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酥癢

0 Comments

第26章酥癢

夕陽正盛。

天邊貼着大團的雲朵,日光從其中透出,将雲層漸染成火焰般的色澤,瑰麗而熱烈。

裴遠時站在蘇家院子中,擡頭望着那片漂亮的火燒雲,暗忖明天又是個大晴天。

小桃已經止住了哭泣,她将那束毛毛發貼近胸口,這讓她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溫暖。

但她仍舊悲傷,她不斷回想這一年,家人聚在桌上吃飯的時候,它會不會一直蹲在旁邊,頭高高揚起,期待着她能偷偷從桌下扔來食物?

她獨自站在柚子樹下傷神的時候,它是不是圍着她焦急地轉圈,抑或躺下來翻開肚皮,請求她的撫摸,為她的低落而不安?

當她和小貓一起玩,它會不會也跟着銜來最愛的玩具,在一邊甩着尾巴,等待參與其中?

她從不回應它,它會不會因此疑惑沮喪,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小桃怔怔地想到,去年年底,母親把柚子樹下的狗窩給拆了,那個時候,它看見了嗎?它是什麽感受呢?

清清回答了這個問題,她說:“它一直愛你,也從未懷疑過你對它的愛,這是它自己告訴我的。”

小桃擡起頭,茫然地看着她。

清清再次擁抱了這個傷心的女孩,輕聲說:“是真的,你還想見見它嗎?”

“我可以讓你再見它一次,但這次過後,它的魂魄就會往生,徹底離開了,你願意嗎?”

“阿短的魂魄……”小桃回過神來,急切道“當時在夢境中特別兇險,那長毛的怪物把它摔地上,它已經不動彈了。”

“你也說了,那只是夢境。”清清慢慢地說“那怪物叫水魆,你在船上睡着了,它侵入了你夢中,只要你在夢中死去,它便能吸食你的魂魄,讓你再也醒不來。”

“那阿短它……”

“它不是被水魆拘到夢中的,是自己尋着你的氣味跟過去的,就算在夢裏被水魆打敗,魂魄也不會消散,更何況,那個時候我助了你,你能及時清醒,回過神從夢境出來,它不會有大礙。

原來那幾聲咒語,腦子裏古鐘般威嚴的聲響,都是清清在幫助自己……小桃緊緊地擁住她:“清清……”

滿院金光下,清清面色有些蒼白,但她仍露出安撫的笑容:“年前它的窩被拆了,那也許是個契口,讓它迷失的魂魄有了記憶,自此,便日夜守護你。”

小桃的眼淚怔怔而落。

清清伸手幫她拭去:“它還在這附近,我能感受到。”

“無論是人還是獸類,靈魂是不能在人間長久徘徊的,早日超脫去往下一生才是它們的歸宿。阿短此前懵懵懂懂,不願往生,只願伴随你,再這樣下去過一段時間,它的靈魂便要消逝在世間了。”

“你願意助它一程嗎?”

小桃聞言,反握住清清的手,急切道:“要怎麽做?”

辦法很簡單。

引亡超度、安撫魂魄,幾乎是道觀中人的入門必修,清清自九歲起就能獨自主持法事,順利引得迷失的孤魂野鬼往那極樂之地去。

不過這次有些特殊,需要引渡的魂魄不是來自于人,而是一只小獸。

裴遠時幫着把地上三清入夢陣的銅錢收集起來,取出其間三十六枚,按照三十六天罡星的位置排布在地上。雖然他并不通曉陣法,但照着清清給的布陣圖來擺放還是能做到的。

爐子又燃起了香,清清左手執法鈴,右手端着甘露碗,站在陣中輕聲念禱:

“孤魂等衆,九玄七祖,四生六道,輪回生死,出得地獄,及望東極天界……”

蘇家父母陪在小桃身側,大牛也站在一旁,衆人皆靜靜地站着,并不敢出聲。

只有裴遠時注意到,清清搖鈴的手臂時不時往下沉,碗中法水水面晃動不停,她的眉頭亦輕輕皺起。

是氣力不濟嗎?他暗自回想,中午那個陣法的确耗神費力,起陣之時,院中氣場震蕩,紫氣彌漫,那蕩魂滌魄的壓迫感,連他這個陣外之人也能感受。要驅使駕馭這樣的陣法,對布陣人的精神體力是極大的考驗。

此時天色已暗,不複黃昏時的絢麗光華,月亮還未出雲頭,蘇父在院裏擺了兩盞燈籠權作照明之用。在一片暗淡中,他卻清楚看見她面色發白,身體搖晃,她已經是勉力支撐。

不然,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明日再來超度有什麽不可?裴遠時欲出聲,卻見清清陡然睜開雙眼,雙膝腿軟軟地就要往下倒,眼看着就要一頭栽在地上。

他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當即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撈住了她的腰,讓她靠伏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穩穩把住了裝着法水的甘露碗,以免她衣袍被潑濺。

衆人皆大驚失色,紛紛圍上來,小桃聲音帶着哭腔:“清清!你怎麽了,是不是先前那怪物……”

清清半躺在地上,擡起手顫巍巍地擺了擺,示意自己無事。她半個身子靠在裴遠時懷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地說:“不在……不在這裏。”

“院內,屋內,這一片街,我尋了三遍,阿短,都不在……”

她偏了偏頭,将臉埋在被靠着的人的衣襟中,不願衆人圍觀她狼狽的臉色,嗡嗡地道:“但我卻分明,分明能感知它靈魂在附近徘徊,除非它故意躲着……不然怎會如此。”

她手又垂了下來,方才搖了太久的鈴,端了太久的水碗,雙臂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雖然內心不願承認,但,但……

她身體力量真的倒退太多了,早半年前也不是這樣的啊!

