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狡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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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狡兔

午時一刻,本該是一天中陽光最盛的時候,小方山上卻刮起了風。風刮得緊,還挾着密密的雪粒,頗有些叫人邁不動腿的意思。

玄虛子就在這樣的風雪中下了山,他不要徒弟們相送,一路催促清清和裴遠時趕緊回去。

行至山腰一處茂盛的竹林所在,玄虛子終于忍不住,回頭說了句:“就到這兒吧。”

話音未落,他便提起十分功力,縱身躍上竹梢,借着竹枝反彈的力度,飛身而出,兔起鹘落般消失在了林中。

這番動作一氣呵成,不過轉瞬之間,玄虛子已經掠出了數十丈,将倆徒弟遠遠甩在了後面。

竹林內歇息的鳥雀受到驚擾,撲啦啦扇着翅膀飛出,葉上積雪也紛揚落下,落了站在原地的二人滿頭滿臉。

裴遠時有些意外,他認出來,那是輕功“雪蹤”的步法,要練到如此境地,沒有極高的天賦和數十載的沉澱,是萬萬不能的。

清清也有些意外:“我真怕師父把他那老腰給閃了。”

裴遠時扭頭看她,見她并沒有什麽低落的神色,便道:“師姐回去吧,別在外邊呆太久。”

清清點點頭,轉身往回走,說道:“其實每年正月師父都會出去一段時間。”

“長則兩三月,短則一個月。我還小的時候,他會托泰安鎮的仵作陳伯照看我,近幾年我無需人照顧了,就自己留在觀中。”

“往年通常上元節過了才動身,今年不知為何這樣早,這樣突然……”

回去的路上,風漸漸歇了,日光把雪地照得透亮。二人一前一後,在落滿雪的山道上行走,四周銀裝素裹,靜谧安然。除了靴子踩到雪的咯吱聲,再無其他響動,仿佛這片白茫茫的天地僅有他們兩人而已。

“啊——嚏!”清清的噴嚏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确實該走快點了,我……”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停下腳步閉口不言,雙眼睜大,似乎看見了什麽極為讓人驚異的東西。

裴遠時想問詢,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她靠近他,用氣聲說:

“你瞧那邊——就是那裏,是不是有一只兔子?”

他順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見右前方有一棵光禿禿的枯樹,樹下雪只落了薄薄一層,一只灰褐色的兔子正蹲在樹根旁的灌木枯枝中,露出個腦袋頂,耳朵時不時動兩下,透出機敏來。

兔子皮毛顏色和樹根相仿,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

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躍躍欲試之意。

清清打算悄悄湊近,徐徐圖之,但她一彎下腰,背部的抽痛讓她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正一籌莫展,裴遠時輕輕拽了她一下,她回頭一看,只見他不知何時撿了個石子兒捏在手中,正緊緊盯着兔子的動靜。

少頃,他手一揚,抛了出去,石子從空中輕巧劃過,砸到那棵枯樹樹幹上,“啪”的一聲響,枝桠上積雪受了震動,紛紛而下,落到樹下的枯瘦的灌木從中。

清清不禁看了他一眼,剛剛他出手的力道不算多重,竟能震落滿樹的雪。能有這樣的效果,不是靠巧勁,就是憑內力,按裴遠時的年紀,能做到兩者中其一,已是相當少見了。

兔子本蹲在樹根旁,忽然受到驚擾,第一反應便是離開此處,它一躍而起,竟直直朝他們這邊竄了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裴遠時飛撲出去,也不知得手沒有,在雪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

清清拖着沉重的雙腿上前,止不住地興奮:“可是捉住了?讓我看看!”

裴遠時氣息未定,只是躺在地上略微搖了搖頭,意思是沒抓着。

清清并不怎麽失望,畢竟平日裏她捉野兔,得用上網陣,繩索,圈套諸多手段,還不一定能得手。今日他們不過偶然邂逅,興起為之,并沒有提前準備,師弟那随便一撲,哪兒能就給他抓了去?山林間長大的野兔又不是吃素的。

她溫柔一笑,以示安撫:“初出茅廬,沒有所得是必然,師弟不必氣餒,日後勤加鍛煉,再接再厲就是了。”

說着,她朝地上還在喘粗氣兒的裴遠時伸手,想拉他起來,他并不扭捏,也伸過了手。

沒有預料中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清清的手中被塞進一團毛茸茸的物事,她驚叫起來:“這——這是?”

灰褐色的半大兔子直挺挺地躺在她手心,正是方才枯樹下那只,似乎是暈過去了,此刻一動不動,再沒了之前左顧右盼的機敏神氣。

這只兔子——還真是吃素的啊!

少年仍是躺在地上,方才氣喘籲籲的累極之态卻蕩然無存,他朝着她笑,嘴角愉悅地勾起,眼睛倒映着雪後的天空,格外的亮。

是想讓師姐誇的意思。

清清并不誇他:“你,你竟然作弄我!哼,逮到只兔子,有什麽了不起的!遮遮掩掩,一點也不爽快。”

她握着兔子,氣鼓鼓地轉身往回走,有心想留下一個利落潇灑的背影,奈何腿腳酸軟,步履蹒跚,并沒有什麽氣勢。

裴遠時很快就跟了上來,他說:“師姐?”,語氣有些試探。

清清不理不睬。

“師姐……”添了幾分委屈。

清清充耳不聞。

“師姐…………”好像十分可憐。

清清心如磐石。

後面的人不再說話了,只默默跟着走,一時間落滿雪的山道上只有沙沙的足音。

陽光更盛了,雪後的天空一片湛藍,大團大團的雲朵低垂在天邊,倒與身邊滿地的雪白相映成趣。一切都安靜且明亮,偶爾林中有雪落下,窸窸窣窣的聲響反而更添靜谧安寧。

差不多了,清清在心裏想。

她忽然停下腳步,猛地轉過身,把懷中昏迷的野兔往身後人扔去,口中怪叫:“吃我一擊!”

