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天色灰蒙蒙的,水汽飄蕩在南京上方,看樣子這幾天的雨都不會停了。明鏡在南京站下了車,石家的管家在出站口等着。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玄武湖煙氣蒸騰,水天一色,氤氲難分。明鏡看着如夢如幻的美景不覺贊嘆:“南京果然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阿誠給明鏡撐開傘,輕聲提醒:“大姐,石大哥,那邊有人一直在看你們。”
石楠目光一驟,郵局旁書店門口路燈下街角處,不知多少雙眼睛暗暗盯着他們的行蹤。石楠心中一沉,拉住明鏡的手就上了車,低聲吩咐管家往市區開。
阿誠暗暗攥住口袋中的手@槍,他們的車後面,兩輛不起眼的小轎車一直尾随着。
在鬧市街口,阿誠率先下了車,向一個極為隐秘的小巷子裏走去。
幾個便衣跟着阿誠拐進小巷子,明鏡看了看後視鏡,略有緊張的看着石楠。
“不用擔心,現在我可以給你透個底,阿誠是組織裏的人。”
明鏡聞言愣了一下。
“明樓也是。”
明鏡突然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
石楠接着下了車,但幾步之內又轉上了一輛公車。明鏡膽戰心驚的看着身後窮追不舍的兩輛小轎車。這時候雨下的更大了,街上人漸漸變少,視野模糊不清,管家也不敢開車開到多快。
忽然一串槍聲響起,車子震動了一下。
“明董事長,恐怕後車胎爆了。”管家奮力調整着車子不至失控,明鏡死死的抓着座椅,又聽到第二聲槍響。車子搖晃的更厲害,像一匹勞累的老馬,艱難的向前挪動。
後面的人看樣子不是要殺人滅口,只是向着車胎車身開槍。管家最終停了車,拔出手@槍上了膛,向明鏡叮囑道:“明董事長,我們少爺吩咐了,無論如何您都不要下車。您放心,這些人不是問題。”
管家飛快地下了車向後開槍。明鏡下意識蜷在車廂裏。她聽得見四周都有槍聲,分不清是敵是我。
阿誠走到小巷深處,四周只剩下跟着他的幾個便衣了。他忽然轉身,風衣劃過一個圓,帶起一圈水花,槍響毫無征兆的在幾個便衣耳邊響起。伏龍芝畢業可不是鬧着玩的。阿誠身手極快,又準又狠,子彈一顆沒浪費。白牆青瓦上血漬轟然濺出。
石楠上了公車快速的又擠到了後車門跳了下去,匕首穩穩的刺在了“南北貨”商店旁邊巷子裏的一個光頭青年人的心髒上。石楠順帶從他兜裏摸出了一把槍。公車緩緩駛出,尾随上車的便衣隔着蒙蒙雨簾眼睜睜看着幾個弟兄被石楠悄無聲息的刺穿心髒,漸行漸遠。
便衣倒是沒想到這個開車的管家也會開槍。
當然他們更沒想到,重重雨簾之後,一個黑色的身影向他們漸漸走來。槍聲很有規律,卻彈彈不空發。管家腿上中了一槍,他半跪在雨中,血水順着地上的雨水流走。
他眯着眼細細看打着黑傘走過來那人。風衣下擺和長圍巾都沾上了雨漬,随着腳步皮鞋尖頭帶起一波一波水花,拿着手@槍的手戴着黑手套垂在身側,他本就低着頭,又将黑禮帽低低壓下,讓人看不清面容。
鞋跟磕在青石路上,發出一排沉穩的韻律。
暴雨傾盆而下,地面上濺起一排水霧,雲間忽然一道閃電劈過,整個天際可怖的刺眼了一瞬,管家看到那人擡起頭,目光冷峻,飽含怒火。
沒人分得清那是槍聲還是雷聲,最後一個便衣睜大了眼睛一臉恐懼,身體順着車門滑下,黑漆門上留下滑膩膩一道暗紅色的血漬,不過片刻被洗刷殆淨。
【四十】
湖面平靜,即便是煙波缭繞,也如一塊明鏡一般。小船劃過一道悠悠蕩蕩的波紋,向着深處游去。過了兩座白石拱橋,南京仿佛被抛到了身後,身周都是低矮連綿的青山,雨水雖停,但天色仍是陰暗,山頂堆積着柔柔散散的雲團,江天一色。
王天風靜靜的劃船,明鏡一直忍着沒有出聲打斷他,打斷這種極不真實的場景。木槳撥開水面,“嘩……嘩……”在這萬籁俱寂的湖面上仿佛一種魔咒。
王天風機械的操縱着船槳,漸漸的身後也融入一片水霧中。他停了手,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飄蕩。天色略微有些泛明,山中林間,已有了稀稀疏疏的鳥鳴。
“你為什麽要跟着石楠來南京。”
明鏡苦笑着的看着他:“難道我有不來的理由嗎?”
