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知道海吹紗的經歷, 接觸多了,甚至海吹紗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他都看得見。
海吹紗的父母很會養孩子, 他們全力愛她, 毫無保留。
海爸爸風趣幽默, 喬媽媽溫柔活潑。
海吹紗的小名叫小喬。
爸爸叫媽媽大喬, 小一點的海吹紗, 就是小喬了。
“我家大小喬……”海爸爸會這麽說。
之前, 海吹紗并不打算繼承家業,她感興趣的是畫畫,中學時,她對父母說:“我不會照大人們安排的路走,我就要走我自己想走的。”
海爸爸就說:“你把大人們想得太壞了, 我跟你媽媽可從沒給你規劃過什麽未來,你喜歡什麽樣, 你就活出什麽樣, 只要你平安健康高興就好。”
她繼承了父母家族遺留下來的最後一點治愈能力,她天然地能安撫那些妖鬼。但她, 就是要特立獨行, 就是想無憂無慮活自己的人生。
直到——
高中時,爸媽意外離世。
現代社會,發展快了,意外離世也就多了。
海吹紗的父母因交通事故喪生, 他們治療了那麽多的非人類, 接受過那麽多的祝福,卻仍然會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離開人間。
一夜之間失去雙親,巨大的悲傷好不容易平息後, 海吹紗茫然了。
再也沒有什麽無憂無慮的未來,她想做些什麽,把父母留在心中,留在她餘生的每一天裏。
那麽,就只剩下一個選擇。
唯有投身特殊醫療,唯有用爸媽留下的東西,平等地對待每一條性命,她才能感受到心髒繼續跳動的意義,讓父母以這種方式,陪伴着自己繼續活在這紛雜的人間。
但她做得并不好,特殊醫療這條路,仿佛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因為戰争而突然失傳的寶貴治療經驗。
年複一年淡薄的特殊血脈。
越來越多從未見過的新型病例。
面對人類和非人類寄托在她身上的希望,海吹紗想,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只有一點從父母身上繼承的黯淡能力,她還能做什麽?她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海吹紗哭崩了。
這些感受,她無法用語言訴說,更無人傾聽。
沒有人能懂。
梅家已經失去了治愈能力,人再多,也不會有人真正的明白她的感受。
其餘的,無論是妖還是人,都像隔着一堵牆,無法真正的理解她的立場。
而現在,她的淚水,終于有一人能懂。
平靜下來後,海吹紗捧着熱乎乎的枸杞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夷光,良久她開口道:“你好像廟裏的佛像。”
“這就是我的廟。”夷光笑着指了指這家醫院,“我的廟,有求必應。如果有我做不到的,就只能給大家一點心靈上的安慰。”
“真的像……”海吹紗擡起手指,将他框進自己的目光中,喃喃道:“你身上,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氣質。”
令人安定,仿佛靈魂的支撐。
夷光笑眯眯道:“小喬,你在我的廟裏,努力幫助着天下蒼生……你并不普通,甚至萬分重要。以後不要看扁自己,壓力大就找我哭一哭。”
這只狐貍溫溫柔柔的說:“我懂你的壓力和孤獨,也敬重你的堅強。無人傾訴時,就把我當這廟中的雕像,說給我聽吧。”
你的一切,我都會溫柔接受。
所以,盡情把所有黑暗的、難過的泥沼抛給我,我要在泥沼中種出最溫柔的花,贈給你繼續前行的希望。
夷光吐出這樣的話後,海吹紗忽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從腳底延展出的堅定力量,此刻在她全身抽出了枝芽。父母去後,孤獨不安的魂魄,終于在此刻,找到了新的支撐。
海吹紗垂着頭,暗自羞澀了會兒,擡胳膊擋着臉,小聲道:“不妙啊……總感覺這麽一哭,跟你的距離拉近了。”
“挺好的。”夷光笑得很燦爛。
打滿雞血的海吹紗舒展了身體,抖擻精神投入工作。臨走前,她突然想起夷光對她的稱呼。
“小喬。”
海吹紗快步折返回來,扯着狐貍的衣領:“你是不是把我給看遍了?!”
