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爾死了,據說是自殺,貴太妃痛不欲生。
靜妃是在他死後好幾天才聽到這個消息的,當然,随着這個消息一起的,還有新近入宮的董鄂氏烏雲珠。
而不久以前,博果爾,那個年少的充滿朝氣的孩子,就在這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靜妃緩緩的走到大殿中間,蹲下/身來,撫摸着粗糙的地毯。
——他解脫了,可自己呢?
當她還是皇後的時候,曾經在選秀中見過烏雲珠。說實話,當時她的注意力都被更加鮮豔一點的佟臘月奪去了,根本就沒有在乎旁邊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烏雲珠被貴太妃求回去嫁給博果爾之後,她對她的興趣就完全消失無蹤了。
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這個看似無害,看似柔弱的女子,一步步的,搶走了皇帝的心,逼死了自己的丈夫。
側宮的守衛依舊沒有換,甚至還對她有些縱容。靜妃知道,這些都是在姑媽的授意之下的,這宮裏,就沒有什麽事情能夠瞞得過姑媽的眼睛。不過那又怎樣?她從科爾沁草原嫁過來,就是為了鞏固蒙古在朝中的地位,做姑媽手裏的一杆槍的。
靠着女人來拉攏別人,表哥真是太能幹了!靜妃忽然笑出了聲。是啊,表哥跟她說過,他要娶這個女人,要娶那個女人,統統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聯合八旗貴族,而她的吃醋完全就是無理取鬧。原來江山社稷是幾個女人就能控制得了的!女人的作用原來那麽大!沒有用就沒有用,不喜歡她就不喜歡她,說這麽多理由有意思嗎?如果說娶其他女人是不得不為之,那麽烏雲珠算是怎麽回事?董鄂氏的家族這麽有用嗎?有用到能夠讓皇帝逼死從小就和自己關系很好的弟弟,不顧一切的要将她接進宮?
放屁!
雖然受過貴族教育,可靜妃還是不由得想到了這句粗話。她初嫁時的掏心掏肺算什麽?她對表哥的牽腸挂肚算什麽?她在那六個夜晚的欣喜若狂算什麽?統統比不上別的女人一個溫溫婉婉的微笑,在表哥的眼裏,自己就是犯賤!
“哈哈哈!”空蕩蕩的側宮裏,女人放肆的笑四處回蕩,刮在人耳朵裏熱辣辣的刺痛。靜妃終于想起了當年吳克善的教導:“嫁了以後,要對皇上若即若離,适時的要溫婉體貼,你的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
她懂,她當然懂,只是,她的驕傲不屑她去這麽做!她不是笨蛋,她只是希望能有個男人能看到她的好,能容忍她的任性,能好好的愛她,即使這個男人不止她一個,只要看在那點好的份上,她也認了。
靜妃猛的攥住拳頭,鋒利的指甲刺入掌心,鮮血一點點的滴了出來:福臨,烏雲珠,姑媽,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豈不是合你們的心意?你們毀了我,就算不能報仇,也要讓你們付出點利息!
董鄂氏一進宮沒多久,福臨迫不及待的将她封為了皇貴妃,如果不是現在的皇後沒有什麽錯,他甚至想要再度廢後,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天底下最高的位份。為此,順治和孝莊争執了不止一次,慈寧宮的瓷器更換了也不止一批,最終的結果,順治始終沒有能争得過自己的母親,他心愛的烏雲珠只能屈居皇貴妃之位。
不過,在位份上委屈了她,他便會在其他的地方補償她。烏雲珠入宮三個月以來,霸占了皇帝所有的寵愛,就連初一十五,皇帝也沒有去到皇後那裏哪怕是做一個樣子。這種行為當然是要被禦史批評的,帝後不和可不是什麽好事。福臨在太後那裏受的氣終于找了個發洩的地方,一口氣痛罵了好幾個官員。
這些靜妃統統不知道。她只知道,烏雲珠進宮了;烏雲珠寵冠後宮了;福臨再也不去其他女人那裏了——原來表哥也是可以做良人的,只不過,不是她的良人。
這麽說,她在少女時代做的那個夢該醒了,雖然她現在依舊很年輕,可是心态卻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一般。
從頭到尾,福臨都沒有愛過她。他需要的是一個溫婉的全身心依賴他的女子,而不是一個熱情得如同火一般的她。那麽,既然不愛,為什麽還有那六次呢?是了,她還有個皇後的名頭,還有個嬌嫩的身體,還有着出衆的美貌。
“哇——”靜妃忽然沖到角落裏,無聲的嘔吐起來。她的父親吳克善也有着不少小妾女奴,可他對母親始終是尊敬的,那些女奴才是他發洩的對象。從小她就知道,她是會嫁做正妻的,所以,她是注定會得到丈夫敬愛的。沒有想到,現在她居然淪為被侮辱被洩欲的對象!
