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幻境 那我今天晚上能在你這兒睡嗎?……
出了青樓, 言梳跟着宋闕一路離開了花街柳巷中,等走上了街道,兩旁行人少了些時, 她才亮着一雙眼跳上前, 問宋闕:“什麽是開葷?是吃肉的意思嗎?”
宋闕沒想到言梳會問他這話, 他從青樓裏出來之後臉色就一直不算好,現下也淡淡的,絲毫沒有往日笑意,在言梳問出這話後定定地看了她會兒, 不知如何解釋。
“方才金老板說我十五、六, 當開葷了, 吃肉也得十五、六歲才能吃的嗎?我見客棧裏的小孩兒也早吃上雞腿了。”言梳撇嘴。
她知道金老板口中的開葷必然不只是吃肉的意思,只是另一層含義她沒弄懂。
宋闕扶額,道:“我們不說這個。”
言梳哦了聲, 乖巧點了點頭,嘀咕道:“如果是你都不願意告訴我的話, 那必然不是什麽好話了。”
宋闕嗯了聲。
言梳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來到鏡花城後她才發現此處與她過去去過的所有地方都不同, 言梳對男女情事并不怎麽了解,倒是八角青樓的六面牆壁上勾勒雕刻的壁畫讓她遲遲難忘,仿若偶然看到的幾本話本于眼前活過來了。
自然,那些話本也是宋闕口中所說的不是什麽好話本。
排斥與好奇于她內心中相互焦灼着,十分矛盾,以至于言梳晚間睡覺時做了一場夢。
還是那座青樓, 只是大堂內空無一人,言梳置身其中,擡頭能見頂上紗幔輕飄飄地挂下, 室內無窗卻有風,一陣含着合歡花味的熏香撲面而來,六面牆上的壁畫仙雲渺渺,上頭浮雕的人物仿佛活過來了一樣。
分明無人,可她耳畔就是能聽見一陣陣嬉笑打鬧聲,女子軟聲細語地與人調笑,忽而言梳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像是被一只手蒙住了視線。
她能聞到對方手腕上的味道,是宋闕身上的忍冬氣息。
于是言梳抓住了宋闕的手,果然也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宋闕道:“不許看。”
他說了不許看,言梳就不看,他說了不許聽,可言梳總能聽得見,她有些苦惱道:“宋闕,我看不見人,但是這些聲音沒法兒消失,她們一直在笑。”
宋闕道:“那就忘記她們的笑。”
說罷,遮在言梳眼前的手被拿開,一道微弱的光芒刺入雙眸中,等白光散去,言梳才看見了宋闕的臉,他與她距離得很近,而且越來越近,近到言梳能察覺到宋闕的呼吸,炙熱地灑在她的臉上。
宋闕近在咫尺的雙眼中倒映出她的樣子,言梳的呼吸越來越重,心跳越來越急促,嘴唇上的柔軟叫她睜大了雙眼。
親吻不像她之前做過的蜻蜓點水,猶如荒漠中空腹許久的人啖到了肉香,胡亂吞入。
雙唇相撞,宋闕的舌尖掃過她的牙齒,将她卷入口中,退無可退。
一切好似她那日雨夜在窗外無意間瞥見的一幕,言梳背後靠着冰涼的柱子,青樓柱子上雕刻的紋路略微有些鉻痛她背後的皮膚,宋闕的身形幾乎将她徹底包圍在雙臂之中,不留一寸縫隙。
手掌貼着腰,指尖發力,言梳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條蟒蛇纏上了般難以呼吸。
青樓內的擺設全都模糊了起來,言梳的眼前蒙上了一股霧氣,眼角桃紅,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幾乎要從口中沖出,而她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宋闕的手掌蓋上她的脖子,就像是貼上一掌脆弱的玉筍,随時都能讓她窒息。
春末的涼風吹入房內,半開的窗扉啪嗒一聲全開,木窗與窗沿被風吹地來回輕撞,言梳忽而察覺到一陣涼意,她猛地睜開了眼。
言梳看向被自己踹下床的被子,四月天裏分明不熱,可她卻起了一陣薄汗,但手臂又因為窗外吹來的風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胸腔的跳動仍舊紊亂,言梳以手蓋着心口,幾次呼吸不能平複下來,她抱着懷中的軟枕猶豫了會兒,還是起身打開了房門跑到了隔壁宋闕的房前。
言梳擡手想要敲響宋闕的房門,可猶豫了會兒又放下了,她低頭看向門縫,抿着嘴小聲喊了句:“宋闕……”
只一聲,宋闕房內的燈便點亮了。
言梳擡眸看去,見宋闕的身影投在了門上,房門被打開,她抿嘴将懷中的軟枕抱得緊了些,腳趾蜷縮着道:“我……我做夢了。”
此時言梳長發披下挂在腰後,身上穿着的還是睡覺穿的裏衣,長裙只到小腿下方,露出了一截腳踝與沒穿鞋襪的腳。
宋闕連忙側身讓她進屋,等言梳小跑到屋裏,乖巧地坐在桌邊時,宋闕才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問:“是很可怕的夢嗎?”