海吹紗瞪着眼睛盯着他的表情:“那你也看見我六歲時掉進學校廁所的……”
夷光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啊……現在知道了,但我保證不會說出去。”
海吹紗:“啊啊啊!!”
夷光:“這沒什麽,真的……等我想起自己的事,我就把我的一些讓人尴尬的經歷作為交換,也講給你聽。”
海吹紗松開手,神色低落了會兒,又擡頭威脅道:“還有,不許叫我小喬,尊稱我海醫生!”
大喬都沒有了,小喬……提起來只會讓她悲春傷秋。
“知道了。”夷光認真地點了點頭。
海吹紗:“讓我想想還有什麽要說的。”
夷光:“盡管吩咐。”
“哦對,還有個最重要的!”海吹紗一指抻着,指着夷光的鼻子,“你聽好了。”
“以後,不要再把病人的傷轉到自己身上,你也是我的病人,疼在你身上,就像根刺梗在我心裏。所以,再有下次,我……”海吹紗想了想,沒什麽能拿來威脅他的,只好咬牙切齒道,“絕對饒不了你!”
夷光愣了好久,他沒想到,海吹紗要交待的最重要的話,是他。
夷光愣愣點了點頭,等海吹紗離開時,才發現自己懷裏抱着自己的尾巴,很用力。
“……”夷光抱着他的尾巴,呆呆道,“好……開心啊。”
好開心啊,這世上還有人,真正的關心他。
啓明市特殊綜合辦,辦事很特殊。
海吹紗把山膏葉澤宇的情況反映給特殊綜合辦,表示想接觸一下懷疑對象姚斯後,綜合辦的那些小妖鬼們竟然飛速給辦成了。
今天,姚斯就會以探病圈內好友葉澤宇為由,到昆侖西院來。
海吹紗接到綜合辦的電話,聽到這樣亂來的“節目錄制”,火冒三丈:“你們瘋了?!還要讓他做節目?是嫌我們醫院的魂迷香太多了要來幫我們清庫存嗎?!”
“海醫生不必擔憂,錄制團隊都是我們自己人。”綜合辦的負責小妖說道,“錄完打發走他,我們會徹底删除掉,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是。”
“你們玩這麽大,可千萬別引火燒身!”海吹紗挂了電話。
因為有公衆人物來醫院,海吹紗特地廣播了二十分鐘,要各位非人類病患,有能力的保持人形莫要露餡,沒能力的封好病房門,不要出現在鏡頭中。
“一旦發現可疑人員,請立刻就近報給醫護人員,不要接受任何采訪。”
上午十一點左右,姚斯團隊和妖鬼綜合辦僞裝的拍攝團隊進入昆侖東院。
再由梅封引他們到西院來。
夷光穿上白大褂,一副醫生的裝扮,等在葉澤宇的病房中。
他現在是葉澤宇的“主治醫師”,等會兒會找借口和姚斯握手,借機試探。
——這是原本的計劃。
可誰又能想到,娛樂圈的明星們,會把自己能炒作的全給拿出來宣傳炒作呢?!
姚斯确如葉澤宇所說,是個很有心機,抓住一切機會制造話題為自己鋪路的男人。
他能同意來看葉澤宇,就不會白來。
雖然妖鬼綜合辦承擔了拍攝任務,可實際上,姚斯自己也留了一手。
他把行程公開給了粉絲,還通知了娛樂記者,人還沒進醫院,熱搜已經備上了。
還好非人類這邊的團隊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們有專門的輿情公關組,實時監控網上輿情,熱搜剛冒頭,妖鬼輿情公關組就反映給了上級。
上級部門緊急會議後,拿出每年的危機公關費用,把熱搜撤了,并通過人脈關系,敲打了一下姚斯團隊。
姚斯半只腳還沒踏進醫院,就從經紀人口中知道了熱搜被撤,“上頭”不允許他借葉澤宇炒作的警告。
“他後臺到底是誰?”姚斯不平道。
“不是葉澤宇的後臺……”經紀人道,“是這家醫院的後臺大,私立醫院,沒什麽名氣,但能不吭不響的做三十多年,可想而知那個後臺有多硬。”
經紀人悄悄說:“跟中央有關,而且這家醫院裏的醫生來頭都不小,你等會兒進去,态度要再好些,各方面都注意着,留個好印象,以後萬一能用上呢?”
