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困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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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困局(中)

二人複又沉默,深深感受到了這件事的棘手。

清清擡起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說這些了,徐徐圖之,盡力而為吧!現在最要緊的,是你體內的餘毒。”

裴遠時垂下眼,看着随着少女動作,短衫下露出的一截腰身,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緊:“這些天調息時,雖時常有阻塞粘連之感,但除此之外無甚不适,問題不大。”

“問題再小,那也是問題,”清清反駁道,“毒人之毒,不可小觑,我現在就去找莫鸠,讓他給我弄點紙筆來。”

她拍拍手站起:“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裴遠時搖搖頭,他今日還未調息打坐,此時清淨無事,正是鍛煉的好時候。

清清明白他意欲何為:“我順便問問他,有沒有劍之類可以借一借,整天拿着木棍樹枝比劃來比劃去的話,始終不得勁。”

她嘿然一笑,朝門口走去:“師弟還是用劍的時候比俊。”

裴遠時坐在床沿,看着少女的背影,他低低地問:“是嗎?”

“是呀!”清清推開門,“阿朵說,道汀同莫鸠住一處,也不知道現在這人醒轉來沒有……”

裴遠時騰地站起:“我跟你一道去。”

清清已經走了出去,她一邊穿過走廊,一邊疑惑地問:“怎麽這麽快改主意了?”

裴遠時跟出來,面無表情道:“閑着也是閑着。”

閑着也是閑着,二人走在村寨中并肩緩步而行,路過一幢又一幢泥土築成的房屋,不少居民看見他們,都投來善意的注視。

此時夕日欲頹,天邊已經泛起明亮橙黃色。清清在一棵巨大的杜鵑樹下駐足,她仰起臉,細細觀察繁密葉片中擠擠挨挨的花苞,它們飽滿而光滑,有的已經綻開了一線,露出底下瑰麗的紅。

杜鵑在春天盛開,花期将近,完全能想象這棵吊樓一般高大的樹開滿絢爛花朵的景象,她十分期待它盛開之時。

“一定十分漂亮,”她喃喃地說。

裴遠時只看着女孩的側臉,他輕聲附和:“是啊。”

清清繼續往前走:“阿朵說,莫鸠就在這棵樹東邊第二間屋子……”

二人走過一道低矮的泥牆,在一處院落外停下腳步,院子中晾曬着許多藥材植物,角落裏堆積着碾槽舂筒之類的器具,屋內隐隐飄來草藥正在熬制的氣味,看來應當是此處了。

清清站在外面大聲喚道:“莫大哥——”

喚了幾聲,門內急匆匆奔出一個女孩,不是古拉朵又是誰。

她兩步躍下臺階:“清清!你終于來啦。”

“莫大哥在裏面嗎?”

“在!快進來。”

清清一面打量着這處院落,一面往裏走,那股藥氣越來越濃郁。

莫鸠正坐在門內的小藥爐邊上,擡頭一眼便看到了清清,他笑着打招呼:“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你們這是找我打秋風來了?可惜我這裏只有藥汁,若不嫌腥臭苦澀,倒是可以給你們添上兩碗。”

清清知道他是個愛開玩笑的,當下也笑着回答:“熱乎乎的再好不過!我胃口大,還勞煩莫大哥給添滿些。”

莫鸠便大笑出聲,他伸出手點點她:“小小年紀,倒是伶牙俐齒。放心吧,鄙人手藝好着呢,今天肚子不填飽別回去。”

清清喚他莫大哥,他也不道長來道長去的,屋內氣氛一時十分融洽,清清于是乘機說明了來意。

“紙筆墨?那你真是找對人了,村寨之中也就我這裏有這些……每三個月都會有游商來此處,帶一些這裏沒有的東西來交換獸皮獸骨,不用客氣,我這夠用的。”

莫鸠起身,舉步往裏屋走去,示意清清跟上來:“你随我來挑一挑。”

他們來到一間類似于書房的屋子,四面牆都設了書架木櫃,上邊雜亂無章地堆滿了藥材書冊之類。

莫鸠低頭翻找,片刻搜出幾沓紙張:“不知道你們畫符設陣要哪一種合适?”

