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天風等待他的表現。
“條件?”
“我覺得我們已經不能談條件了。”杜宇動了動槍,“我不過,就是在你死之前,再得到一些重要的情報罷了。畢竟你在巴黎就認識這兩個共@黨分子卻沒有即使處決,這就已經足以把你告上軍事法庭,好好審理你的身份了。不管你是軍統的毒蜂,還是有其他的身份。”
“聽杜稽查這麽一說,好像的确是這樣。”王天風微笑着點點頭。
明鏡都沒看清楚,王天風到底速度多快。她只覺得臉上濺上了熱乎乎的東西。
“有的時候,槍不是一切。”王天風收起手中的刀片,反手奪過杜宇的槍,朝着他心髒就開了一槍。
“好槍撂在蠢人手裏,一樣不起作用。”他毫不猶豫,行雲流水。
【四十七】
入目皆是血紅一片。他殺人,素來是連眼都不眨一下的。明鏡忽然看見了凱瑟琳的臉,那幾個便衣特務的臉,都是血淋淋的。杜宇面容猙獰,一臉的不敢置信,死不瞑目,手腕處鮮血仍在噴濺,沾髒了明鏡和王天風的鞋。
衆人完全看懵了。從來只聽說過毒蜂深不可測,這時見識到可以用刀片打敗槍,更是心中敬畏。
只有王天風自己知道,他是多麽的恐懼。顫抖着給明鏡松了綁。他甚至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并不是只有失去才會珍惜,當他意識到可能要失去的時候,他的天都要塌了。誰的命他都不在乎,唯有明鏡,她絕對不能死。
自小到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護她一世周全。哪怕,将自己最陰暗最恐怖的那一面暴露出來。
身後又有槍聲傳來,王天風心中一驚,悶哼一聲,硬是壓住了将要脫口而出的“不要”二字。
步瓊的胸口一個血洞,鮮血噴湧而出。
明鏡一個趔趄,王天風死死的抓住她的胳膊,将他全部的力量去支撐搖搖欲墜的明鏡。
石楠的眼圈發紅,他看着方步瓊的屍體滑落到地面上。一動不動。
他開始後悔了,若是不答應明鏡陪她去這個宴會,步瓊就不需要以身犯險,也就不應該死亡。
但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方步瓊在黨內的地位到底有多麽重要。只有王天風,眼睜睜看着他的戰友他的上級死去,卻無能為力。在那一瞬間他想到了周副主席。
步瓊的話又回蕩在耳邊:
“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非常重要。必要的時候,先保自己。”
皮鞋跟磕着地面,在這個只有槍聲餘音的房子裏,有些刺耳。
“我以為你會早些處理掉杜宇,沒想到你拖了這麽久。”戴笠遞給王天風一支煙。
王天風低頭道:“局長,您忘了,我不抽煙。”
“哦,”戴笠将拿煙收了回去,沖着石楠擡了下頭。“這個人,你去處決一下,記得麻利一點。”
明鏡看着奄奄一息的石楠,心中悲痛。她伸手抓住王天風的袖子,想要請求。戴笠裝作沒有看到這些小動作,轉身離開,留下一句話。“明董事長今日受驚了。”
這意思就清楚的很了。
警隊跟着戴笠走了暗道出去,密室裏除了五個監刑的人,就只剩下了明鏡王天風和石楠。
“你不會這樣做的……”明鏡壓低了聲音,帶上了些許的哀求:“你可以救他的……”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石楠看着王天風,目光中都是堅定:“共産主義永垂不朽。國民黨終會自取毀滅的。”
“你沒必要在這裏跟我談主義。”王天風惡狠狠打斷他。
“成棟……”明鏡有些害怕的松開窩在他胳膊上的手,“不要……求你,不要殺他。”
“他是共@黨分子,除非他同意轉變陣營……”
