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舊夢他想買下她的身契,帶回唐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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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舊夢 他想買下她的身契,帶回唐家自己……

唐九不知自己逃到何處,他只雙手緊緊地抓着臉上的面具,兔臉面具的孔洞裏,唐九的雙眼猩紅流淚,早已了無生趣。

他沒想到會看見言梳,自入京都以來,唐九甚至都沒敢靠近青龍客棧附近的兩條街。這些日子他受到的折磨屈辱已經夠多,實在沒有臉再去看言梳,他知道将他從流放中解救出來的人是言梳與宋闕,可唐九并沒打算好好珍惜來之不易地再生。

他跟随父親經商多年,家中叔伯也是算賬的好手,唐九原以為找到京中好友借一些銀兩,憑着這些經驗從其他地方東山再起。或許無法再創唐家當初的輝煌,卻也不至于落得風餐露宿,可自唐九看見叔伯吊在梁上的屍身時,就連最後一絲希望也泯滅了。

今日碰到的人說得沒錯,他昨日才與一條狗争過食物,若非仗着那條狗拴在了門邊,他未必能搶下那塊連着肉的骨頭。

如今想來,他只覺得胃裏泛酸,一股惡心之感湧上,唐九幹嘔了幾聲,只吐出了幾口酸水。

唐九極累,極餓,冷極,他渾身無力,眼前一片模糊,倒地時他也不知究竟身處何處。

無所謂,反正他不想活了。

街巷空無一人,鼎沸的人聲似乎離他很遠,唐九平躺着,兔臉面具還蓋在臉上,他的四肢已經凍得沒有知覺,唯有一雙眼緊緊盯着明朗的天空。

今日的天氣真好,唐九忽而想起來三年前的冬天,他與嚴瑾成約好了去城郊打獵,那日也是這般好天氣,林子裏有許多躲過了大雪出來覓食的小東西,唐九獵到了一只野兔,與嚴瑾成烤火取暖時侃侃而談。

一切畫面猶在眼前,他似乎還能聽見嚴瑾成的笑聲,入口的兔肉有些燙舌。

眼前所見越來越模糊,唐九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他就像是瀕死之人腦海中紛紛閃過生前的諸多歲月,有許多雜事甚至都能記得清楚。

而那些記憶漸漸破成了碎片,紛飛成片片秋葉,形狀就像……銀杏葉。

一股熱流灌入口中,将唐九逐漸冰凍的軀體漸漸喚醒,也讓他險些合上的雙眼再度睜開了一條縫隙。

視線模糊,但蹲在他身旁的人離得很近,所以他認出了那人是誰。

她沒摘下唐九臉上的面具,只是顫巍巍地提着一口破舊的小銅壺,慢慢将裏面的熱水倒給唐九喝下。她不敢倒得太快,怕唐九會嗆,喂了幾口水後,女子又從一旁拿出糕點掰碎了一點一點塞進唐九的嘴裏,等他有了吞咽動作後再喂水。

如此反複幾次,唐九才漸漸覺得身上有了知覺,只是知覺抵不過困意,他只沙啞着聲音說了句:“你……”

一聲你後,唐九暈了過去。

這一場夢很長,長到幾乎是從唐九幼時便開始了,家庭和睦,兄妹親近,爹娘恩愛,叔伯謙恭,唐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十四歲趕馬上街便無人敢管。

少年意氣風發,交友無數,自視甚高,難免闖禍。

一日踏馬将人重傷,那人告上官府,唐家花重金将此事壓下,唐九因此被爹娘狠狠責備,他被關幾日出門去馬廄找不到父親送他的千裏駒後才知道,那匹傷人的馬已經被處死。

唐九憤怒傷心,一氣之下跑出了家門,他不想被唐家人找到,沒去平日裏吃喝玩樂的地方,可又怕唐家人找不到,不敢躲在犄角嘎達的小巷。

那時正秋末,一片銀杏樹從祥雲街裏被風吹了出來,唐九遠遠就能看見一棵金黃巨大的銀杏樹在祥雲街的正中央。

祥雲街窄,卻也不是無人通過,唐九頓時跑了進去,他在銀杏樹下站了一會兒,抓起一片黃葉玩兒,順着祥雲街中富貴人家的後門一間間看去,而後便到了一間院落旁。

小門裏傳來了窸窣聲,似是鐵鏈撞擊叮當作響,唐九墊着腳從花窗往裏看,正見到一張圓圓的小臉,頭發微亂地貼在臉上,烏溜溜的眼睛仿若會說話,眼中盛了淚水,紅唇緊抿,似是傷心懼怕。