姚斯皺眉沉思片刻,還是詫異葉澤宇:“既然這家醫院來頭大,葉澤宇又是怎麽進這家醫院的?”
姚斯帶着滿腹疑惑和謹慎,進了這家醫院後,卻不知這家醫院到底“牛”在何處。
在他看來,東院就是正常的醫院,國內大多數醫院什麽樣子,昆侖醫院就是什麽樣。
他判斷私立醫院的優良,就靠來就醫的人穿得如何,氣質如何。可他一路走來,放眼望去東院來來往往的病人,都是些很普通的打扮。
“嘁。”姚斯心想,到底是國內,要說服務權貴精英最棒的,那還得是人家國外的那些私立醫院,人家只接待上流人士,不掉價,醫院的品牌維護的特別好,哪像國內,學都學不像。
帶着滿腹鄙夷,姚斯踏進了西院。
西院更慘了,設施陳舊,病人沒見幾個,走動的護士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沒一個精致漂亮的。
姚斯小聲嘟囔:“還後臺硬……就這檔次?”
人家國外的精英私立醫院,那護士都跟選美選出來的差不多,不說全都是金發美女吧,起碼一看就是用錢堆出來的精致美女,哪和這種窮酸國內私立似的,沒個統一标準。
到了病房,姚斯看見夷光,不說話了。
“這位是唐醫生。”海吹紗給夷光按了個姓,“是葉澤宇的主治醫師。”
“你好你好。”姚斯把手伸過去時,眼睛不敢看夷光,相較之下,姚斯引以為豪的外形,黯淡無光,實在拿不出手,無法武裝自己。
夷光握着他的手,半晌,對海吹紗搖了搖頭。
海吹紗見了,無聲一嘆,找了個理由離開了病房。
整這麽大陣仗,結果不是。
又是一場空。
“啊!!”五樓的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少女的尖叫。
那是……龍之子梅承的病房!
海吹紗一怔,狂奔而去。
梅承的病房門口,一個人類女孩子軟到在地,魂不守舍地嗚咽着,顯然是受到了驚吓。
病房門大開着,病床上,是耷拉着似鱷魚般的龍尾,半面臉布滿鱗片猙獰的梅承。
護士掐着女孩子的人中,見海吹紗來了,憂愁道:“我們沒注意到她……也不知道她怎麽推開的門,還溜了進去,就這麽看見了。”
女孩子胸前挂着相機,相機下還壓着一張拍攝組工作人員的假-證件。
“是姚斯的粉絲。”海吹紗道,“送休息室熏香,把她相機裏的照片删掉。”
這邊剛處理完,那頭忽然傳來一陣驚叫和噼裏啪啦的快門聲。
潛進醫院的姚斯粉絲不在少數,她們本來是要拍自家偶像,可恰巧夷光出來,長`槍短炮齊齊對準了他。
“這麽帥的醫生!!”
“呀!真的好美。”
“這個發網上肯定是要紅了。”
夷光沒見過這陣勢,擡起手擋着自己,閃爍的光讓他睜不開眼睛。
海吹紗大驚失色:“你們幹什麽!”
拍攝并沒有停止。
海吹紗上前來,隔開了她們和夷光,擋在了狐貍身前。
“你們醫院醫生這麽帥,讓我們拍一下,我們也能給你們打個宣傳。”拍照的幾個姑娘很會說話,“你們醫院生意這麽少,不必感謝。”
“都不許!”海吹紗厲聲道。
有個姑娘舉着相機,一邊拍一邊笑:“姐姐,是你男朋友嗎?不讓拍。”
“是!”海吹紗道,“不讓拍,而且你們統統不許走!”
護士們也都趕來支援:“別拍了別拍了,我們醫院內部是有保密條例的,不經允許一律不能拍攝!都不許走,排好隊,到會議室,我們會一個個檢查,删幹淨後才能離開!”
“诶……不是吧。”
“怎麽能這樣……”
“國家規定!”護士們指着走廊上挂的保密條款,理直氣壯道,“我們醫院內部保密等級和部隊是一樣嚴格的,都跟我去會議室删照片!”
“頭次聽說拍個醫生也要保密。”有個小姑娘嚼着口香糖,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