“我不會向你們投降的,就算我死了,我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共産@黨人。”
王天風握着槍的手穩穩當當。
“你不是這個樣子的……成棟……”
“阿鏡,要好好活着。”石楠突然發話了。他看着王天風,點了點頭。
“不要殺他……”
王天風扣動了扳機。
一樹寒鴉被驚起。
戴笠在走廊盡頭聽到槍聲,滿意的離開了。
【四十八】
明鏡看着血泊中的方步瓊和石楠,終于知道了自己到底在躲避什麽。
她不能承認,王成棟是個殺人機器。她不能原諒,王成棟自始至終都在騙她。她是經歷過死亡的人,所以将生命看的極重,但是她不能忍受,王天風毫不在意的殺死一個人。
在巴黎,雖然跟當時她燒的病重,但她知道他毫不猶豫的殺死了凱瑟琳。
她其實是有些羨慕那個法國姑娘的,她可以大膽的跟他表白。都是女孩,那些小心思,明鏡看得出來。凱瑟琳是真的喜歡王天風。
但她忘不了,他開槍時眼神多麽淡漠。
她這是害怕,有一天,兩人真的站到完全相反的兩面,他會不會也毫不猶豫的殺死自己。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就是另一個凱瑟琳。自己愛的人,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意識到他是誰。但她明明是清楚的!所以她會那樣怕。那樣怕分離,那樣怕對立。很久以來,他都只是記憶中的一個名字,那個王天風,是明鏡想象出來的。
想象和現實,差距太大。她不自覺的想去躲避,她想跟她心中的王天風生生世世。而不是這個視人命如草芥,随時都會扣動扳機的人。她怕他殺人,更擔心他被殺。矛盾太多,就徹底亂了。可又明明清晰的很,她愛他,或者,她愛的不是他。
原來,這就是足矣讓她恨他的事。她可以狠心至此,把自己最殘暴的一面血淋林撕裂給她看,逼着她跟他越走越遠。
明鏡無意識退後一步,錯過王天風扶她的手。她想回家了。她想回到學校。她想那個學生時代的王成棟了。玉觀音還在脖子上挂着,染上了體溫。仿佛當年柳蔭下,一縷微風的溫度。
明鏡無力的垂下手,眼睛睜的大大的,最後看了一眼白衣被鮮血染透的石楠,轉身向外走去。
“你瘋了……”王天風失魂落魄的閉上眼睛,耳畔只剩下明鏡的呓語。
“你瘋了……”
瘋了?瘋了……是啊,我本來,就是瘋子。
“為什麽?”王天風沒有說話,他可以擋得住一切流言蜚語,唯獨擋不住明鏡的質問。
“明小姐,處長也是為您好……”郭騎雲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雖然不知道這幾個人什麽關系,但單憑現在僵硬的氣氛,誰都知道不對勁。
“為我好,就要殺死別人嗎?為我好,就要殺了石大哥殺了步瓊?他們可……”
王天風看到遠處戴笠的車仍然停着,從後捂住了明鏡的嘴。
“唔……你放開……”
王天風下了狠心往她脖頸上按了一掌。明鏡瞬間失去意識倒下去。
“處長……”郭騎雲見狀不解。王天風伸手打斷他的話,抱起明鏡道:“去開車吧。”
她毫無意識的躺在自己懷中,就像睡去一般。
睡去也好,在她的夢中,總歸是有一個單純平凡的王成棟。
他一路抱着她回到住處,鄰居法國老婦人魯佩斯太太急忙迎接出來。她看到王天風抱着的女子不禁憐惜的皺了皺眉。
“劉先生,這位是?”
“魯佩斯太太,她就是明鏡。”
魯佩斯擡擡幫她收拾了一間卧室,王天風替明鏡掖好被角,坐在她床邊靜靜看她。
“她不會原諒我了,也再不會理解我了。”
魯佩斯太太慈愛的拍拍王天風的肩膀。
“魯佩斯太太,她若是問起我,請不要向她說明我在組織內的真是身份……”
“劉先生,這又是何苦呢?”