唐九從未見過那麽好看的女孩兒,她瞧上去大約只有十歲,甚至更小一點兒,面容雖未完全長開,卻已有将來傾國傾城之姿。

女孩兒見到唐九很害怕,瑟縮了一下,唐九一怔,頓時對她揚起了一抹笑,起了示好之心,只是他出門匆忙沒帶什麽好東西,便将自己撿來的銀杏葉從花窗遞給了對方。

女孩兒不知該不該接,唐九問她:“你叫什麽名字?是誰家的丫鬟?”

她沒說話,唐九也不急,道:“我是京都鹽商唐家之子,我叫唐九。”

他身量不算多高,兩人只能在花窗的孔洞內打照面,僅能看見彼此的一張臉。

唐九話多,喋喋不休,女孩兒卻是一句也沒說,只是那雙害怕畏縮的眼漸漸變得清明,待到唐家小厮找來,唐九才匆匆對她道:“我改日再來找你。”

唐九跑開後,女孩兒頓時跪在地上,趴在木門的縫隙裏朝外看,她看見了一抹少年肆意的背影,還有那一行追向他的唐家小厮。

後來唐九當真又來了,他這回帶了不少好東西,金簪美玉,寶石挂墜,十幾樣東西中還有兩個是他從他娘的房間裏偷來的,生怕門後的女孩兒不喜歡。

那些東西都被唐九從花窗孔洞丢了進去,結果又被女孩兒原樣不動地扔回來,唐九急了,道:“你收着,我想給你!”

女孩兒搖頭,兩人你扔進來,我丢出去,幾番無奈,唐九只能道:“那你好歹收下一樣吧,別讓我白跑一趟。”

女孩兒靜站了許久,才從那些價值不菲的物件裏挑出了一樣小巧看上去也不太貴重的玉墜,是顆指甲蓋大小的玉葫蘆,因形狀好看,才被唐九一并帶來。

唐九道:“怎麽挑這麽個不值錢的,只是我沒找到更好的,若找到更好的,一定帶來給你!”

後來幾次,他時常尋女孩兒玩,唐九以為她是這家專門看守打掃後院的啞巴丫鬟,否則為何每次他來,她都能在。

多次見面後,唐九終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往院子裏站一站?我只能看到你的臉。”

女孩兒猶豫了許久,慢慢後退,唐九揚起的笑臉逐漸僵硬。

他看見她穿着單薄的衣裳,肩上還有抓痕,雙手雙腳都戴着鐐铐,赤着腳,唐九只以為她被虐待責罰,心中憤恨,大罵了這家屋主九族,罵着罵着,倒是将從來不笑的女孩兒逗樂,臉上揚起了短促的笑容。

她笑起來更好看了。

唐九看得臉紅,心口砰砰亂跳,忽而湧起的沖動,讓他想買下她的身契,帶回唐家自己的院子裏。

一定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将她養得白白胖胖的,給她穿好看的衣裳,讓她每天都朝自己開開心心的笑。

那日作別,唐九順着街道找了許久才找到那個小院落的正門,只是這戶從未開過門,唐九找不到與屋主談話的機會。

他不記得那是哪一天了,錦糕坊出了新口味的糕點,唐九特地買了一盒朝熟悉的祥雲街走去,那日他靠近小門,聽到裏面的動靜後臉上的笑容收斂,臉色一瞬蒼白。

他聽見了痛苦的低吟,少女的聲音啞啞傳來,唐九以為是她在挨罰,怒不可遏地朝木門踢了一腳沒踢開,他又沖到花窗邊朝裏看,一眼便驚得轉身就跑,糕點撒了一地。

那是夏季,小院中長了一叢的花兒,花團錦簇之中少女被人狠狠地壓在地上,衣不蔽體,身上到處都是暧昧又猙獰的痕跡,而錦衣華服的男人壓在她的身上,一手抓緊她的發,一手托着她的腰。