靜妃瘋狂的奔到卧室,将那六個辛辛苦苦一針一線做出的荷包翻了出來,用剪刀一刀刀的絞碎,與此同時,絞碎的還有她自己的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此時的順治哪裏還記得在冰冷的側宮裏還有着他的廢後,就連三宮六院都忘記了,眼裏心裏只有烏雲珠一個。
“福臨,你不能日日都在我這裏,若是太後生氣便不好了。”柔弱的女子溫言相勸。
順治伸手将她摟進懷裏:“你放心。時間長了,皇額娘定然會看出你的好的。”
“嗯。我一直都信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為了你,我一定會用心侍候太後。你們畢竟是母子,太後也是為了你好。”
兩人情意綿綿,聽在一旁伺候的人耳朵裏,卻是心頭大震。
和皇帝在一起都能“你”來“我”去的,且能不動聲色的給太後娘娘上眼藥,這個皇貴妃娘娘不可小視,看來這宮裏的風向又要變了。
時間過得很快,可是對側宮裏的靜妃來說,一天和一百天根本沒有什麽分別。每天早晨,太陽照常升起,她便會在這小小的院子裏走來走去。由于孝莊的原因,她的吃食并沒有被克扣,雖然妃子的份例和皇後的份例相差太多,可她還是努力的将東西都吃掉,反正現在她也沒有了試吃宮女,也沒有了不超過三口的規矩。地方太小了,根本活動不開,她只能用走路來鍛煉身體,然後在累了的時候,看着那四面牆圍起來的方方正正的天,腦海中想到的卻是科爾沁的藍天、草原、雄鷹和英勇的兒郎。
她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現在成了靜妃唯一的渴望。福臨表哥抛棄了她,太後姑媽對她滿腹失望,就連親阿瑪吳克善也放棄了她,除了自己,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所以,她要為了自己,好好的活着。
孝莊和福臨的鬥争日益激烈。福臨到底年輕,被孝莊壓制得步步受困,連氣都喘不過來,只有在面對烏雲珠的時候,他才會舒服一些,烏雲珠,就是他心靈的歸宿。
因此,他對選秀毫不熱心,如果不是孝莊的壓力,他根本就不想到其他嫔妃那裏去,就連佟臘月所生的那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也得不到他的半點歡心。
與此同時,靜妃仁娜那個偏僻的院落,來了個小小的客人。
“你是誰?見了本阿哥為什麽不行禮?”小小的玄烨鼓起包子臉,背着手,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
仁娜靜靜的看着他,淡淡的開口:“我是個不祥的女人,阿哥不應該到我這裏來,你走吧。”
“為什麽?”到底還是小孩子,玄烨被勾起了好奇心。
仁娜蹲下/身,摸了一下他圓滾滾的白嫩的臉,心酸得差點掉下淚來。
孩子,活生生的可愛的孩子!她本來也是可以當母親的,她本來也是可以有一個這麽乖巧的孩子的,她本來也可以的……
“你不要哭啊,我給你吃點心。”玄烨被她身上突然蔓延出來的那一股無邊無際的悲傷吓得後退兩步,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來,很大人樣的勸她,“你吃吧,我不會告訴人家的。”
仁娜慢慢的拈了一塊放在嘴裏,笑道:“你的額娘,是佟臘月?”
玄烨奇道:“你怎麽知道?”
仁娜嘆了口氣:“她現在,還好嗎?”
曾經,她恨佟臘月,恨到了骨子裏,在聽說佟臘月懷孕的時候,她一心想要打掉那個礙眼的肚子。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管多少的恨都煙消雲散,唯有對福臨的那份恨,卻越來越清晰。無論如何,佟臘月和她一樣,只是個被烏雲珠打敗了,又被福臨傷得體無完膚的女人——至于多了個孩子?這是幸,抑或是不幸,誰又知道呢?