裴遠時的确被吓了一跳,不是因為清清,是因為兔子脫離了清清的掌控,竟一個激靈,在空中蹬起腿來。

他傾身上前,想把它接住,它卻借着他的手臂狠狠一蹬腿,躍進了路旁的樹叢間,一陣響動後,逃竄不見。

清清目瞪口呆:“它竟然,一直在裝死?”

被捉住的動物用裝暈裝死來迷惑捕獵者,這并不稀奇,可是剛剛他們兩個都忽略了這樣的可能。

到手的兔子就這樣飛了,清清懊惱地說:“算了,還沒長成的小兔,沒幾兩肉,等夏天長肥了再去捉一遍。”

山高林密,捉過一次的兔子哪兒能再遇上一遍?若真能又被他們遇上,也算夠倒黴了。

“這兔子,別的做法我都不喜,就好一口烤全兔。現下流行的吃法是先鹵後烤,以求兔肉沒有腥味,只有香味,要我看,這完全就是畫蛇添足……”

經此風波,清清把方才的小別扭抛到了九霄雲外,興奮地分享饕餮經。

“鹵了再烤,腥味是沒了,但留下的只有香料味,兔肉的鮮味野味也沒了。鹵了一夜,哪還有本來的滋味呀?”

“刷上油,抹上一層豆瓣醬,香味就足足的了。烤成時,再撒點鹽,撒點花椒末兒——師弟你不食花椒,真真是可惜,錯過了多少好滋味,有句話叫‘山豬兒吃不來細糠’……”

“咳咳,我沒有說你是山豬的意思,扯遠了扯遠了。這點花椒末兒一撒上去,那叫一個香飄十裏,我在小霜觀烤,怕是鎮上張鐵鋪也能聞到。咬一口,彈嫩爽口,又香又麻,配上點梅子酒,真是快樂賽神仙吶。”

“這大冬天的,烤東西也不方便,煮湯鍋吃卻是再合适不過了……啊,昨晚的蹄髈連着腿,還剩半只,今天正好來做湯,弄湯鍋吃!師弟你也別不吃辣了,嘗嘗嘛,試一試又何妨呢……”

這一時,就試到了正月十三。

這些天裏,清清變着花樣做帶辣味的菜,酸辣蘿蔔絲、紅燒豬腳、水煮肉片……裴遠時從抗拒到食髓知味,也不過短短十日而已。

清清對自己的廚藝越發自信了起來,沒有了師父的耳提面命,她每日就在觀中搗鼓吃的,或者看看雜書,外面雪還沒化完,還算寒冷,便理所當然功也不練了。

這樣揮霍的後果就是,還不到半個月,觀中的食材就被消耗得所剩無幾,必須下山采買了。

雖年節已經過了十來日,但鎮上節慶的氛圍仍舊濃厚。二人在鎮裏閑逛,買了些菜蔬,轉來轉去,來到了河邊。

清清一時興起,想買條魚回去做水煮魚吃,賣魚的陳叔就住河邊,挨着渡口,十分好找。

二人走到渡口邊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清清——”。

是蘇小桃,她身邊站着父母,皆笑着望向這邊。

清清上前打了招呼,說了幾句過年的寒暄話,小桃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問道:“年前我說要你同我去青州城看燈會,你可還記得?”

清清自然是忘了,但她從善如流:“當然記得,但我除夕那天受了風,晚上發了高燒,卧病了十來天才能勉強下地走動……”說着,她以袖掩鼻,病弱般咳嗽了好幾聲。

小桃立刻就原諒了她:“怪不得我等了你那麽久,也不來山下找我,這病可還打緊?你現下感覺如何?怎麽就急着出門了呢,現在還多冷呀。”

清清只回答了她最後一個問題:“觀裏沒東西吃了,師父有事,也離開好幾天了,只能我下山來……”

小桃聞言,氣呼呼地瞪了一眼清清身後的裴遠時:“那你師弟呢!是幹什麽吃的,也不說替你來。”

裴遠時無語凝噎,他也勸說了她別來,但她嫌觀裏太無聊,一定要來鎮上放放風。

蘇家夫婦催起來了,小桃只得和清清作別:“等我從青州帶好玩意兒回來給你!”臨登上舟,還不忘警告地看了裴遠時幾眼,示意他要好好照顧清清。

船夫搖着橹,水面劃出一道道波紋,師姐弟站在渡口,目送蘇家的小舟遠去。

渡口叫清遠渡,此時稀稀拉拉停了幾艘船,今日天氣晴好,微風陣陣,遠處群山的輪廓泛着淡淡的青色,白鷺貼着水面滑行,天高雲淡,真有幾分清遠的意思。

臨走時,清清注意到有一艘小舟和別的不同,船頭系了一根黛青色的布帶。

如果她沒記錯,這并不是本地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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