讓你懶,誰讓你懶!清清腦袋昏沉,嗅着鼻尖清新好聞的皂角氣息,對自己百般唾棄,萬分追悔,這就是四體不勤的下場,總算領受了吧!

今後一定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啊……意識迷蒙間,她察覺到這味道聞着還挺舒服,腦子都不那麽難受了,她不由得貼得更近了些,卻感覺衣料下有了明顯的僵硬。

那是,那是師弟的胸口,她正在……

于是,她也僵硬了。

旁邊小桃還在絮絮地說着自責的話,大牛不停詢問她感覺如何,蘇母亦張羅着要找大夫,這些她全聽不進去,稀薄的月光下,她緩緩擡起頭,看見少年流暢清晰的下颌線。

要淡定,要從容,要波瀾不驚地起身,要從善如流地找補……

清清眨了眨眼,用手臂支撐着地面,将身體慢慢地從裴遠時懷中抽離。

下一秒,少年的雙臂卻更緊地環住了她,清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着擔憂:“現下怎麽樣了,師姐?”

清清頭皮發麻,好近!她能感覺自己頭頂的發絲被這話語的氣息拂過,帶來了酥酥麻麻的癢意,讓她渾身難受。

她無法分辨,這癢是來自頭上還是心底。

她提起氣力,堅定地推開他要攙扶的手,揉着額角爬起來,赧然道:“無事,無事,沒什麽大礙。”

清清面頰通紅,只對着面前的小桃等人,獨獨不敢看身旁的裴遠時:“就是今日好像——一天都未曾進食。”

清早就急急地去小霜觀請人,事情兇險,無人有暇關心午飯,現下皓月已升,晚飯也早就被擱置了,不止清清,院中衆人幾乎都是粒米未進。

蘇母羞慚萬分:“我這糊塗的!把你請來幫忙,沒有好肉好菜招待就算了,竟還讓你們師姐弟餓了一天,這實在是我們的不是……”

清清忙道:“人命關天,先前小桃生死未蔔,少吃頓飯算得什麽,只要人能救回來,就什麽都好。”

蘇母又是道謝又是道歉,說今天太晚,給衆人下碗鹵肉湯餅吃,改天再邀請小霜觀兩位來用些好的。

說着,她就進竈房忙活了,蘇父和大牛一起去搬大圓桌,小桃沒有去幫忙,而是陪着清清說話。

“你真的無事嗎?”小桃聲音飽含歉意“方才你的臉好白,都把我吓到了,現在真的沒問題了嗎?”

清清膝上擱着暖爐——小桃硬塞給她的,手中捧着熱茶——大牛硬要她喝的,身上披着布帛——蘇父讓她帶回去,說是給她的謝禮,裴遠時直接給她裹身上了。

“真的沒事了,一頓不吃總要餓得慌,過了那陣就好了。”清清的臉仍然一片紅暈,只不過之前是羞的,現在是焐的“說起我,你才更兇險吧!同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現在回想起來,也是雲裏霧裏的,明明在船上睡覺,結果一醒來旁邊一個人都沒有……”

兩個女孩坐在一處,交頭接耳,絮絮地說着話。

裴遠時在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撫着腿上貍花貓的毛,這貓今天一見他進屋坐下,就跳到了他膝上,施施然躺着休憩了。

貓毛柔軟,他一下下地撫着,心裏想的卻是別的和它一樣柔軟的東西。

冷不丁的,對面砸來一個抱枕,把懷中貓一下給驚跑了,它飛快蹿到櫃子上,向着底下的人舔爪。

“叫你呢,怎麽理都不理,神游天外的樣子,想什麽呢?”清清沖他埋怨道。

他茫然擡頭,見小桃正站在茶幾邊,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上次在渡口向你說了些不中聽的話,我向你道歉,這次多謝你們來幫助我……謝謝你。”

說着,她作勢就要鞠躬,清清忙扶住她:“突然搞這套做什麽,你快坐下歇息吧。”

清清瞥了瞥對面的裴遠時,又道:“再說,這次是我出力最多,你為啥單單這樣正兒八經地謝他。”

小桃正色道:“方才我看你一頭就要栽地上,要不是你師弟……”

清清猛地站起來:“我聞到肉香味兒了,是不是出鍋了?我去看看。”說完,奪門而逃。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