王天風側過身子正視着明鏡。他覺得面前這個人正在漸漸變得陌生。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有多危險。如果杜宇的人帶走你,我可能再也沒辦法把你救出來,我可能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你。”他扣住明鏡的兩肩,明鏡分明感到他在顫抖。
“你是怎麽知道……我有危險的……”
王天風的手緩緩落下,卻被明鏡一把抓住。
“我不知道你有危險。”王天風低頭看着兩兩相握的手,明鏡的手那般冰涼,他用盡他的溫暖,攏住她。
“我想見你。就來了。”
明鏡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突然間狠狠抽動了一下。疼的要命。
“你到底是誰?”
國民黨,還是……共@産@黨。
沒有任何人跟明鏡提起王天風的身份,但明鏡心裏清楚,他所表現出的所有的身份,都不是他的真實身份。從他一次次救自己,她就知道他是特務,但她不說破點到為止,兩個人抛開一切的時候,仍能夠向從前一樣,就很好。
可是現在不得不戳破他們之間的那層薄紙了。
這個社會不允許他們沉浸在夢一般的桃花源中,他們必須面對槍火,必須承認必須接受。
王天風松開了明鏡的手。
“王成棟已經消失了,我是王天風。”
“好,王天風。”明鏡點點頭,又問道:“那麽,請你告訴我,王天風是誰。”
“新任國民黨軍統上海站站長。”
“你是國民黨。”明鏡艱難的扯出微笑,“那你為什麽認識方步瓊?你知道她是共@産@黨。”
“我認識她,只是因為我們在巴黎有相同的任務。同時,我們也是同學,同事。”
“在巴黎有相同的任務?那批文物嗎?”
“還有保護你。”
王天風又重新劃動了木槳。小船緩緩前行,不知前路。
“我騙了你,我很抱歉。當時我并不是去了巴黎,而是進入軍統特務訓練班。”
王天風不再看明鏡,固執的操縱着小船向着更遠處游蕩。
“那是我這輩子最為艱苦的時候。在重慶,讓人受不了的,不僅僅是高強度高壓力的訓練。或許睡眠不足還能忍受,但川菜太辣,每道菜裏都是紅油油一片。一屋子學員面色通紅,臉上涕泗橫流,把那辣菜往嘴裏塞。”
“唯有我,”王天風苦笑,“安安穩穩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感受着辣氣從嗓子滑到胃,一動不動。”
“你不怕辣?”明鏡目光幽幽散散望向前方朦胧的山水,眼前仿佛看到了狹窄的食堂裏面,他坐在角落,慢慢咀嚼着辣菜,始終保持着平和沉穩的姿态,幹淨整潔,不驕不躁,與那些鬼哭狼嚎的士兵們相比,仿佛貴族人家的公子。
王天風避開了這個問題,自顧自的說着:
“很多人跟我說,不要憋着,不習慣吃辣的人猛然吃了辣就是會不受控制的流眼淚。不如趁這個機會,把那些委屈不愉快都哭出來。但我不能,我不能像他們一樣哭。我不能忍受我的軟弱,更不能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軟弱。只有這樣,才會成為強者,才能掌握權利,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明鏡又問:“你從來不哭……那你的委屈和不愉快呢?總該找個地方發洩出來。”
“是嗎?誰說一定要發洩出來?把那些事情死死壓在心裏,哪怕永遠不為人所知,被人當做瘋子傻子又如何?這并不會改變我,并不會改變這個世界。”
“阿鏡,其實我最喜歡蘇州菜。”
王天風的眼中隐隐有淚光,但他很快的別過頭去,誰也看不到他的面龐。
【四十一】
“明鏡,回去吧。不要再來南京了,不要參與這些說不清楚的事情,不要涉及政治,安安穩穩繼承明家的家業,嫁個好人,找個機會出國去,去哪裏都好,只是不要再摻和到這些事情中了。”
王天風緊緊握着船槳。手心硬邦邦的硌得生疼。
當那個最親密的人叫出你的全名,你只會感到一種孤寂的冰冷。
明鏡分明感到一種血淋淋的撕裂感,他故意把他們間的聯系切斷,哪怕會傷的兩個人血流不止。
“我已經身陷泥潭,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明鏡下意識的攥住他的衣袖。
“阿鏡,”王天風不由得軟下語氣。“官場不是商場,在這裏,沒有規則,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會贏,自己會活着。”
“我不願你拿自己的命去賭,你也不可能抛下整個明家。阿鏡,我從來不會幹擾你的人生。唯獨這一點,我會拼盡全力把你推開。”
“你就不怕把我推得越來越遠,然後分道揚镳?”明鏡心中又氣又怒,她忍着淚水:“成棟,我不可能脫離開這些。你難道真的要把我逼到跟你對立的一面上去嗎?”