玄烨歪了歪腦袋。面前的女人很好看,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甚至比父皇最愛的貴妃娘娘都好看得多。好吧,私心裏,他覺得額娘是最好看的。這麽好看的女人為什麽會住在這種荒蕪偏僻的地方呢?她應該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精致的首飾,然後高高端坐在自己的宮殿裏的。
“三阿哥,你在哪裏?”外面的聲音由遠及近,一個嬷嬷倉皇的撞了進來,一擡眼看見靜妃,吓得連忙跪倒在地,“見過這位,這位……”
這位是什麽?她是新近入宮的奶娘,這是她第一次到這個地方,第一次看見這個女人。若是說娘娘,那穿戴又太過普通,若是說宮女,那通身的氣派又不是假的。
“回去吧,謝謝你的點心。”仁娜撫了一下玄烨的腦袋,“不要再來了,這裏終究是個不祥的地方。”
兩天後,仁娜的側宮,來了個穿戴富麗華貴的女人,她微笑道:“你怎麽想起我了?”
佟臘月緩緩的步入,一邊打量着側宮的布置,笑道:“皇後,不,靜妃姐姐,不歡迎我嗎?”
“我這裏可沒有茶水。”仁娜淡淡的開口,徑直走進了內殿。
佟臘月也沒有說什麽,跟在她的後面,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道:“你見過玄烨了?”
“他叫玄烨啊,很聰明。”
“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希望了。”佟臘月嘆道,“你知道嗎,董鄂氏有孕。”
“你想幹什麽?”仁娜眼神一轉,“想用我做棋子嗎?”
“皇上,皇上的樣子你沒有看見,”佟臘月低聲泣道,“他開心得大笑,他說,他的第一個孩子就要出生了……”
“第一個孩子?”仁娜忽然笑了起來,“果然是他的性子。”
佟臘月抓住了仁娜的衣袖:“靜妃姐姐,算是我求你了,若是可以的話,以後,以後我會讓玄烨好好的奉養養你一輩子!”
仁娜微微嘆了一口氣:“一輩子?我的一輩子不是早就完了嗎?在被送到這個高高的宮牆裏的那一刻,我的一輩子就已經完了。”
幾個月後,皇貴妃董鄂氏産下皇子,順治帝笑曰:“此乃朕第一子!”,力排衆議,立董鄂氏為皇貴妃,賜明黃服飾,享百官朝拜。
“第一子?”孝莊輕輕的合上杯蓋,“那也要看他能不能平安長大。把這個消息告訴博爾濟吉特氏。”
“是。”蘇茉兒一陣心驚,默默的退了下去。
當晚,仁娜便聽到窗外兩個嬷嬷在八卦,将董鄂妃烏雲珠受到的皇寵誇張的描述了出來,為了皇貴妃停了皇後中宮箋奏,又将小阿哥盛大的洗三宴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頓,還有那小阿哥剛出生就被封為和碩親王等等。
“聽說,皇貴妃娘娘吃的用的,比皇後主子的都強呢。”
“你作死啊,說這種話。”
“這是什麽地方,就算說一說有誰能聽見嗎?我告訴你啊,聽說皇貴妃主子吃飯用的碗,都是金子打的!”
“這麽厲害?皇上不是說要厲行節約的嗎?”
“那也要看誰。短了誰的也不能短了皇貴妃娘娘的啊。”
仁娜聽不下去了,退回自己的房間,只是冷笑。原來,她性子直,脾氣笨,被這麽多人都知道了嗎?她這麽适合做一竿槍,指哪裏打哪裏嗎?
好啊,既然這樣,她也不客氣了。就算是做槍又怎麽樣,她要做的,是報仇。
和碩榮親王晚上睡覺的時候,房間的窗戶不知道被誰偷偷的打開了一道縫。正月的天氣,滴水成冰,那一道小小的縫隙足以讓屋裏那個脆弱的孩子病入膏肓。而他的父母,這個時候卻在溫暖如春的內殿裏情意綿綿。天明的時候,窗戶重新被關得嚴嚴實實,可這個不滿三個月的嬰兒,已經凍得面色鐵青了。
雖然有太醫,有無數珍貴的藥品,那個孩子還是沒有能夠熬過正月。正月二十四,和碩榮親王卒,皇貴妃痛徹心扉,哭暈過去好幾次,恨不得以身代之。
冰冷的側宮內,仁娜笑得陰陰的。沒錯,是她動的手。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好姑媽和佟臘月兩個人在裏面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姑媽的安排,這個集萬千榮寵在一身的孩子,身邊的嬷嬷和宮女怎麽可能對溫度下降的房間若無其事;如果不是佟臘月在其中插了一腳,第二天一早趕去的太醫怎麽可能速度這麽慢?
