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先回了姬家去找姬雷岳。
“淩,目前你是唯一一個在皇城的影魈,有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姬雷岳見了淩,沒多廢話,“明天跟我去見一個人。”
第二天,姬雷岳帶着淩去見的人是定北侯。
定北侯年輕時曾在北疆有軍功。但北疆事關重大,皇帝忌憚定北侯的母家勢力,所以沒幾年就借口收回了定北侯的軍權,給了一個清閑的貴族頭銜打發了事。
定北侯心氣很高,這幾年都不太待見皇帝,郁郁不得志——也難怪他,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忽然被削了軍權。
淩已經猜到本家有影師可能被反對勢力收買,但沒想到自己的飼主也是其中之一。
因為當朝皇帝和姬家走得不算很近,所以只有自己在皇城裏有個閑差。可能也是因為自己,所以姬雷岳被定北侯看中。
但不只有姬雷岳,還有另外兩名影師,也和他們共同赴會。淩認得那兩人,他們手裏有兩只比自己實力更強的影魈。
所以這件事由不得自己不執行……哪怕明知道影師參與這種政鬥是家規嚴令禁止的。可是如果自己忤逆,就會被他們當作叛徒肅清。然後他們派另一只影魈變成淩衛的樣貌,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
淩坐在副賓席,桌下的手指捏成拳。
這頓飯只是定北侯和他們套了個關系,沒有說具體要實施什麽,只說靜待時機。
淩不動聲色,沒露出任何抵觸的意思,依然表現得忠心耿耿,以免打草驚蛇。
他沒有興趣關心當朝皇帝或者定北侯誰會是明君——這種事輪不到他來判斷。他只知道這件事違反了原則底線,也會被家規嚴厲懲罰。
不是有正義感,只是這件事對淩沒有任何好處,只會害他白白喪命。可是現在……作為宮廷裏唯一當差的,他騎虎難下。
姬雷岳吩咐淩,暫時不讓皇帝知道他已經回皇城,所以淩暫時呆在姬雷岳的住所。
半個月來,淩陪他和定北侯周旋了好幾次,已經探聽出他們的計劃。定北侯手裏沒有軍隊,所以他們和北疆串通,以北疆的五座城池為報酬,讓北疆與姬家裏應外合。
淩在心裏嗤笑,北疆兵強馬壯卻沒能攻下北山關,完全是因為那邊的地勢易守難攻。若把北疆的城池給了他們,日後他們關內的兵馬長驅直入,更難防住。定北侯如此短視,可見也不是什麽君王的好人選。
“那個去和親的小丫頭,”幕間,姬雷岳忽然提起李德雅,“對北疆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她還不知死活地招惹了族長的心腹部下,以為能給自己立威。已經被族長殺了,真是個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
淩渾身一僵——李德雅……死了?北疆的訊息傳回皇城太慢,皇城這邊什麽消息都沒有。
不知為何,他眼前晃過李德雅說要保護北疆百姓時堅毅的眼神——在權利角逐裏,那些雄心壯志就像浮萍一般,瞬間就被風雨打散。
等等!姬雷岳說李德雅招惹了族長心腹?那天抓回來的強盜頭領,淩根本沒來得及審問,連那家夥是誰都沒搞清楚。現在回想,敢大大咧咧進城池去打劫,背後肯定有依仗,不會是普通小毛賊!
淩在心裏後悔——說不定是自己害死了李德雅……還連個告別都沒有就把她獨自丢在北疆……
“北疆有您手裏的獵犬盯着,本侯就放心多了!”定北侯得意地大笑起來,“皇帝這些年在北疆如此苦心孤詣地經營,本侯就讓他付之一炬!”
所以……那天那個來叫自己回皇城的家夥,順道留在北疆盯梢了?