王天風理了理她耳畔的碎發,沉默了好一會。
“魯佩斯太太,我是現在仍是王天風。”
“還有……石楠和步瓊……都犧牲了。是我……是我開的槍……”
【四十九】
“她是你的愛人嗎?”魯佩斯太太的聲音很溫和,漸漸撫平了王天風悲痛的情緒。
“算是吧……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這麽多年了,我喜歡的人只有她。”
“是喜歡,還是愛?”魯佩斯太太坐到一旁的軟椅上,暖融融的燈光罩在他們臉上,給這個冰冷的夜晚帶來一絲暖意。
“我沒有那個資格說愛。”王天風盯着燈光,思緒陷入幼時。
“您知道麽,自小到大,只有阿鏡是真正理解我支持我的。如果沒有她,或許我早就成了異類,成為一個變态,一個殺人狂魔。但就是因為阿鏡,永遠在我最彷徨的時候陪在我身邊,還願意跟我來往,我才能堅持到現在。”
魯佩斯太太地給他手帕,王天風壓了壓眼睛。
“她的理想也成為了我的理想,但當我真正做了這一行,我才知道這是一件多麽困難多麽危險的事。我已經深陷無法逃脫,但我真的不希望她也天天過這種命不由己的日子。我拼盡全力将她推走,卻沒想到她仍舊是回來,看到了我最不堪的一面。”
“你如果愛她,就應該讓她有選擇的空間。她選擇看到你最不堪的一面,那也說明,她放不下你。”
王天風搖搖頭,“但是,我殺了給予她信仰的人,我殺了石楠,在我不在的日子裏是他一直照顧阿鏡。”
“可是今日明小姐的出現,是為了救你。”
“但步瓊和石楠已經犧牲了……我卻不能暴露我自己。我真的恨這個雙重身份。”
我這一生的夢想,是擺脫這篇黑暗的泥沼,可以光明正大的說,我是一名共産@黨員。我為了國家和民族在努力。
這也是明鏡的理想。
有人上了戰場,有人做了特務。都是槍聲炮火中踽踽生存。他們只是生錯了時代,大家都是生錯了時代。本就如滄海浮萍,不由自主,他又怎麽能貪念。
“我沒有極端英雄主義,我護不了她,就是護不了她。我一直希望不要害了阿鏡,卻沒想到最後讓我的戰友們失去了生命。”
王天風絕望的垂下頭。
“請給謝培東同志發電吧。華北區劉雲……向他致歉。”
鐘聲滴答滴答,時光就這樣靜靜的流逝。
他一直看着她的睡顏,沉靜安詳。
“魯佩斯太太,還要勞煩你訂上去上海的車票。等她醒來,就送她走。我這輩子,大約都不會再見她了。”
王天風走到書桌前,拿過信紙和鋼筆,顫抖的寫下“阿鏡”兩個字。
兩滴淚水狠狠砸到信紙上,形成一個圓形的褶皺。墨水在淚水中化開,模糊了一片。
王天風倚在椅背上,擡着頭。很小的時候,老人就告訴孩子,不要低頭。只要擡着頭,就能把淚水收回去。
後來王天風才知道,把眼淚收回去,是流進了心裏。
他終于克制不住,走到床前俯身親吻她的眼眸。
明鏡,我多想說我愛你。可惜,我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明鏡在這一刻醒了過來。
但她不願意醒啊!只有在夢中,她才敢奢望,自己暗暗喜歡了多年的成棟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怕極了這個現實社會。魯迅先生說得沒錯,這個吃人的社會。
她心中酸澀,眼淚在眼眶中蔓延。他柔軟的唇,克制了他難以言盡的情思。
“阿鏡……不要嫁給別人……”
這仿佛就是一聲飄渺的嘆息,剎那間散于無形。
魯佩斯太太惋惜的看着這對戀人,也是對他們的際遇感到無奈。
王天風沒有久留,他換了一身正式的軍裝,連夜趕往戴笠的臨時住處。
那張信紙被揉做一團,孤零零的在桌上,沐浴着皎潔的月光。
【五十】
明鏡再一次沉睡過去,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魯佩斯太太幫她收拾好了一切。并遞給明鏡一張車票。
“為了保護你的安全,你最好馬上就離開南京,明小姐。”
“我不走。我也無處可去了。”
魯佩斯太太微微笑了一下,給她端來了點心和水果。明鏡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但是再怎麽梳洗,也洗不掉心裏滴上的血痕。
“我沒看錯,你是個好姑娘,值得王先生喜歡這麽多年。”
明鏡無奈的嘆了口氣,她無助的看着魯佩斯太太,現在只有她可以讓自己放下心來。她看了眼還有二十分鐘就發車的火車票,重新交回魯佩斯太太手中。
“給我講講……他的事吧。”
“他是個特務,很優秀的特務,級別也不低。”魯佩斯太太沒有否認這一點。
“但是他多數時間呆在巴黎配合民主黨派和海外愛國人士的行動,從來沒有濫殺無辜,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我想說,他是個非常孤獨的人,從來沒什麽朋友。”
明鏡靠在床頭。四周都是他的氣息。
“但他是戴笠的人。”
魯佩斯太太低下了頭。
“他殺了石楠。”明鏡緊閉眼睛,石楠最後一句話久久回蕩在耳畔。
“明小姐……”
“那麽多年,我那麽想他的時候,我特別希望他陪在我身邊的時候,他是不是一直在殺人……或者準備殺人……”
“他殺掉石大哥的時候,那麽決絕……他怎麽變成這樣了呢?”