可是,這一切和她有什麽關系?她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那麽那個害她如此的女人也必須如此——反正她是個瘋子,瘋子做事,哪裏可以用常理來揣摩!
因為榮親王去世之事,烏雲珠悲痛欲絕,卻絲毫不見憔悴。整個人如同化成了一彎春水,美得驚心動魄,福臨恨不得十二個時辰與粘在一起。
與此同時,太後對順治帝終究心灰意冷,将重心放在了孫子玄烨身上,将他接到慈寧宮親手撫養。随着日日請安的時候能看到這個孩子,福臨對他也有了幾分喜愛,和烏雲珠在一起的時候,偶爾也會提起。
“玄烨,真的這麽可愛嗎?”烏雲珠擡起頭,柔柔的問着,眼裏閃爍過一絲莫名的光。
福臨點點頭:“趕明兒我讓他來給你請安。如果你喜歡,我就把他養在你名下。”
“真的嗎?”烏雲珠又驚又喜,“我真的可以再有一個孩子嗎?”
福臨笑着将她摟在懷裏:“在這個宮裏,你想要誰都可以。”
這個消息如同野火一般,迅速燒遍了整個後宮。佟臘月如同雷擊,半響都不能動彈,而慈寧宮的太後,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狠狠的摔了一個杯子。
“靜妃姐姐,救救我!”
面前的佟臘月哭得毫無形象,半點也看不出當年的美貌。仁娜靜靜的看着:“你想要我殺了她的孩子,我做了。你現在還想要我殺她。下一步,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殺福臨?”
“不,不,”佟臘月恐懼的搖頭,“你沒有殺人,沒有,我也沒有讓你殺人,沒有!”
“做了就做了,何必不敢承認呢?”仁娜站了起來,一步步的向她逼近,“你以為,我深愛着皇帝,所以會醋意大發,是嗎?你錯了。或許我曾經愛過他,不過現在已經完全不愛了。”
佟臘月驚恐的站起來,連連後退——已經這麽多年了,她也不是皇後了,為什麽還是有這麽逼人的氣勢?為什麽還是有着這樣的美貌?
仁娜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的眼:“我去會一會她。不過,佟臘月,你要記住,這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吃醋,為的是我自己。就算是死,我也要報完了仇,然後死得轟轟烈烈。”
承乾宮和側宮自然是不同,金碧輝煌,美輪美奂。仁娜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後,緊了緊身上宮女的衣服,低頭走了進去。
如果不是姑姑的安排,她不可能如此的順利。一次這樣,兩次也這樣。看來,姑姑對這個女人也是深惡痛絕的。
仁娜諷刺的笑了笑。皇太極的時候,姑姑并不得寵,輸給了親妹妹海蘭珠;而好不容易登上太後寶座的時候,兒子卻被和海蘭珠相似的烏雲珠勾去了三魂六魄,姑姑能喜歡她,比科爾沁草原變成汪洋大海都要艱難。
由于要把玄烨抱給烏雲珠養,今天的福臨撫慰性的去了佟臘月那裏。而孝莊派人,将皇貴妃身邊得用的人都一一的支開,只留下幾個自己的暗樁。
見到靜妃進來,而伺候的下人統統退了出去,烏雲珠一時有些驚慌,嬌聲喝道:“你是誰?”
“我是誰?”仁娜摸了摸耳朵上的墜子,“你不認識我嗎?是了,當年你選秀的時候,我高高的坐在上面,你連頭都不敢擡。”
“你,你是……”烏雲珠有些了然,“你是廢後,是靜妃……”
“是啊,我是廢後,哪裏比得上皇貴妃這麽金醉玉貴呢?”仁娜站到她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啧啧啧,長得也一般,怎麽勾/引得兩個男人對你這麽魂牽夢萦呢?”
“你,你大膽!”這句話一下子撕開了她一直牢牢掩蓋的傷口,鮮血淋漓。烏雲珠瞪着她,叫道:“來人,去請皇上!”
“皇上?你除了叫皇上還能做什麽?或者說,你除了叫皇上還會做什麽?”仁娜冷笑一聲,“哦,我忘了,你會作詩,會下棋,會畫水牛,所謂精通琴棋書畫。我聽說,漢人有一個地方叫做青樓,那裏的女人,只要高級一點的,也都精通琴棋書畫。”
“噗——”烏雲珠本來身體就欠佳,被這尖酸刻薄的話一說,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仁娜完全不為所動:“皇貴妃,在這個時候就不要這麽做了。我不是男人,也不會被你這副柔柔弱弱的姿态勾引。你知不知道,在我們科爾沁草原,每個正妻都要掌管部族所有的牛羊,還有部落所有的內部事務,只有女奴,才是專門負責柔柔弱弱的,正妻沒有柔弱的權利!你看看你,身體如此嬌弱,說兩句還會玩吐血,走兩步還會嬌喘籲籲,完全就是一副女奴的做派。還好意思位列皇貴妃,手握中宮箋表,你就不照照鏡子嗎?你就不知道自己不配嗎?”
