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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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魂火

面片薄如韭葉,白勝新雪,浸泡在鮮美湯汁中,上邊配着大塊鹵豬頭肉。焯過的小青菜碧綠,湯面浮着一層可喜的油光,在桌上冒着騰騰熱氣。

清清連吃兩碗,大呼過瘾:“這湯餅怎麽做的?筋道爽滑,太好吃了!”

蘇母道:“并沒什麽特殊的法子——不過是和面時,加了幾枚雞子清拌着,湯餅揪出來不易散。”

清清端着碗,把剩下的湯汁也呼嚕嚕飲盡,蘇母見狀,忙要接過碗再添,清清卻把碗擱下,赧然道:“吃飽了,吃飽了,這湯好香,伯母手藝實在不錯,我算是知道小桃為啥臉上總有兩團團了。”

時下審美多元,女子并沒有一味追求柳腰細腿、伶仃身形,以豐滿圓潤為美的人家不在少數,是以蘇母聽了這句話,并不覺得受冒犯,反而十分自得。

“小桃這丫頭,從小就愛我做的湯餅,白吃不厭。十歲生辰,我問她想吃什麽,為娘做與你,她竟也只要湯餅……”

“娘!我哪有那麽貪吃……”小桃抱着碗,不滿地說。

“你還說你不貪吃?這都第幾碗了?”“那是我餓——”“嘿嘿,我覺得小桃妹妹這樣子正好看,瘦了反而不行。”“臭大牛,說什麽呢,不許講了!”

化險為夷後,吃飽喝足時,桌上開始熱鬧起來。

清清肚皮滾圓,心滿意足,正是惬意時候,她用手撐着下巴,看着桌對面的小桃正要去擰大牛的耳朵。

冷不丁的,她察覺到旁邊有一道視線,她轉頭一看,裴遠時不知何時擱了碗筷,正看着她。

看她做什麽?清清頭大如鬥,今晚的确是丢臉丢大發了,居然渾身無力,賴在人家身上不起,師弟日後會不會更不把她放眼裏?

不行!

她不甘示弱,也一眨不眨回盯着他,一派坦然無畏的樣子。

二人視線相接,并不說話,就這樣定定地望住彼此。

片刻之後,裴遠時先招架不住了,他把視線移開,輕咳一聲:“師姐盯着我做什麽?”

清清也道:“你又做什麽瞪着眼睛看着我?”

“那是因為……”裴遠時伸出手指,在自己嘴角處點了點“師姐這兒有東西。”

“是麽?”清清手背一擦,定睛一看,手上果真多出了一粒蔥花。

但她并不慌亂,從從容容把蔥花拭了,淡然一笑:“吃得太急,讓師弟見笑了。”

裴遠時還想說點什麽,但她打斷了他:“說起來,今天實在是餓急了,方才還頭昏眼花,差點栽到地上,多謝師弟出手相助。”

“人這肚子一空乏,氣力便會不濟。師弟每日晨起,練劍一時辰後才用早食,依我看,長此以往怕是傷胃,對身體有弊無利。我身為師姐,自然責無旁貸,日後得需監督你,你和我一同吃了早食再鍛煉。”

裴遠時沒想到話題還能回到自己身上,更沒想到她竟能借題發揮,洋洋灑灑一通教誨,他有些嘆服師姐的找補之術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愚弟謹遵教誨。”

他這一笑,清清反而不敢再看他,只顧左右而言他道:“正是此理,哎,不然我先前怎麽連個小犬魂魄都搜尋不着。”

小桃插話道:“為何會這樣呢?從前也有這樣的事嗎?”

清清沉吟:“很少有這樣的時候,通常來說,靈魂要麽在執念所在的地方徘徊,要麽出沒在生前常常活動的地方,根據死者親屬指認,這些地方并不難找。”

“阿短最為牽挂的就是蘇家,平日裏活動範圍也不過這一片,我分明能感知它魂力的波動就在附近,但每每尋過去,又忽地消失,像是存心躲着一般。”

“它魂魄在夢境中和水魆交戰受了傷,更應該跑不遠才是……”

蘇父道:“人救回來了便是萬幸,其他的不用急,今日麻煩了兩位小道長,天色已晚,不要上山了,在寒舍将就歇息一晚吧。”

師姐弟二人皆謝過,蘇家夫婦去收拾屋子了,大牛起身,和小桃作別,喚了她好幾聲,她卻愣愣地,恍若未聞。

“我知道阿短在哪兒了……”小桃喃喃自語。

“它從前和別的狗打架受了傷,從來不會讓我們看到,都是自己躲在外面,等傷口差不多了再回來,我真傻,竟然忘記了這一茬……”

其餘三人面面相觑,清清試探着問道:“可是當真?那它會在哪?”

“在鎮子東北邊,那片巷道裏,它小的時候最愛去那處玩。”

清清皺眉,擡頭望了望窗外。

一輪金黃的圓月挂在天幕上,明澄澄的好似琉璃燈,她心底一驚,明天就是上元節了。

世人皆知中元節陰氣盛,各路鬼怪會在當日橫行,卻很少有人知曉,孤魂野鬼在上元節當天亦能從月亮之中汲取靈力,強化自身力量,上元節是一年之中第一個滿月之日,這晚月亮中蘊藏的靈力最為強大純淨,引得鬼怪垂涎,相争撕扯。

每年上元日,流光溢彩的街燈背後,花團錦繡的彩舟之中,總會發生那麽一兩起不為人知的邪祟傷人事件。

得快點解決阿短之事,不然明天衆鬼陰力大盛,誤傷了這可憐的小犬魂魄可如何是好……

清清将一番考慮都與小桃說了,小桃十分着急,但仍猶豫道:“先前你那般……今晚若再來一次,會不會雪上加霜?”