王天風只覺得心髒一陣一陣抽痛,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僵硬。船漸漸靠近一座小島,王天風起身跑下船,躬身扶着一株巨木,粗粗的喘着氣。
“成棟!”明鏡看他面色蒼白,這才反應過來他心髒一直不是很好。
王天風向她搖搖手,支撐着站直身子,明鏡走上前倆扶住他的手臂。
“阿鏡,我不是皇親貴胄,更不是王侯将相,我只是千千萬萬為了國家為了民族奮鬥的這些普通人中的一個。我随時都會死,我的命只屬于這個時代這個國家。我沒有辦法承諾你什麽,我護不了你,我保不住你,我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不要害死你。”
明鏡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到他手上。王天風不敢看她。只是感到淚水落到皮膚上,涼絲絲的。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明鏡淡淡的聲音:“好,我聽你的。”
“我聽你的,好好繼承明家家業,找機會出國,嫁個好人……”
王天風轉過頭,看着她的淚水從眼眶溢出,劃過臉頰。但她仍舊固執的微笑着。
“是啊,阿鏡,快些找個好人嫁了。快些出國,從此沒有王成棟,沒有王天風,沒有槍林彈雨,沒有血腥陰暗……你的一切都會是很美好的,非常非常美好。”
明鏡伸手環在他的腰上,埋頭在他懷裏,死死咬着嘴唇。王天風終于伸手緊緊抱住了她。
他的懷抱,從來只屬于國家,明鏡不過只占了小小一片,但卻是內心最深處最溫軟的一片。
“阿鏡,你不要這樣……”
明鏡終于哭出了聲。
“在巴黎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走上了兩條不同的路。可你為什麽要打破我的夢,我本以為誰都不說,我們終究可以殊途同歸。”
王天風心中百轉千回,他死死的壓住那個噴薄而出的秘密。他太想告訴明鏡事實,可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
“只有我們不再相見,你才能記住你心中的王成棟,那個才是真正的王成棟。王成棟值得你去銘記去愛,但王天風不是。我是活在暗處的人,我是手上沾滿鮮血的人。你不認識王天風!阿鏡,你一定要記得,王天風不是王成棟!”