“我記得你們中國有句古話,他為刀俎,我為魚肉。如果他不開槍,那麽昨夜死的,就不僅僅是那兩位烈士了。”
門口的鎖芯轉動,魯佩斯太太微笑了一下。
“他回來了,你見見他吧。他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明鏡第一次見到穿軍裝的王天風。自有高傲氣派。但那手@槍極為紮眼。
她昨夜做了一晚上的噩夢,眼前是凱瑟琳臨死前絕望的目光。她沒有辦法從那些死亡中掙脫出來。
王天風腳步停在門外,這個屋子裏暖洋洋的。
“你好些了嗎?”
明鏡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他。她寧可渾渾噩噩,可是一旦想清楚了,就徹底完了。
“我跟戴笠的協議,端掉上海地下黨,保你的命。”明鏡一時間竟沒聽懂王天風說了什麽。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可是,我不會再騙你了。”王天風拿出□□,交到她手上,“我不可能不殺人,我只要你活着。”
“你若是生氣,就開槍,權當為石楠報仇。”明鏡雙手一抖,槍掉到被子上。
她不敢拿。那是死神。王天風冷冷看着那把槍。
“你怕它。”
“我恨它。”
“為什麽?”
“它把我的成棟帶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是啊……再也沒有回來……”王天風心中痛楚,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不知哪裏,帶了一股戚哀。
“我是上海地下黨的人,你殺了我吧。”明鏡突然看向王天風,脫口而出,“中@共上海地下黨希望我跟石楠這次任務完成後就結婚,然後介紹我入黨,再然後我們出國。”
“你愛他嗎?你就嫁給他?”
“談愛不愛有什麽意義?”明鏡暗自垂淚,“更何況他已經死了!”
“你為什麽要來找我?你為什麽不離開。你若是離開了,或許他們都不會死。”
王天風轉過身去,裝着關窗的樣子,不讓她看清他的面龐。
“我若是離開了,死的人是你,對不對?”
“對。只有我會死,其他人,都會好好的。”
【五十一】
魯佩斯太太早就回到了她自己的屋子裏。光線暗了下來。明鏡整整一天都沒有見到陽光。
王天風解下槍帶,随手扔到玄關的架子上。他也開始厭惡這冷冰冰的槍支了。
軍裝勒得人氣短,他開始解領口的第一枚扣子。他不知道為什麽,雙手開始顫抖,緊壓着脖頸的扣子硬是解不開。喉頭一陣堵塞壓抑,心開始莫名驚慌起來。
“成棟,你殺了我吧。”明鏡忽然擡起頭,望向王天風。
“我一直希望跟你好好的。但我真的很讨厭你殺人啊。特別是,為了我殺人……”
一陣淡淡的香氣圍繞他彌漫開來,微弱,但極易滲入骨血。那是他當年給明鏡調的香。前調是丁香木蘭,中調是茉莉栀子紫羅蘭,後調是琥珀檀香。東方女人的內斂,和些許的迷幻。
明鏡啊明鏡,你為何還要留下這一味香,讓我無可奈何。
我寧願放你走,我都已經做好永不見你的打算了。求你,把我心中的阿鏡,一并帶走。
“如果沒有我,大家都不會死。戴笠也不會為難你。你也許,還是我心裏的成棟……”明鏡突然向手@槍撲過去。王天風一驚,反身一把拽過她,奪下手@槍。
“你瘋了嗎!”王天風緊緊抱住明鏡,手@槍攥在手裏。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
“你為我殺了那麽多人,這筆賬我來還好不好……”明鏡把頭擱在王天風肩上,泣道:“現在石楠死了,步瓊死了。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我還不清他們的恩情。你殺了我,咱們兩兩相清……”
“阿鏡,你冷靜下來……什麽清不清的……”
“成棟,我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你。與其這樣子讓我受着折磨,你為何不把我一起殺了?權當你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你……”
月光直直照在明鏡臉上,駭白一片,毫無生機,更像行屍走肉一般。
“事情怎麽會是這個樣子……我們……何至于此……”
王天風扶着明鏡靠着磚牆滑落在地,明鏡手輕輕劃過大理石地面即将碰到那把槍。
“我不會殺你的……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好好活着。阿鏡,你別犯傻……”
她的聲音也輕飄飄劃過王天風的耳朵,狠狠刺進他心裏。
“傻得人是你啊……如果我說,我那麽恨現在的你,你能不能殺了我。”
明鏡的話仿佛呓語,更像是咒語:“我不值得,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想想,明氏集團的大小姐,怎麽會喜歡你這樣一個人……”
他突然一把狠狠推開明鏡将她摔到地上,随即起身,将□□指向她。
“好啊,你就那麽想死?”手指僵硬的放到扳機上。
你還不起他們的恩情,那我的呢?
