接住那淩厲劍風，右手一揮，反将那劍風以雙倍力量送了回去。
“以柔克剛，敵為己用……”紅玉呢喃道。
只見劍鋒相鬥，模糊劍影，只聞劍聲，未見揮劍。他們都站在起點不動，均先切磋劍氣。
凝結真氣化劍氣為己用，紫胤周圍似有樹立起數把古鈞劍影。慎知真人道：“大家都看好，這便是五靈歸宗，化劍護身，靜亦可退敵。”
話未說完，古鈞劍揮起，周圍出現結界般的法陣，似有滄海龍吟，奔騰萬馬之勢。周身古鈞劍影直上雲霄，散氣重聚，凝成一柄大劍。威武長老眉頭緊鎖，巨劍頓時散發出白色靈光，腳下白色法陣旋轉，剛勁舞動之際，那些靈光形成一道堅固屏障……
二人皆施法躍上高空，兩道顏色的劍氣隔空相撞……
“化相真如劍……過去瓊華絕學，巨闕旻天陣……傳說中無懈可擊的防護……”妙法長老嘆道，“當真大飽眼福。”
紅玉聚精會神地看着這番大場景。
她想起了炤夫人，就算是她那絕世漂亮的劍法，亦不會如此大氣。猶如高山般巍峨，流水般堅韌。山水之間，振袖拂蒼雲，仗劍出白雪。
這樣的禦劍風姿，縱是活了千年，也不曾見過。
遙遙相望，敬畏之下，不知道是由衷的欽佩，還是……
硝煙散去。二人皆又回到一開始的起點，威武長老忽而嘆道：“貧道輸了。”
紫色的道袍，撕出一條裂縫。紫胤收起劍，拱手道：“威武長老……承讓。”
威武道長感嘆道：“心服口服，吾已盡全力，然觀執劍長老神色，不過四五成劍氣……此戰得見古鈞與紫胤神力，實屬幸事！”
紫胤仍是平淡不躁，緩緩走向威武長老，二人在說些什麽。
……
紅玉亦覺得能觀此戰，實屬幸事。她未能學得炤的絕世劍法，若能親自一戰，體會這般浩然劍氣，才不枉學劍一世。
這樣的禦劍乘風潇灑……舉手投足間磅礴而浩然……
心頭抹上一層悄悄滋長的情愫，再也無法割舍。
想留在這裏……想多看看他的劍術……想多聽聽他的事情。
漸漸地，習慣了天墉城的生活。紅玉仍是喜歡晚上出去游歷，或者靜靜地呆在劍閣，或找尋古鈞說話。
紫胤在時，翻閱劍譜，靜坐冥思，紅玉在一邊安安靜靜看着，若紅燭将盡就換上一支。有時，她也幫着擦拭劍刃……時光就此消磨下去，轉眼已是三個月有餘。
紫胤并未再提“将來之事”。
這日正逢中秋十五，依稀可見山下燈火闌珊。每年唯有這一天和除夕，允許某些家中父母年邁的弟子下山回家探望父母。山上頓時空蕩了好多。三日之前，紫胤受南方一個故人邀請，禦劍而去，至今未回來。
古鈞也不在，劍閣中只有紅玉一人。一個人臨窗望月，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不知道他們這世過得好不好……
父親……父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她帶一個中意的人回家去。
閉目，輕輕調劑着驟然的疼痛。
多年來守護一家人，所以不用像別的劍靈那樣易主，反複失去記憶再次醒來。留下記憶的好處是有許多美好溫暖之事珍藏，但也留下了太多的孤單和悲傷……姒父曾說，劍靈放下七情六欲浮生愛恨，方能“真正”為劍，無論是為人所用還是沉眠，都可以長久，減輕堕入非道之痛。
紅玉終是不願，不願意忘了姒父，炤，秋海，曉蓮……還有家人和過去。
眼前還有一個手紙長劍，素袂清揚的背影。
紅玉輕嘆……如今，還有一個人，只怕是再也忘不了了……
那夜姒父說：“姑娘，若大仇得報，便重新開始吧……世間仍有值得追求的東西，下一次，不要再這樣苦了自己。”
第一次重新開始，是守護炤的家人，回首已是千年，有喜有悲……
如今，再次重新開始……該當如何……
安陸的楓葉圓月那般溫暖，此時此刻天墉城的月亮，有些冰涼。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經閣附近，傳來悠揚古琴之音。
山長水闊，情意悠揚，紅玉雖不完全懂得音律，仍是聽出其中有些淡淡的悲惋，還有些隐隐的思念。
莫非是哪位不能回家的弟子？
紅玉現身去尋找，遠遠處果然看到一個人影在經閣附近一棵高大松樹下，對月撫琴。
站在經閣石柱後，看着那個人的背影。
可惜不是什麽弟子。沒有束發……一直垂到青石上，像是空中銀河，素雅飄逸的白色長袍……像是月光的化身。
覺得是他，而又不大像他。
正想往前走一些。
清清揚揚的嗓音卻從空中飄來。
“自古只有聽琴，何有看琴？”
是他……
她問：“紫胤道長何時回來的？”
“方才剛剛到不久。”
“……真看不出來，道長還會撫琴，通曉音律。”
“通曉談不上……然劍術，書法，琴藝，本是相通，皆是胸中之氣，手中之力……況且，舊友中，有真正琴之大師，無樂不通，真正解萬物心音。”
紅玉緩緩走過去，坐在他身旁。
“紫胤道長方才所彈何曲？”
“七弦《燕歸來》。”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紅玉……不通音律，但今夜聞得此曲，亦心有所感。”
他并未言語，只是靜靜聽她說。
“恕紅玉僭越，道長是否，在思念某位故人……”
“……”
一個弦音似乎輕微顫了一顫，發絲正好擋住了他的雙眸，紅玉未得看見。
“……紅玉多言了。”
琴弦之上，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潤，護手之下，似有似無的劍痕。
……
“……”紅玉有些傷感，這些事情，她又何曾不理解……故人們漸漸離開，剩下自己一人，守住那些過往零星片段。
他輕輕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世間萬物唯一的歸途便是死亡。今世命長，來世或許命短；今世命短，來世或許命長……何必執念于此？只求一方心安……”
也罷，人與人之間最難得的就是相互懂得，如果還有人能夠記得自己，就不算是真正消失了吧……也許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道為什麽活着……
被“留下來”的人……只能在追憶中，提醒自己活着的理由。
何以飄零去,何以少團栾？何以別離久,何以不得安……
這句話，餘音繞梁，盤旋在她心頭……
月下山崖，聽君一曲……欲将心事付瑤琴，卻難以言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