而自己的任務也終于下來了。姬雷岳讓深受皇子信任的自己,挾持那些皇子,并監視皇帝。等定北侯登基,這些孩子顯然一個都不能留。
所以淩已經可以回皇城複命了,只要報李德雅的平安,讓皇帝放心就可以了。
淩被深深的無力感包圍——雖然感慨李德雅命如浮萍,可是在這些陰謀鬥争裏,自己又何嘗不過一枚旗子……
“午安。”
在去勤政殿複命的路上,淩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擡頭一看,業身着墨金的黑袍,坐在高高的石獅子頭頂,俯視着自己,笑容溫和。
“何事?”淩毫無情緒地問。
“你不想做這件事吧?”業的笑容更深了。
淩心知這家夥是監督者的位置:“你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沒有什麽能瞞過我。”
“那你還縱容他們到今天這一步?”
業笑容深得透出一絲詭異:“因為我喜歡等他們做到足夠以死謝罪的地步,然後……斬草除根。否則,我哪來那麽多時間挨個盯着他們會不會再犯呢?”
淩不置可否,他承認自己現在确實期待有人能拽自己一把,而業确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做個交易吧。”業站起來,衣擺在寒風中揚起。他對淩伸出手,“來做我的獵犬,我給你反抗這一切的力量。”
淩皺起眉:“你是影魈吧?怎麽飼養獵犬?”
業沒有多說什麽,舉起手裏一把匕首晃了晃。劃開另一只手掌,一揮手,血珠潑灑在淩臉上。
淩在觸到那些血液的瞬間,感覺血脈裏湧起一股平和的力量。他瞪大了眼睛——人類的血液可能有這種力量嗎?
他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迎面裹來一股強大的氣息威壓。他猛地擡頭,果然來自眼前的業——這股可怕的氣息,強大到足以令自己本能地渾身僵死。
“我确實是影魈,但我也是人類。”帶着這種威壓的業,笑容依然是那麽溫柔和煦,“我已經厭倦了過去一貫的做法,想嘗試一些新的可能。我會讓你強大到足以對抗整個姬家,相對的,給我你永世的忠誠。”
因為影師的壽命很短,所以影魈會不停地更換飼主。然而如果是這家夥,影魈不會死……當了他的獵犬,确實就是永世的承諾。
淩眯起眼睛,看着業手上的傷口和影魈一樣瞬間消失,然而他剛剛得到的血液,卻是貨真價實的東西——這個答案似乎并不讓他特別意外。
“我還要一樣東西。”淩開口道。
“什麽?”
“給李德雅報仇的機會。”
業低下頭朗聲笑開了。
“我知道會破壞歷史的因果,但這是我要的條件之一,你會有辦法的吧?”淩繼續追問。
業揚起臉,笑道:“北疆的事,本來就打算讓你去了結來着。”
“那麽成交吧!”淩語氣篤定。
“不再猶豫了?這可就無法更改了哦。”
“我唯一想問的是,為什麽會挑中我?”
業低下頭思忖片刻:“嗯……該怎麽說呢?一來這個節點上,你确實是個關鍵的棋子;二來……你和我在某些地方很像——不會将自我淩駕于規則之上。所以即使變強,也不會濫用力量。”
這話說的,似乎很篤定跟着他就必然會得到龐大的力量……
淩沉了一口氣,其實他也已經厭倦了不停地更換飼主的生活:“那你下命令吧,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業伸手入懷,一邊回答:“你先照姬雷岳吩咐的去做。之後的安排,我會再找你。”他掏出一個信封和一個黑色的東西,丢給淩,“這算是我給你的入門禮吧,你應該會中意。”
淩接住那兩樣東西。那個黑色物件碰到他手指的剎那,他就感覺到身體一輕,四肢百骸都輕快舒暢,渾身都是力量,好像足尖輕輕一用力,就能踏碎地上的石板。
“那是個耳環。”業見他對着那個耳環表情很驚異,便主動解釋,“我做的。雖然不能強化你本體的力量,但是在化形成人的狀态下,你就不必受制于體型限制,體術會飛躍式提升。副作用有兩個,一是日常人類生活要小心控制力道,不然會弄壞家具衣服——反正你的實力,肯定很快能适應。二是,因為是我做的東西,我随時能感知它的方位,你會被我監視。”
監視還主動告訴別人?不過淩懶得廢話,把耳環挂在左耳上——在他的角度,唯一不足只有,覺得這耳環作為首飾,黑得太單調,鑲顆剛玉會好看一些。但是別人都送自己法器了,還在審美上挑三揀四,也太不識趣了。
戴好耳環,淩接着看那個信封。
信封上寫着四個字“淩衛親啓”——李德雅的筆跡。
挺厚的信封,長話短說地翻譯一下:
淩衛,見信安。
可能你已經生我的氣,不想再見我,所以不辭而別。你別擔心,我不會再纏着你了,而我也沒有死。你眼前的這位業先生救了我。
說起來,他是我遇見的第二位影魈呢。見到他有着那麽溫柔漂亮的笑容,我真的吓了一跳!