明鏡在他懷裏不停搖頭,“不,你就是你,不管發生什麽,我都相信你是原來的你。”
“你不能相信,你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聽話,阿鏡,離開吧。”
明鏡心中一震。
“成棟,到底會發生什麽……”
王天風心髒又是一陣僵硬。他忍着淚水咬牙道:“足以讓你恨我的事情。”
【四十二】
“将要發生什麽事,我不能告訴你,不僅是為了你的安全,更是因為我也不清楚。作為國民黨軍統的處長,這是我的責任。而我對你的責任,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前往不要卷進來。”
王天風扶着明鏡平靜下來,他的手滑到她的手腕上,解下她的手表。“我拿走你的手表,權當給我一個念想。”明鏡的手輕輕顫抖着,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對不起,耽誤你了,我不是你期待的那類人。”
明鏡點點頭,緊抿着嘴角。
“成棟,我寧可希望自己可以恨你,這樣至少我會一直記着你。”明鏡撂下這句話,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情是不朽的,因為它不會絕種。情是人性中的一根軟肋,特別是幹了這一行,有了情,誰有可能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無情。只有無情,才能堅不可摧。
王天風心中默默的念着,看着明鏡獨自往前,漫無目的的走着。
遠處湖面上小船駛來,明鏡不由得住了腳。王天風目光冷峻的盯着來人。
阿誠的手插在風衣口袋中,緊緊握着一把小手@槍。開船的那瘦高個的槍就在腰間別着。身後的禿頭特務槍不離手。
杜宇的人。
當阿誠繞了數條巷子到達那個街角的時候,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兩輛車上都是彈印,血液染紅了地面磚石。警局的人又道沒有見到女子。
阿誠正要擠上前去,一只手将他拉了回來。方步瓊領着他躲到一旁的雜貨鋪,細細說與他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阿誠無奈只得跟随幾個便衣特務找了許久跟到玄武湖,卻不想那便衣又道要自己同他一起去尋人。
當阿誠看到帶大姐走的是王天風的時候,感覺背上滑過一塊冰。那個禿頭便衣的表情極為得意,下船就向着明鏡走去。
王天風先行一步攔住了他,阿誠急忙跑到大姐身邊。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王處長,我們杜稽查說了,您身份特殊,我們需得嚴密保護。這個人我們覺得可疑,您還是讓我們先把她帶回去審審。”
王天風禮節性的笑了笑,“哦,這樣啊。那就多謝你們杜稽查了。沒想到我來玄武湖這個小島上敘敘舊,你們都能順着找過來。來,說說看,哪裏畢業的?”
那瘦高便衣皮笑肉不笑,“王處長,有什麽話,咱們還是回去講才好,我想您已經沒那個權力翻檔案了。”
明鏡完全沒看清楚王天風什麽時候拔的槍。只聽到“砰!砰!”兩聲,林中驚起大片的飛鳥。槍聲在山間回蕩着,仿佛悶雷。
兩個生命就這樣被終結了。凱瑟琳是這樣,那些圍攻石家汽車的特務是這樣,這兩個人也是這樣。明鏡看着王天風的背影,忽然覺得湖上風大,有些寒冷。
“阿誠,帶你大姐離開。該去哪裏怎麽做,應該有人告訴你了。”
王天風沒有再回頭,乘上他們來時的船,自己往回劃去。
“你……”
明鏡剛要上前,阿誠一把拉住大姐道:“大姐,您不能回去,咱們沒有時間了,必須馬上走。”
“去哪裏?”
“跟我和大哥明臺去巴黎,大哥已經在訂了,明天一早的機票。”
“我不走!黎叔讓我拿一樣東西我還沒有拿到!”
“您不能去拿!”阿誠強拉着大姐上船,向反方向駛去。“且不說您沒加入組織。這項任務發生了極大的變故,董岩已經被方步瓊降職處理了。商會的歡迎宴上,軍統的人要對杜宇進行刺殺,整個酒店周圍全是炸藥。凡是進到宴會中去的,一定都是死!”
明鏡腦中轟然炸開。
“作為國民黨軍統的處長,這是我的責任。而我對你的責任,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千萬不要卷進來。”
“他是要去那個宴會!”明鏡突然轉身看向王天風離開的方向,船身劇烈的晃動了一下,明鏡險些跌倒。
“大姐!”
“阿誠,回頭!成棟要去那個宴會!難怪他跟我說那些話……他要去送死啊!”
遠處的湖面白茫茫一片,水霧氤氲,萬籁俱靜,早已失了蹤影。
【四十三】
方步瓊沒想到事态會惡化到這個地步。當她收到電報時,明鏡跟石楠已經進酒店了。明鏡留信告訴她,她這次去只是想辦法把王天風帶出來,盡可能多的把民間企業家帶出來。有石楠陪着她,他們會盡可能的小心。
明鏡也問過石楠,為什麽一定要陪着自己來。
“且不說在杜宇那裏的名冊上,我們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你決定去犯險,也是想要救出其他無辜的人。再說我跟你去,也好有個照應。你一個人沒多少鬥争經驗,要怎麽處理那些突發情況?總不能……讓他再來救你。”
方步瓊穿過舞池,她看到了門口螺旋樓梯旁的王天風,更看到了舞池後面窗邊的石楠和明鏡。
“立刻取消行動,你們聽清楚了嗎!”