言梳借着燭火看向宋闕的臉,這張臉與夢境裏的一樣,只是不同的是此時宋闕看她的眼神很清明,不似夢裏那般渾濁得像是一只随時能将人拆吞入腹的野獸。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可怕,因為言梳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一切感覺都那麽陌生,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但也不可怕,因為她的夢裏只有宋闕,沒有其他人,她不害怕宋闕。
言梳斟酌了片刻,才道:“夢裏、有蛇。”
那條無形的蛇盤在了青樓的柱子上,将她束縛住。
宋闕聞言,忽而一怔,桃花眼中閃過詫異與震驚,他盯着言梳的臉,聽到言梳說:“還有青樓,牆上的畫和女人說話的聲音。”
這回宋闕的臉色更差了些,甚至有些泛白,言梳察覺出他不太對勁,輕聲問了句:“你怎麽了?”
宋闕讷讷地搖頭,在言梳要去牽他手的那一瞬有些瑟縮地退了半步。
言梳有些冷,一雙眼就這麽怔怔地看向宋闕,等待宋闕的回答,她問:“我為什麽會做這個夢?”
宋闕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走向她,他站在言梳的身邊,手掌貼着言梳的頭頂安撫似的輕揉了幾次,才壓低聲音道:“別害怕,那只是夢。”
“嗯。”言梳點頭,她想了想,試探地問了句:“那我今天晚上能在你這兒睡嗎?”
宋闕睫毛輕顫,道了句:“可以。”
言梳頓時揚起了一抹笑,方才夢境中的窒息感全然消失,她從桌邊一路小跑到宋闕的床上,裹上了對方的被子,懷中還抱着帶來的枕頭,腦下枕着宋闕的。
宋闕的被褥有他身上靈氣的香味,忍冬溫甜,言梳望着坐在桌邊飲茶的宋闕,因為能随時看見他而安心,困意漸漸襲來。
言梳很快就睡着了,宋闕卻喝了整整一壺冷茶。
言梳的呼吸聲淺淺傳來,隔着一道木質屏風,宋闕能看見她躺在床上面朝外熟睡的模樣,言梳說的那個夢境叫宋闕心髒收緊。
神仙無夢,可他今夜卻意外地在睡後于腦海中勾勒了一場旖旎幻境。
青樓,壁畫,女子的吟吟笑聲,還有那根立于青樓大堂正中心的柱子,一切都是他幻境中的畫面。只是那條被言梳說成的蛇,卻不是蛇,是他臆想中束縛住言梳的力量,似是纏繞于柱子上的金線。
神仙不是佛,并非無欲無求,白日青樓裏的畫面當下并未改變宋闕的任何情緒,卻于夜裏沖擊着他的理智,于是他意外将言梳帶入了幻境。
那是他的幻境,言梳的驚夢。
拿起茶杯的手不知何時收緊,啪嗒一聲杯壁裂開,冰涼的茶水打濕了他的手心,淌在了桌面上,順着桌邊流成了一條水流細線,滴答滴答于地面濺開。
宋闕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似已麻痹。
後半夜言梳就沒做夢了,一覺睡到天亮。
她精神還不錯,伸了個懶腰在宋闕的床上醒來,見宋闕不在屋內,等她回去自己房中洗漱好,換上衣服後,宋闕正端着早飯過來。
“你醒得那麽早啊?”言梳對他笑着。
宋闕嗯聲點頭,實則卻是一夜未睡的。
早飯上桌,言梳吃了幾口,與他談着:“我們今日何時去找金老板?昨天你已經把銀票給他了吧?既然付了錢,那他就要把書借給你看了,而且我們還是早去早好,早點兒看完,早點兒離開鏡花城。”
宋闕沒問言梳為何不想留下多玩兒幾天,因為他其實也不喜歡這裏。
早飯之後,言梳便拉着宋闕要離開客棧,兩人才下樓,就見到一抹身影于客棧外徘徊,遲遲沒進來。
言梳一眼見到對方,心中有些高興,連蹦帶跳地跑到了客棧門口問:“玉棋,你來找我玩兒的嗎?”