烏雲珠喘息着:“你,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福臨不喜歡你,你就過來侮辱我嗎?”
仁娜冷笑:“皇貴妃,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癡癡愛着皇帝的皇後嗎?錯了。像福臨這種男人,他配不上我們科爾沁的女人!他一心喜歡的是像你這樣以他為天以他為地的女人,出了些事情只會嬌滴滴的喊‘福臨’,也不管他做得做不得。你以為自己是萬人之上了,連皇後都要對你退避三舍,後宮裏你唯一懼怕的只有姑媽。你忘了,還有我呢。我可不是現在的皇後那般的好性子,惹惱了我,誰都不要想好過!”
“你,你想幹什麽?想要我開口将你從側宮中放出來嗎?”
“放出來?福臨敢放我出來嗎?他怕我,他怕殺人,怕放火,怕小偷,他連女人都怕,他哪裏敢放我出來!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想不想知道你的孩子是怎麽死的?”
烏雲珠瞪大了眼:“難道,是你?”
仁娜陰測測的回答:“不是我,是你,是你的好福臨,是你們兩個,親手逼死了你們的孩子。那天晚上,如果你不和他在內殿談論詩詞,如果你在情深意重的時候想一想你的兒子,如果你們半夜的時候,随便指一個嬷嬷去看一看你們的兒子,他都不會死!你沉浸在花好月圓的時候,想過你兒子沒有?你沉浸在福臨的柔情蜜意之中,想過你兒子沒有?連做額娘的都不想,你還指望誰來想?”
“我看見特穆博果爾了。在他去世之前,他早就知道你和福臨的奸/情,在我的側宮裏放聲痛哭。在他去世之後,我也看到他了,他在你的承乾宮,眼睜睜的看着,看着他的福晉和他的哥哥!”
“啊!”烏雲珠驚呼一聲,縮到一旁,瑟瑟發抖。博果爾是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被仁娜這麽一說,她仿佛覺得博果爾就站在面前,陰森森的看着自己。
仁娜俯下/身,聲音裏飽含魅惑:“聽到沒有,博果爾在哭呢。他被騙了,被最親近的兩個人騙了,他在不甘心,他一直一直的在看着你……”
烏雲珠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麽時候離開寝宮的,當她蘇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的心腹宮女嬷嬷們忙忙碌碌的樣子,好像那個女人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或許,她真的沒有出現過?被關在側宮這麽久,她會不會已經死了?那麽說,出現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什麽,是人還是鬼?還有博果爾,博果爾也在嗎?
“啊!”烏雲珠捧住腦袋,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她本身就是個性子細膩心思重的人,仁娜的話就如同毒蛇一般在她心頭纏繞,可是她又偏偏不能告訴福臨這些——難道讓她說,是他們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是博果爾的靈魂害死了他們的兒子?
在這種精神壓力下,烏雲珠的身子如同廢棄的建築物一般迅速垮塌,從內而外散發出一種絕望的灰暗。福臨每天一下朝便趕往承乾宮,可無論他怎麽軟言安慰,無論他怎麽日夜陪伴,無論太醫院送上多少人參靈芝,烏雲珠還是病倒了,再也起不來。
順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皇貴妃薨,順治帝大恸,罷朝三日,之後,不斷接見和尚,竟有意圖避世出家。
太後苦苦相勸,無奈皇帝心意已決,竟然自己剃度,換上了僧袍。太後帶着沒有出嫁的幾個女兒以及幾個未成年的孩子急急的奔跑過來,福臨居然一個也不肯見。
這事情鬧大了,就連側宮的仁娜都知道了幾分。那天,小玄烨跑到這裏來哭了一場:“皇阿瑪真的那麽不喜歡我嗎?情願出家都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我很乖的,好好背書,好好吃飯,可皇阿瑪就是不喜歡我……”
仁娜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只是靜靜的陪着他。還好玄烨只不過是找地方宣洩的,哭了一陣後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眼:“額娘說,等我長大了,也要好好的孝敬你,你叫什麽名字啊,我還從來都不知道呢。”
“我叫仁娜。我不用你孝敬,你能記住我也就罷了。”仁娜摸摸他的頭,笑道。
順治出家之事越鬧越大,孝莊太後長嘆一口氣,有些後悔——早知今日,當初就不應該放縱仁娜去大罵董鄂氏,誰知道這個董鄂氏如此脆弱,罵兩句就會死呢?