“可是成棟他……”
“明鏡,這不是你胡鬧的地方!石楠,你自己想清楚怎麽寫檢讨吧!我會想辦法把王天風帶走,請你馬上離開。”
明鏡無奈沿着牆角在向外走,石楠跟方步瓊向着後門走去。
門口的螺旋樓梯旁,一個壓低禮帽的男子鷹目銳利。
杜宇是很會得寸進尺的,王天風殺了他那麽多特務,他單用這一條,逼着王天風參與這次歡迎宴,并上報上級,點名讓他護衛自己的安全。對着王天風,他還美其名曰可以讓他更方便的帶走他要保的人。
王天風面上冷漠,心裏卻在思索對策,既然派遣自己保護他,那他出事所有的罪責都在自己,除非……同歸于盡。
他擡頭,剛好看到拐彎處她的側影。人群中,那麽明顯,又那麽模糊。他不想懷疑自己看錯了。憤怒和驚慌猛地一下沖入大腦。
“處長?”
“拿一份今天參加宴席的人員名單來。”
名單上一頁一頁掃過去。
石氏集團總經理石楠攜未婚妻明氏集團總裁 明鏡
王天風突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他的世界裏,仿佛只剩下未婚妻三個字。他仿佛聽到,在巴黎的他對着教授和凱瑟琳說:這是我的未婚妻,明鏡。
步瓊這時候挪到他身邊,他卻沒有發現。
“我讓明鏡離開了。”她聲音嫉妒的憤怒:“不是讓你送走她麽?”
“你怎麽也來了?!”王天風氣道:“我已經跟組織說明了,這一次的行動我一人可以完成!”
“這可是爆炸!”
“那樣王天風死了,劉雲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世人面前了。”
方步瓊不知道回答什麽才好。
“我已經讓石楠去執行刺殺任務了。大型的爆破取消,只用小型爆破制造恐慌!”
“不可以!”王天風也心急如焚:“炸彈是定時的,況且上面命令我來保護杜宇的安全。否則我脫不了身。”
這是門口卻一片騷亂。王天風眼光掃過,警衛攔住明鏡和其他幾個想要出門的賓客,硬是不放人。
王天風看了眼腕上明鏡的手表,瞳孔驟然變大。爆炸聲突如其來,大廳內亂作一團。方步瓊向外推了王天風一把,自己轉身拔出槍跑上樓。
【四十四】
明鏡在最後一聲巨大的爆炸前被一個沖出的人影撲倒,重重摔到地上。到處都是尖叫聲哭泣聲,但那擋不住槍聲轟鳴,裏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開火了。
“別動!小心!”
他緊緊的護着她,明鏡分明聽到子彈飛過自己,打到遠處汽車上,乒乒乓乓。
已經是第二次了。好像只要是有槍聲,就有他,穿過重重人群,找到她,抱着她。
如果說亂世中,有一人會在槍炮聲中拉住自己的手,那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她恍惚中竟然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自己會不會貪戀他的懷抱,上瘾,不可自拔。
“誰讓你回來的!”王天風一邊抱着她的頭一邊憤怒的大喊。但這在槍炮聲落石聲中間,仍是細若蚊蠅。
“處長!我們主任呢?”
王天風現在只想一槍崩了石楠,他怎麽敢帶明鏡來這麽危險的地方!!
他想抓到他,淩遲都不足以解恨。
軍警極快的包圍了爆炸的酒店,他們正常的出警速度沒有這麽快。王天風心裏一涼,這是安排好的,不僅是共@産@黨,連他軍統也被算計進去了。
“處長!處長!”那小衛兵以為王天風沒有聽到,放大了聲音喊道。
“你們主任在裏面自己去找!”王天風怒極,就要拔出手@槍。
“是!”那小衛兵看得出這個處長脾氣大得很,立即拔出槍向裏面跑去。
王天風扶起明鏡,緊緊抱着她叫她的名字。四周都是瓦礫,都是槍,都是敵人,背後是廢墟,是鮮血,是戰火。
“阿鏡!馬上走,馬上走,離開這裏。”
“成棟?”明鏡起身一把抓住王天風。她突然很想哭。明氏集團的總裁不能哭,但成棟的阿鏡,随時都可以哭。
她終于見到他還活着。
“阿鏡,這裏很危險,我帶你出去,快走!”就算是最
他抱着微微顫抖的她,想在亂世給她最堅固的依靠。但他不能,這已經說明一些其他的事情了,他仿佛看到了廢墟二樓的窗口上,杜宇奸笑的看着他。
“處長!您沒事吧?”王天風慢慢回過神來,警察軍隊滿滿當當堵了一院子。
“你過來。”王天風向旁邊一個小夥子招手,“叫什麽名字?”