啊說正事。我們出關以後,發現北疆早就已經把十萬兵馬排布在此。他們意圖對皇叔不軌,還想殺了我!
業先生幫我假死脫身了。給你寫這封信,是我最後一次用“李德雅”這個名字。他留了一半嫁妝給我,去南方的一座小城開始隐姓埋名的新生活,奶娘也陪着我。所以你不必為我擔心,我有足夠的錢過完富裕的後半生。
本來,我以為自己能努力成為一個為祖國做出貢獻的大人物。但是你走之後,我才忽然想通了,其實那些為國為民的漂亮話不過說說而已。我真正想要的,是被你認可。可你走了,我再也沒有動力前進——我還真是弱小……
這麽弱小的我,本來不想在這種國仇家恨的關鍵時刻逃跑。覺得哪怕死在北疆,也算把命還給國家了。
但是業先生說,我還很年輕,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在權謀的角逐裏,普通人本就不可能力挽狂瀾。
他還答應我,若我活下去,就會讓我看到,你親手拯救我的祖國。所以我答應了他。
因為我相信你!你一定會做到的。
淩衛,我知道那天我擅自跑進山林讓你很惱火。我也很後悔。但其實我只是想找機會,在臨分別前告訴你:
我心悅你!
也許在你看來非常可笑吧,明明是沒有性別的鬼怪,我卻深陷其中。
那天你一身白衣站在一片猩紅裏,我忽然意識到:原來只有你在,我才能射中目标;但從此以後,我可能再也聽不到你對我說“有我在。”所以我忽然大哭起來。
在你看來,我真的只是個哭包吧……
很抱歉,以後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只希望,在我的壽命未盡之前,能有機會再見你一面——業先生知道我在何處。我會一直等着你的!
李德雅敬上。
淩全程面無表情地看完,從信裏擡起頭:“北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十萬兵馬是什麽意思?”
“李德雅全程淚眼婆娑寫的信,你看完就這反應?”業從石獅子上跳下來,走到淩跟前。
淩嫌棄地皺眉:“連篇累牍全是廢話,北疆發生的事一句帶過。”
業扶着額頭直搖頭,但是他依然正色解釋道:“北疆沒有傻到憑一個閑散侯爺的承諾就傾巢出動。姬雷岳的另一只獵犬去說服部族首領,把影衛和影師的事告訴他們,還說姬家與定北侯傾力合作。再加上,你們抓到的那個強盜頭領,是心腹也是探子。他親眼所見你的實力。這才促成兩方合作。”
業拍拍淩的肩膀:“所以這件事因影魈的力量而起,也必須由影魈出面去制止。”話雖如此,業心裏也很清楚,去人類那頭處理事情,必然會留下大量的業果。
“總之,我負責阻止姬家這頭,你負責阻止北疆那頭。定北侯失去了左右兩只手,皇帝自會料理他。”
淩扭頭看看業爽朗得仿佛毫無心計的笑容:“這麽多事攤在眼前,你還特意去救了李德雅那個小丫頭?”
“因為這是給你的進門禮。”業對着淩燦然一笑。
淩默然——自己提的要求是給李德雅報仇,這家夥卻竟然未蔔先知直接把李德雅救下來了……他斷定了自己一定會同意合作?
業見他沒有回話,便接着說:“等我的消息,你就可以出發去北疆了。邊境的十萬兵馬交給你了。投名狀可不要讓我失望。”說着,業拍拍淩的胳膊,便消散在風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淩繼續擡步往勤政殿去,按照姬雷岳的要求報了李德雅的平安。然後回到自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