清清立馬拍胸脯保證自己當時只是餓暈了頭,才未成事,這次有了具體方位,必當手到擒來。

小桃又說:“現在太晚了,爹娘定是不許我再出去,也不會讓你們在這個時候還為阿短的事奔波的……他們不會應允的。”

大牛道:“這有何難,等他們睡熟了,咱們偷溜出去便是。”

清清也說:“什麽奔波不奔波、麻煩不麻煩,阿短是我們仨一起養大的,理應要處理好這些。”

鐵三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從彼此眼中看出同承擔、共患難的情誼,小桃十分感動:“那就說定了,爹娘通常亥時就寝,咱們亥時三刻出發最為保險。”

晚上的行動就這麽安排好了,無人過問裴遠時的意願。

所以,當明月高懸雲外,風裏靜得沒有蟲鳴聲,清清背着裝滿法器的包袱,蹑手蹑腳出屋門,卻看見院子裏赫然杵着道人影時,很是吓了一大跳。

“你為啥偷偷摸摸站在這!”她壓低了音量。

“我為什麽不能?不是說好了亥時三刻嗎。”

“那是我跟他們約好的!你,你應該在房內休息。”

小桃一邊綁發辮,一邊從屋裏出來,看到相持的二人,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勸說道:“就一同去罷,不然我們都走了,他一個人在這裏等着,也會害怕。”

清清不覺得能單挑殺人犯的師弟會害怕一個人呆着,她正要推阻,裴遠時卻點了點頭,道:“我對這不熟悉,這裏好黑,我好害怕。”

師弟示弱,這還得了,清清立刻改口:“是我沒考慮到這一層,走罷師弟,待會兒站遠一些,好好瞧瞧師姐的本事。”

三人遂提步往外走,出了院門,便看見大牛在牆根處蹲着,似乎已是等候多時了。

“怎麽這麽慢?”他出聲抱怨,看見清清身後的裴遠時,又添了一句“師弟也來了?”

“什麽師弟?他是我師弟,不是你的,你不許叫。”清清腳步未停,十分不滿。

“你聽錯了,”大牛慌忙起身跟上“我叫的是‘時弟’,顯得咱們親近,并沒有同你争,是吧師弟?”

清清惱道:“你當我聽不出來麽,書沒讀多少,還玩文字游戲!”

“我書沒讀多少,口音經常有誤,不是很正常……”

午夜空巷寂靜,此時卻被一行人叽喳打鬧的聲響所充斥,石板地面映出四道長長的影子,他們往泰安鎮東北邊去了。

鎮子東北邊房屋稀疏,地面寬敞,的确很适合小狗打滾奔跑,阿短會在哪兒呢?

清清不敢大意,她決定不使用平常的超度陣法,以免再次失手。

她盤腿坐在了地上,将一截布料端端正正平鋪——從前用來墊在阿短窩裏的舊衣,被小桃收起來了,清清裁下來了一小截。

接着,她拿出一枚通體赤紅的符箓,平常符箓都是用黃紙寫就,這枚卻是赤紅的底色,顯得截然不同。

将符箓至于掌心,清清閉目念咒,不過片刻,她迅速将符箓夾在兩指之間,口中喝道:“清地明,陰濁陽清,五六陰尊,出幽入冥,烈焰灼燒,渡我陰靈,去!”

符箓陡然燃起火焰,這火焰顏色十分奇特,呈青碧色,如同夜間墳場上時時閃爍的幽冥鬼火。

清清将符箓扔到布料上,布料霎時間就被熊熊烈火吞沒,整個燃燒起來,因為火焰顏色的原因,看上去十足的詭異。于此同時,清清念着咒,将甘露碗中的法水不斷往上抛灑,那火不僅未滅,反而越燒越旺。

燒了快一刻鐘,火勢仍然不見小,但衆人皆清楚瞧見,那青碧色逐漸變淺變淡,幾乎成了月白色。

清清見時機已到,祭出法鈴,往火焰上一抛,那法鈴竟沒有一頭砸下,而是穩穩當當地停留在火焰上空,開始慢慢打起轉來。衆人從未見過如此變化,皆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

法鈴越轉越快,火越燒越旺,清清掐了個手訣,往法鈴一指:“八卦放光,湛汝而去!”

咒語甫一出口,那白色的火登時便無影無蹤,消失的一幹二淨,唯有法鈴還穩當當懸在空中,鈴身歪斜,柄處指着一個方向。

清清朝那方向一看,嚯,那不是義莊後門嗎?她這才發現,他們所處的這片空地正是義莊後面。也不知陳爺爺睡了沒,她躊躇須臾,還是往內裏走了去。

其餘人自然跟上,大牛落在後面,撿起地上那截布料,發現它完好如初,全無一點燒灼過的黑痕,這是——

清清頭也不回,解答了他的困惑:“這不是普通火焰,是引魂火,燒的不是棉絮,是阿短留在上面的氣息,所以看不出痕跡。”

後門并未上鎖,四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只見月光灑在空蕩蕩的院子中,院牆角落有一小團黑影,似乎正在發抖。

小桃立即撲了上去:“阿短!”

那正是阿短的魂體,被那引魂火一燒,就算是平常人也能見到了。勉強能看出是條小狗的身形,它依偎在小桃懷中,努力伸長脖子,去舔她滾落的淚水。

清清嘆道:“它的影子正越來越淡,等完全消失,便能離開人間,踏上輪回之路了。”

小桃想如往常一樣去撫摸它的毛,手卻徑直穿過了它的身體:“這……”

“靈魂沒有實體,你已經不能觸碰它了。”

小桃聞言,眼淚更是簌簌而落。

清清不忍多看,她轉過頭,想招呼其他人避一避,卻瞧見裴遠時身後多了條身影,正直直朝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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