“報告長官,我叫郭騎雲。”
“好,郭騎雲,”王天風從懷裏拿出鑰匙。
“把明小姐送回我公寓,勞煩鄰居魯佩斯太太幫忙照料她。”
“是!”
在不能确定杜宇死沒死的情況下,留明鏡在這裏,就是拿她的命賭博。他絕對不允許。
趁着自己還有權力,在事情沒有清楚以前,趁這個混亂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先把明鏡送走。
“你放心,石楠我去找。”
王天風轉身進了酒店大廳。
最好的結果,是杜宇死了,石楠離開。
若只是革命關系,王天風還是欣賞石楠的,亂世中還有赤子之心,也是難得。他在南京在重慶在上海都見識到了,在軍統,見到的哪個不是只顧發着國難財,國不國,好像跟他們沒什麽關系一般。
他穿過一片混雜的大廳,慢慢走着,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情。
【四十五】
杜宇慢慢從後門走了出來,手裏轉着兩個鐵核桃。
“王處長,你猜怎麽樣,我果真抓住了來營救紅色資本家的共@黨分子。他們真有本事,居然會弄一個爆炸出來。”
“抓到人了?”
“抓到了兩個,都帶着槍,剛剛讓人給押回去,慢慢審,倒是不急。不過我也是奇怪,王處長居然毫發無損。真是好本事。”
“運氣罷了。”王天風仍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令人看不清內心。
若是石楠被抓走了,牽扯到明鏡該怎麽辦。不行,無論如何得封他的口。
“王處長若是不介意,咱們一起去審審這些共@黨分子如何。”
“那就聽杜稽查的。”
杜宇府上,安靜的沒有一絲人氣。
上了茶,杜宇借口離開後,連下人都靜靜退了出去。只留王天風一個人在會客廳裏。夜色漸漸籠罩,寒鴉落在窗前枯木上。
王天風靜默許久,連走廊都已寂靜無聲。他明白自己已經是甕中之鼈了。那便順着杜宇的心意來。王天風心裏這麽想,翻窗跳下二樓。
在第一次進這座宅子的時候,他就發覺了暗道的存在。現在看起來,這不僅僅是暗道密室那麽簡單,還是個私獄。
這罪名可不小。
王天風腦中響起戴笠的命令,杜宇肯定也清楚自己要取他的命。那便撕破臉皮,不留情面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随手開了幾道門,進了地下的一個暗道。這更像一個迷宮,四周都是灰牆,隔幾步一盞孤零零的燈,白花花的耀眼,及其冰冷。王天風小心翼翼走着。一個人都沒有,但地上的泥土腳印說明剛剛許多人經過。他順着尋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了另一條暗道,在暗道盡頭,一扇鐵門後,光芒恍恍惚惚,更像是火光。他輕輕敲開門。鐵鏈子上牢牢拷在牆上的,正是石楠。
明鏡恍恍惚惚醒過來,只是想着自己腦後受了重擊暈過去。這時卻又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了。等她稍微清醒過來,只覺得身上極累,這才發覺自己被反綁了。
“明小姐,是我失職。”明鏡聽出那聲音應該是送自己的那個小夥子。
“這是什麽地方?”
“杜宇府上,估計是個私獄。”明鏡瞬時警覺起來。
“成棟呢?”
“啊?”郭騎雲顯然沒反應過來那是誰。
“就是你們的王處長呢?”