明鏡摔得吃痛,卻仍舊是面對手@槍,搖搖晃晃站起來。她擡起手,衣袖順着手臂滑下來。
烏雲空出的間隙,一輪滿月從雲海浮出。月色下,明鏡纖細的手臂如玉一般,冰冷。
明鏡握住槍口,放在心髒之上。
“開槍,殺了我。”
這是魔咒。王天風的手分明在顫抖。
“殺了我。”王天風眼前恍惚了,少時同窗,湖邊暢談,相贈玉佩,巴黎重逢,南京相會,一重重一幕幕,迷幻了他的眼睛。
他的指尖冰涼,哪怕是內心憤怒的火焰,也不能捂暖。
明鏡,你故意的。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逼我殺了你。
【五十二】
“開槍啊。”
明鏡微笑着,卻止不住眼眶淚水滑落。
王天風死死盯着明鏡,突然看到她脖頸上挂着一條細線。
他伸手去摘,明鏡卻下意識退後一步。脖子上被線絞得一疼,明鏡清醒了不少。
他仍是拿了出來。冰冷的月光下,玉觀音泛着老玉溫潤的光芒。
一切都不重要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也會有這般絕情的時候嗎?
明鏡看着那菩薩,像是覺悟似的,她無力的放下手,抑制不住的哭了出來。
從什麽時候起,那已經成了一種常态。王天風早就不是單純的一個故人了,那是她的堅持,她的固執,嵌入她靈魂的一部分。
太過于熟識,卻不知在哪個角落,丢棄了最原本的執念。
太過于熟識,最終蛻變成了視而不見。
太過于熟識,人生的軌跡交叉之後,最終朝向了兩個方向。
“別哭。”王天風手一松,玉佩又一次落回她胸前。他茫然的擡手,想要擦去明鏡所有的悲傷。但觸手可及的,全是淚水,全是悲傷。
“別哭……”王天風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不清,□□緩緩落下,摔在地上,沉悶悶的。明鏡的眼淚愈加控制不住,王天風手上全是淚水,全是她的執念,她的悲傷,她的怨恨。
她拼了命的要藏住她的愛。
她拼了命的要抛棄她的愛。
她拼了命的要踐踏她的愛。
只是因為在她心裏,已經愛的很累很累了。
是他,親手打破了她對愛情最美麗的夢想。因為,他就是她的愛情。
刀傷或是槍傷,很痛,但終究是可以愈合的。但是情傷,卻是只能越撕越深,血流成河,永不愈合。沒有解藥,只會镌刻入骨,烙印入心。這種疼痛,是絲絲縷縷蔓延的,像是海岸邊的浪花,一波比一波浩大,最終吞噬。
我們的錯過,是不得已。
我們的相遇,是另一種別離。
“阿鏡,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死。”王天風忍不住喉中的哽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明鏡太瘦弱了,如果抓不住,就會在風中飄散。他丢了她那麽久,終于找了回來,卻又不得已再度放手。
明鏡只覺得前途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不知道,生和光明在哪裏。一個晚上流的鮮血,在她眼中,整個南京乃至整個中國都被一種絕望的黑暗籠罩了起來。她的精神支柱,卻也是融入黑暗的一部分。不得已的黑暗,那也是向往着光明。
“成棟,對不起……”
她狠狠的咬住他的唇,血腥在唇齒間蔓延。痛感如劍刺入王天風的心底。她和他,伸手拽開了腰帶的扣結。水月鏡花。石子跌入湖面,打殘了圓月的倒影,斑斑波瀾,只剩下亮晶晶一晃。狂風四起,撇了一樹落花。殷紅的花瓣,像是血一般,掩埋了雕花銅鏡。明鏡仿佛看見了一顆渺小的水草,在幽深的湖水中,随着水流左右晃動,無所歸依。