蘇茉兒走了進來,低聲道:“太後,靜妃娘娘求見。”
“她還有臉見我。”太後臉一沉,随即嘆了口氣,“算了,讓她進來吧。”
當晚,福臨念着佛的時候,進來了一個女人。他擡起眼看了看,随即又垂下眼簾,繼續撚動着手裏的佛珠。
“你以為,念佛能洗清你的罪過嗎?”仁娜大大方方的在他對面坐下,“我就從來不念佛。我知道,不管我念多少聲佛,佛祖都不會原諒我的。”
福臨淡淡的回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若是誠心,佛祖定然會寬恕你的罪過。”
“是嗎?那麽說,佛祖會原諒你搶奪弟弟的福晉,并逼死弟弟的這件事了?”仁娜冷笑,“做了就做了,錯了就錯了,何必再假惺惺的信佛,好似自己多麽偉大一般。福臨,你就是在逃避!”
“你在逃避!在政事上,你不是姑媽的對手,不是多爾衮的對手,現在,你也不是滿朝文武的對手,所以,你就只會欺負比你弱小的人。你對我随意辱罵,發現說不過我,你便對我肆意冷落。原來,我只以為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現在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你怕我!你怕我的伶牙俐齒,你怕我和姑媽相像的臉,你怕你根本就管不住我!你說你讨厭我的驕橫奢侈,讨厭我的粗魯笨拙,你仔細想一想,自從大婚後,我們見過多少次面?在這麽短短的幾面裏,你哪裏知道我的脾氣是如何?你扪心自問,到底讨厭我什麽?你讨厭的是多爾衮,你讨厭我們的婚事是由多爾衮安排的,你讨厭你自己被控制的感覺,你讨厭的其實是那個軟弱的自己!”
“你喜歡烏雲珠。那你就去求她啊,在她選秀的那一年求她啊!你卻眼睜睜的看着貴太妃把她求走,然後又對她魂牽夢萦。你背着博果爾和他的福晉私通,還不是覺得博果爾好欺負,而太後和貴太妃你無力面對嗎?你喜歡的女人都是這種柔弱的,以你未天的,還不就是因為你沒有信心,你要在比你更弱的女人身上找回自己是個男人的事實!”
“現在,你的烏雲珠死了,你不想着好好的做事,給九泉之下的她看一看,想的卻是出家來逃避。福臨啊福臨,虧我當年還以為你會是個好皇帝,還對你動了心。現在看來,你根本就不值得我去喜歡,我,博爾濟吉特仁娜,看不起你!”
仁娜就這麽站在那裏,一身火紅如血的衣服襯得她的面龐更加蒼白,如同地獄裏鑽出來的女鬼,周身燃燒着獵獵的火焰。
許久,福臨才緩緩的開了口:“佛祖心中,空無一物,空無一人……”
“錯了,佛祖兼愛世人!”仁娜無情的打斷了他的話,“而你,才是只愛自己。你願意出家,便出家吧,對我來說,我甚至希望你去死。你毀了我的一輩子,将我禁锢在這個高高的紫禁城內,還自以為是情聖,真真的可笑。太後讓我來看你,她希望我最好能将你說醒,留在皇宮。可是我已經知道了,你是留不住的。做皇帝,需要背負太多的責任,需要擔負天下人的安危,而你,福臨,一個懦弱的男人,自私的只愛自己的男人,你擔負不起!”
順治十八年,福臨崩,傳位于三皇子玄烨,遺诏為罪己诏,将自己全盤否定。
慈寧宮中,太後怒不可遏:“她怎麽可以這麽跟福臨說話?她不是愛着福臨的嗎?她怎麽可以……”
側宮內,仁娜只是安靜的笑了。福臨死了,烏雲珠死了,太後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難道很快樂嗎?
她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閉上眼,她仿佛看見了科爾沁藍藍的天。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有更新,送上肥肥的一章,大家不要嫌棄哈嗯,這篇文到這裏完結了,因為我在準備清穿福臨的提綱,另外還在更新一篇,精力實在是夠不上啊,不過,我一邊查資料一邊覺得福臨就是個渣,穿成渣的人生好生悲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