唐九知道了,她不是誰家的丫鬟。

唐九逃了,逃了之後他很長時間再沒去過祥雲街,甚至有段時間他都不敢路過那裏,他總覺得少女透過花窗看見了他,他又在她的眼中看見了驚懼與屈辱。

那也只是一段時間的消沉,錦糕坊時長不見唐公子去買糕點了,後來幾個狐朋狗友約着唐九去青樓,他漸漸長大,見識過許多婀娜曼妙的女子,祥雲街中驚鴻一瞥的人像是被徹底塵封,從未出現過。

還是一次無意間,唐九與嚴瑾成路過長街,嚴瑾成指着一家熟悉的大門道:“那是三皇子的私宅,我聽人說三皇子有異癖,喜歡幕天席地與人雲雨,那院子裏還曾養過漂亮女子,不過是真是假我便不知了。”

唐九這才慢慢拾回了那些記憶,彼時的心動與心悸,唯餘淡淡的溫度。

唐九又去了祥雲街,他走到了熟悉的小門前站定許久沒發出聲音,已過幾年,他抱着那人未必在了的念頭透過花窗朝裏看,只是有些意外,他又看見了那雙眼。

唐九長成,身量高大,五官硬朗,而她好似沒有吃過一頓好飯,仍舊瘦弱,除了臉消瘦下去,容貌更加豔麗了之外,似乎沒什麽改變。

時隔多年再見,雙方皆是一愣,唐九話沒過腦,道:“你等我一會兒。”

他幾乎是小跑出了祥雲街,去錦糕坊買了一盒最貴最好吃的糕點重新回到了小門前,将糕點一塊一塊從花窗孔洞裏塞進去。

她接了過去,沒有驚喜他會出現,也沒有氣惱他消失了幾年,年少時隔窗相會的暧昧回憶,誰也沒有再提。

于是後來,唐九偶爾從祥雲街路過時,總想着帶點兒什麽東西進去給她吃。

他不能從三皇子手下搶人,唐九心想,或許哪一日三皇子肯解開她手腳上的鐐铐,唐九能給她很多銀子,将她安置好,但不會再起把她帶回唐府,只想每日看她對着自己笑的心思了。

有時唐九自己也覺得,他身上有許多富人纨绔的惡劣品性,比方說自私,比方說自傲。

他事事首為自己着想,即便不曾表露,可他的心底也有階級之分,他不願承認,可也不得不承認,若當年花窗內的女子只是丫鬟,他必然會說喜歡,必然帶她離開,他想親她,抱她,疼愛她。

他不曾看輕她是奴仆,卻不能接受她為人禁·脔。

不想要,可又放不下。

夢醒,唐九已經不在祥雲街旁,而是被人拖到了可以避風的院子裏。

冬雪将院中的花草悉數凍死,角落裏堆着的積雪,唐九的身上蓋着不算暖和的披風,不過因為身旁有個小火爐滋滋燒着,稍傳些暖意。

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那樣一雙眼。

唐九即刻想到了自己此刻境況,連忙捂着臉,手指碰到冰冷的面具後他才一怔,慢慢回頭朝身旁與他保持了些許距離的人看去。

她見唐九醒來便朝陽光下走去,雙手環保自己汲取暖意,手腳上的鐐铐連接着院中釘入土裏的樁子。

小門上的鐵鎖被人用石頭敲壞,壞鎖丢在一邊,石塊上還有幾點血跡,唐九這才看向女子的手,她的手從一開始就藏在了袖子裏。

此情此景,唐九只覺得荒唐。

他如同放棄一般躺在地上,也無所謂面具是否能遮住自己的臉,反正他也早已被人認出。

他曾無視過她的尊嚴,在示好後消失幾年,又厚顏無恥地裝作自己是個好人,屢屢施舍,如今卻要被施舍的對象系上面具帶子,保留他早已被踐踏無數遍的自尊。

“你又何必救我。”唐九摘下臉上的面具,閉上眼道:“我現在才知道,死了也不錯。”

何必管是誰站在他的面前,何必管他将來能否脫離痛苦,何必管生時種種,其實倒不如讓他也與爹娘一般死在牢中,也好過出來受這些折磨。

如今……東山再起的決心、唐家,尊嚴,性命,他一幹不在乎了。

死了才好,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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