清清忙道:“這疊黃色的便可,多謝莫大哥。”

“謝什麽!”莫鸠将紙遞給清清,轉身又開始四處翻,“那件事,還得勞煩你多費心……”

他全心搜尋,清清便在一邊候着,她的目光掃過将架子塞得滿當當的書冊,看上去……這些并不是什麽印刷而成的典籍,好似是自行手書裝訂的筆記。

她回想起席上莫鸠的話,他說他因想探尋深山中難得一見的藥草,才迷路流落到了蘇羅人的村寨,他一直想寫一部自己的藥經。

由此看來,這話并不假,他的确醉心岐黃之術。

滿室藥香,清清低着頭思索,眼尖的她,忽得瞥見牆角堆積的熟悉植物。

“那是……水蘇?”

莫鸠驚訝地轉過身:“你竟認識這個?”

“認識,從前身體不好,日日都要煎服。”

莫鸠上下打量她:“日日都要?這藥性極猛烈,你以前受過重傷麽,調理得這般好,現在竟一點瞧不出。”

清清沒有接這個話題,她不好意思地說:“莫大哥,我能否讨點水蘇回去?”

“自然可以,不過是用來做什麽?”

清清猶豫道:“是……我師弟,此前在山上的時候,他被毒蛇咬了,現在還有些不适。”

“竟有此事,”莫鸠一驚,“這山中致命毒蟲毒蛇數不勝數,他是被什麽蛇咬的?”

“記不清了……當時情況的确兇險,我用了宗門道術,費了好大勁才讓他過了這一劫,但他體內仍有餘毒未消。”

“仍有餘毒?我此前看他面色正常,行動利落,哪有半點殘毒在身的樣子,”他啧聲感嘆,“你們修道習法之人就是不一般。”

清清解釋道:“這點毒不影響生活,但阻礙在氣脈中,給人凝滞之感,始終不好,水蘇有解毒之效,對緩解病症有好處。”

莫鸠露出了然的神色:“氣脈凝滞?他果然是個會武的。”

他哼笑道:“現成的醫者在此,為何不讓我來為他診治一番?竟要行醫的主動求醫了。”

清清谄媚道:“這不是不好意思開口嗎……”

一刻之後。

莫鸠查探着瓷碗中的血液,緊皺眉頭道:“這顏色、這脈象,的确是有殘毒未消之狀。這到底是什麽蛇咬的?毒性大過我所知的任何一種。”

清清只能搪塞道:“當時黯淡無光,确實沒有印象了。”

“可惜了,”莫鸠嘆了口氣,“最猛的毒物,也是最烈的藥材,若是能捉上那麽一條,定能有新的所得。”

清清只覺得,這人完全可稱醫癡了。

醫癡又道:“裴小兄身上的毒頗為複雜,決不能貿然服藥,得苦你再留一碗血,我研究研究,這兩日給你配一副藥出來。”

說着,他又拿過一只瓷碗,十分期待地遞給裴遠時。

裴遠時謝過莫鸠,二話不說,拿起小刀便往手腕處割去。

清清連忙按住了他,她隐隐看出醫癡似乎拿了他當難得的範本:“莫大哥,真要一碗啊?我師弟體弱,受不得這麽多。”

“他體弱?”莫鸠挑挑眉毛,“氣足面紅,雙目明澈,心脈強勁,腎精充沛,哪兒有半點體弱的樣子。”

清清假裝沒聽到最後一句,仍是嬉皮笑臉道:“那真的要一碗嗎,得多疼啊——”

裴遠時艱難插話道:“師姐,我沒事的,這算不得什麽。”

莫鸠無奈道:“倒是不用一碗,只是我見這毒實在稀罕,想多讨一些來鑽研罷了。這樣吧,我也不白讓你流血,我看裴小兄手上的繭痕,是個慣用劍的?”