“不知道。”
鐵門吱呀一下子打開,杜宇背着手走進來。
“明董事長,久仰。”明鏡冷哼一聲。
綁了自己,無非就是威脅兩個人。
“還請明董事長跟杜某走一趟。”後面幾個穿制服的,不由分說就封了明鏡的嘴,拽着她走了出去。走到一個鐵門後,杜宇冷笑一聲。
“果真。”
明鏡看着他,更加擔心王天風和石楠的處境,只聽見裏面傳來細微的談話聲。
“你要殺杜宇。”
“是。”
“你知不知道單憑這句話,我就可以一槍斃了你。”
“你不會。”
“口氣別這麽大。”
“你不會殺了我的。”石楠仍舊微笑着,扣在牆上的手指微微的顫動着。
“為什麽?”王天風瞥了眼他的手指,默默記誦着他的摩斯密碼。
“你難道不想問清楚一件事情嗎?關于,我的婚事。”
王天風和明鏡同時愣住了。
杜宇轉身笑看着明鏡慌亂的神情,悄聲說:“沒想到,明董事長真是個傳奇人物。”
【四十六】
“不想問。”王天風笑看着石楠,“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記得在巴黎已經向你介紹過了。”
“好。”石楠沉默的很久,終于松了口。“你聽着,今天的事,跟明鏡沒有任何關系,全是我一人所為。”
王天風突然覺得他怎麽會傻到來面對一個傻子。他說這句話,明擺着就是給明鏡脫罪,可也明擺着定了明鏡的罪,剛剛四處無人時他明明叮囑過,不要牽扯任何人。
王天風上去就扇了石楠一巴掌。“這是你欠我的,我把阿鏡交給你,你是怎麽保護她的?”
“……她從來就不屬于我。你的東西本該你自己保護。”王天風盯着石楠的雙眼,看到了他的無奈苦笑。
摩斯密碼敲完,王天風讀懂了他的意思:
“杜宇有槍,這裏的軍警另有人指揮。步瓊應該也在這裏。”
“真是出感人的大戲啊!”鐵門突然打開,杜宇拍着手走進來。
“沒想到王處長,是個這麽重情重義的人。”王天風心中一沉,他冷冷回頭,果然,明鏡和郭騎雲都在杜宇身後,被捆着。
“早該料到的。這是個陷阱。”
“不管我有沒有帶走明董事長,你都一定會來自投羅網。”杜宇拍拍手,另一側鐵門打開,獄警扭押着方步瓊走進來。步瓊看到在場的三人,沖着王天風搖搖頭。
“我小看你了。”王天風正視着杜宇,腦中迅速的思索到底怎樣才能保住這一切。
“人不可貌相,我這是在給王處長經驗。”杜宇一把拽過明鏡,掏出手@槍對着她。
“這種方法,太老套。不适合您用。”王天風握住手中的槍,想盡辦法周旋。
“适不适合我用,那得看對誰。”杜宇冷笑着,“要是戴笠那小子知道他手下大将跟□□有關系,你猜會怎樣啊?”
步瓊一直在搖頭,石楠看看明鏡,又看看王天風。杜宇在一旁按下了錄音機。
“國民黨軍統上海站王處長,請問你跟這幾個人都是什麽關系?”
王天風環視了一圈,這個小小的牢房裏擠滿了人。白熾燈明晃晃的,卻只讓人感到冰冷。
“明鏡是我的未婚妻。她只是受了您杜稽查的邀請參加這次宴會。”
“這個我清楚,”杜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點點頭,“繼續說。”
“至于這個方步瓊和石楠,我可以證實他們是共@産@黨,而且是文物走私案的主犯。我在巴黎曾與他們碰面。”
此言一出,明鏡的驚愕,不亞于暗處的戴笠。
她覺得有些暈眩。那個目光深沉狡詐,言辭犀利足以搬弄是非的王天風,簡直就像一個陌生人。
“而且,在我從上海押送您的這批文物回南京的路上,石楠還強迫我的未婚妻與他同行,以此來牽制我的行動。”
杜宇點點頭,頗有些驚喜。“王處長是可造之材。”
“杜稽查謬贊,天風只是點出一些必要的證據罷了。”
王天風把目光投向方步瓊。她點點頭,垂下了眼眸。她的手指同樣在顫抖。又一串摩斯密碼打進王天風的心裏。
“等我犧牲後,請轉移我的丈夫謝培東和女兒木蘭。”
王天風不動聲色點點頭。回頭看向明鏡,他的眼神一動,立即把所有驚訝收了回去。
他看到最遠的角落,戴笠點了一支煙。
他們……不得不死。
杜宇暫停了錄音,微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