玉棋被突然冒出的言梳吓了一跳,在見到宋闕時如先前一般先行禮喊了聲“仙君”,而後再回答言梳的話:“我不是來玩兒的,我是替、替我家公子告訴你們,他今日入住客棧,并不在青樓,如若仙君想要看書,不必前往青樓,直接去隔壁街上的客棧就好。”
“原來是這樣。”言梳更高興了:“正好我也不想去青樓,客棧還安靜些!”
玉棋點頭道:“那二位跟我來吧,我帶二位過去。”
言梳原以為今天會去青樓,故而出門前施了障眼法,将自己化作男子,現下完全忘了這件事,依舊挽着玉棋的胳膊要與她湊近說話。
玉棋與她以前碰見的女子不同,因為她也是靈,身上的靈氣雖然很淡,但因是言梳的同類,言梳對她有天然好感。
二人朝客棧走的路上,言梳問了她許多話,問她如何修煉,想不想成仙,怎麽會淪落到給金家當丫鬟等等。
玉棋只回:“我……我生來就是棋靈,從未敢妄想成仙,在去金家之前,一直都在商人手中轉賣的……後來金家将我買了回去,而後便一直到現在了。”
“轉賣?”言梳驚訝。
玉棋的臉上一瞬白了,她似乎不願提起這段回憶,只低着頭道:“因為我自幼特殊,有些商人買我回去治病……”
而她之所以會到金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言梳回頭看了宋闕一眼,眼神詢問,宋闕對她搖了搖頭讓她別提,言梳這才轉了話題:“那你為何不想成仙啊?成仙之後可以超脫俗世,自由自在,還有無邊法力,我們靈類修煉,不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仙的嗎?”
玉棋眨了眨眼,回道:“我道行太低了,不經人提點,難尋修煉入門之道的,索性這麽多年也就這樣過來了,就不想了。”
言梳為她可惜,這世上不缺乏有靈氣的生靈,就好比當初京都外古燈寺前的那株許願樹,一千多年,年年歲歲紮根于土,周身萦繞着靈氣經久不散,可饒是如此它至死也就只能是一棵樹,不能化作人形。
玉棋與她一樣是靈,可化人形,成仙的修煉已經跨近一大步了,現下說不想成仙,着實可惜。
玉棋自己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可惜之處,就在街前拐角,再走就能到客棧了,宋闕忽而開口:“稍等。”
玉棋與言梳同時停步回頭看他。
宋闕對言梳笑了笑道:“怕我等會兒看書時你嫌無趣,正好我瞧見那邊的街上有賣糕點的,不如現在去買一點兒?等會兒在客棧裏你可邊吃邊等。”
言梳點頭:“好啊!”
玉棋見言梳松開自己的胳膊與宋闕離開,也不知自己要不要跟上,幹脆就站在這個街頭等他們倆。
她習慣了隐藏自己,不被人注視,故而退至街角巷口,看街上往來行人。
身後傳來的粗重的呼吸聲把玉棋吓了一跳,她回頭看去,見巷子裏靠着一個人,那人垂着頭叫人看不清相貌,但他露出的手臂上有傷,正在潰爛,鮮血未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