裴遠時颔首。

“我有一把劍,是游歷時防身用的,不是什麽利器,我也不會幾招劍術,權作燒火棍使罷了。你若給我放滿一碗血,這劍可直接送你。”

這可真是瞌睡送枕頭,清清又驚又喜,連聲謝過。

她朝裴遠時露出鼓勵的眼神,又對莫鸠道:“我不想看這等血腥場面,去外面等着,你們弄好了再叫我。”

她轉身出了門,莫鸠搖搖頭,沖身邊耳朵微紅的少年揶揄道:“你師姐倒是愛護你!”

晾曬着一地藥材的院子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

清清站在檐下,看着正蹲在草藥中,不斷翻撿整理的異族少年,她張開嘴,遲疑地叫出他的名字:“道汀?”

少年擡起頭,耳垂上孔雀藍的挂飾随着動作搖晃,他看着她:“清清。”

“咦?你怎麽知道我叫這個,”清清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小凳上,“你不是受傷了嗎?怎麽還出來幹活了?”

道汀低下頭,繼續摘選着地上的藥材:“古拉朵告訴我的,她說我應該來謝謝你。”

“阿朵?”清清朝四處張望,“她去哪兒了?”

“族長把她叫去了。”道汀頭也不擡,他仍舊赤着上身,背上的肌肉随着動作浮現又下陷,在滿院子的夕陽餘晖中,有着古銅般漂亮的色澤。

清清胳膊支在腿上,歪着頭同他說話:“那你呢?你要謝謝我嗎?我怎麽覺得,你現在格外好說話,跟第一天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道汀沉默不語,手中動作卻不停。

清清笑了一聲:“我當然也不用你道謝啦!我們漢人,從來都是樂善好施,慈悲心腸,以德報怨……”

她将“漢人”二字咬得極重,意味十分明顯。

道汀仍舊默然。

清清卻絲毫不覺尴尬,她又道:“你是不是聽不懂這幾個詞?以德報怨,就是用善意,來回報曾經傷害……”

“我聽得懂,”少年突然開口,他的聲音沉而啞,如山石一般厚重冰涼,“我又不是傻子。”

清清拉長了聲音:“是嗎?你的漢話确實說極好,但若不是傻子,為什麽差點在山中淋雨,差點回不來。”

道汀一把扔下手中的藥草,他站起來,低頭凝視着凳子上的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漫天霞光,看不出其中情緒。

清清一點不怕他,她嘻笑道:“你生氣啦?先前還說要給我道謝呢——”

“我沒有生氣,”道汀說,“我也要對你道謝,謝謝你的以德報怨。”

一陣暖風吹過,卷起地上幹而輕的草葉,清清眯起眼:“不用謝哦,我們漢人……”

道汀卻打斷了她的自吹自擂:“古拉朵說,你們會在村寨中停留一段時間?”

“是啊,”清清的發髻有些松散,幾縷碎發在風中飄揚,“今後我們也許還會見面。”

少年注視着那幾縷柔軟發絲,他突然伸出刺滿繁複文身的手臂,手指觸碰到她的頭頂,又立即收了回來,掌心攤開,裏面是幾片微黃的藥草。

應當是風卷起來的。

清清最讨厭有髒東西在頭發上,她連忙擡起手,往腦袋上胡抹一氣:“還有嗎?”

道汀将她的手拿開,傾過身,手指小心地撥開糾纏的發絲,将已經被揉碎的葉片一一尋出,耐心又細致。

二人挨得很近,清清的臉正對着少年緊實的腹肌,她眼睛四處亂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正想問他好了沒有,卻陡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們在做什麽?”

清清循聲望去,那是裴遠時站在屋檐的陰影下,她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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