【五十三】
明鏡仿佛看見了一顆渺小的水草,在幽深的湖水中,随着水流左右晃動。一波一波強勁的水流,逼着她無力躲閃,無處躲藏,就是要逼着她,将她蹂@躏,撕裂,毀滅。
他們在亂世的愛情,踽踽獨行,分道揚镳,最終,仍會化為灰燼,随風飄散。
明鏡是一塊冰,王天風偏要做那一捧熱火,兩個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用盡平生,想去溫暖她。王天風最後的炙熱,都栽到了明鏡身上。
明鏡的不承認,明鏡的拒絕,明鏡的踐踏,把他深深壓抑的痛楚,一股腦挖了出來。他想要明鏡知道他的痛苦,或者在某種意義上,分擔他們相同的痛苦。
烏雲密布,四周沒有一絲光芒。明鏡無力的擡了擡手,想去抓住最後一絲光芒。但她承受着的重量,已然将她掩埋。
他愛極了她,才會恨極了她,才會沒有一絲憐憫,那樣殘暴的要吃了她。她放下手,卻觸碰到了王天風傷痕累累的背。傷疤太多,痛苦太多。她不由得弓起身,微弱的呻@吟。那是無力的屈服,還是迎合,她自己也說不出來。
明明是溢滿了痛楚的,那麽,那些卑微的甜蜜,為什麽悄悄從血腥中蔓延出來。
王天風不敢去想,什麽也不想。那種香氣如此濃烈,像是要将他灌醉。他不敢放手,像是觊觎已久的獵物,放手,就會消失。他閉着眼睛,感受着她的淚,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痛苦。他感覺到了她的顫動,她的恐懼。這卻使他不自覺的去沾染更多,索取更多。
她不能拒絕,他這麽辛苦的愛。她又怎能否認,她那麽痛苦的情。
她的眼淚似乎是無窮盡的。就如同他的痛苦。他舔舐着她沒有血色的唇,明鏡只覺瞬間一陣疼痛,血液再一次染紅了兩個人的唇。
血液相容,靈魂拼死的融彙。
他們分明感到了生離死別。
王天風牢牢禁锢着她,想要鎖住着自己的另外半條命。玉觀音被他們的溫度捂暖了,變熱了。他伏在明她身上,粗粗的喘息着。冷風從窗戶中滲進來,光滑的皮膚上浮起一陣一陣的顫栗。明鏡分明感覺到,王天風埋頭在她肩上,不知是淚水還是血水,蜿蜒下來。
明鏡瞬間從那美夢中掙紮着醒過來。
小小的刀片,還沒來得及割破明鏡的手腕,就已經刺入了王天風的胸膛上方。
“是不是只有我流血了,你才會知道,命有多麽重要……”
“不!”
明鏡看着他傷痕累累的身體,細細的血流湧出,她終于割裂了他們所有的關系。
“我不會死,所以你,不要死。”
“阿鏡,我真的很愛你……真的,很愛很愛。”
明鏡小心翼翼取下那刀片,王天風感到一股力量,把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也拔走了。
“除了你,你還能讓我嫁給誰!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愛第二個人了……”
明鏡捧着他的臉龐,借着月光最後細細看那一眼。淚水忽然變得明亮晶瑩,讓人不由得去守護。
明氏集團的總裁明鏡不能哭,但成棟的阿鏡,随時可以哭。
成棟,如果可以重新度過一生,我仍是會不由自主的愛上你,哪怕結局,仍是無可挽救的毀滅。
“我們分開吧……”
“好。”
“阿鏡……”
“成棟,我永不會再嫁。但是,我也不會再見你了。”
“我不值得你等。”
“我不會等你。永遠不會。”
“保重。”
王天風沒有回答。他做不到,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