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衫的花朵兒, 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裏,眉眼微垂,略微躬身抱拳, 随即便很快直起了腰板,雙目平靜地平視着地對方。
花朵兒一擡起頭來,下意識地, 花珍绮那平放在扶手上的纖纖手指,瞬間握緊成拳。
“是他, 竟然是他!”花珍绮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腦海中略過那日的一幕幕, 最後定格在龍少爺似笑非笑的臉, 還有那瞥過她身上時略帶不屑的眼。
“無痕兄”花珍绮輕笑一聲, “你倒是瞞得緊, 當日樹林裏有緣一聚,無痕兄怎的也不與我表明身份, 你我同宗同族,見面不識,豈非太過見外了?”
花珍绮的笑聲,清脆地如同一串微風拂過響起的風鈴,在落針可聞的大廳裏, 悠揚婉轉,讓那原本就沉迷于她千嬌百媚中的多少花家外圍弟子心神一顫,熱血翻騰, 只要能換得如此仙子一笑,就算舍掉性命也甘之如饴。多少男子癡迷地望着跟花珍绮靠得那麽近的花無痕, 心中湧起陣陣不忿之意。
這小子何德何能,能站在花家仙子的面前,得到佳人如此溫柔的詢問。
似乎聽到了大家心裏驟然升起的疑慮, 上首的花衛雲轉向花珍绮,眉毛微挑:“哦,绮兒竟是已經與無痕有一面之緣,如此說來,倒也是巧了”。花衛雲笑了笑。
“是。”花珍绮颌首,聲音輕快,帶着一絲調皮,“都怪绮兒眼拙,且平日裏忙于修煉,竟也未曾留意五祖後人的消息”頓了頓,花珍绮看向花朵兒,唇角彎彎,聲似嗔怪,“當日相遇,花家标記可是到處都是,無痕兄也不讓下人通報一聲,若是一同回來,大伯父也不用這幾日都念叨着你。”緩了緩,花珍绮的聲音又弱了幾分,有些唏噓,有些感慨::“無痕兄乃五祖嫡系一脈,實不該今日才得以相見。”
花珍绮的話倒是讓花衛雲心裏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狐疑,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曉的事情嗎?花五一脈由于當日種種,早已遠離花家權力中心,甚至還不如旁系弟子。他對花無痕,唯有好奇,無什期待。從收到花五後人領命前來的消息後他對花五一脈已然失了興趣,可悲可笑,花儒還是一如既往的迂腐固執。除非花無痕有不遜于花珍绮的天資,不過就算有,怕也...花衛雲微眯着眼睛看了看花朵兒,也幸得沒有。绮兒今日這話,聽着親切,卻處處透着咄咄逼人之感。
五祖的後人?花家五祖的赫赫威名,即便歷經數代,依舊在這片大陸上叱咤風雲,名震四海。花珍绮的話音剛落,原本落針可聞的大廳裏竟起了絲絲騷動,只是很快便又安靜了下來,看向花朵兒的眼神,如今不再帶着羨慕和不忿,而是帶着不加掩飾的同情和可憐。
花五一脈的後人哪。曾經的山巅之雲,如今卻成了山腳之泥,如此落差,實在叫人唏噓。再看看他對面那猶如九天神女般的花珍绮,她所屬的一脈,曾幾何時也只是五祖的附庸。如今身份,地位對調,人之一生際遇,果真奇妙。衆人心下了然,當日相遇,五祖的後人,怕是心底難堪發窘,能避則避,不願自取其辱吧。
不少人轉念一想,人的際遇,不可不謂之神秘莫測,今日之凡夫俗子,甚至于卑賤之奴,豈能就斷言沒有他日飛黃騰達,俯瞰衆生的位高權重。
五祖的後人如今竟與他們這些個凡夫俗子一般需要仰人鼻息,靠別人施舍的這一把登雲梯,擠破頭地使勁往上攀爬。當日的人上人輾落成泥,當日的人下人扶搖直上,世代更疊,風水輪轉,他們今日站在這裏,說不他日便能坐于那上首之位,,多少人心裏那亂竄的火苗直通腦門,甚至于有朝一日,娶得那傾國傾城的佳人為妻,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思及此,想到方才花家仙子對那花無痕的和顏悅色,衆人看向花無痕的眼光,由原來的不忿,同情到現在帶着一絲莫名的敵意。
衆人眼中的渴求和野心,甚至于對花無痕無由來的敵意,豈瞞得過首位的幾人。
花珍绮眼底閃過瞬間的厭惡之色。
如今家族中争端漸起,花二一脈青黃不接,難以服衆。花三一脈雖然掌握着家族半數的軍隊,但論修煉的天賦,卻遠不及她。要知道一個頂級的修煉者,其價值和潛力,遠非普通兵力可媲美。大爺爺獨來獨往與世無争,而花四一脈,因為她的天賦,争得族長之位勝算大增。大爺爺對她的态度,已然說明了許多。正因如此,她今日才會坐在這裏,為了她這一脈拉攏花家下一代的年輕精銳,由得這些蝼蟻偷偷望她,念她,愛慕她。真真是令人作嘔,她真恨不得把這些放肆張狂的眼珠子一顆顆剜下來。
花無痕,你最好看清你自己的身份,你有什麽資格能站在那桀骜不馴的男子身邊,泯然于衆生的你,若非有他相護,我要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再擡起眸來,花珍绮嘴角笑意輕蕩,又看得底下許多男子目眩神迷,恨不得能剖開胸膛一表忠心與愛慕。
花朵兒抿了抿嘴,想起那日花珍绮看着墨非龍的眼神和說的話,心底莫名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心愛之物被讨厭之人觊觎了一樣。心愛之物,花朵兒心裏咯噔一下,兩頰不由發熱。只是看着底下衆人的表情,花朵兒神情一肅,心中怒意漸漸翻騰。
花珍绮的話聽着調皮又親昵,可看看底下衆人的表情。我花五一脈,淪落到與花家人相遇,還需求人通報一聲方可得見花家貴女。若真把我當作自家人,你我同輩,當着這麽多花家子弟的面,你坐着問話,我且須站着答話,這哪是主客之道,分明就是上下之分。
趁着我如今人微言輕,借着折辱于我,妄想抹除五祖在花家人心中不可磨滅的印記。你我一脈相承,本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花朵兒生生壓下了心中想要拂袖而去的沖動。人不欺我就罷了,非要挑事,這世間,也不都是夾着尾巴只懂得谄媚自保的軟蛋。如今的花家,沒有五祖,沒有強如五祖的人物庇護,早已一日不如一日,外強中幹,底下的人或者不清楚,花家的當家的貴人們,難道不清楚嗎?
難怪舅舅他們如此看不起花家,如今的花家,從上到下,從老到少,從男到女,都是眼睛長在頭上犄角上的混賬玩意。
翹着二郎腿喝着小酒的龍少爺忽然打了個噴嚏,大手不自覺往自個頭上摸了摸,怎的突然感覺藏着龍角的位置微微發癢?
這般想着,花朵兒已經開口,帶着一絲輕輕的自嘲:“難怪妹妹說見面不識,我花五一脈早已避世而居多年,與主家基本斷了聯系。說起來實在慚愧,五祖拼盡一生,為風瀾打下了這錦繡河山,鞠躬盡瘁,為花家創下了這偌大家業。”輕嘆一聲:“我雖為五祖後人,卻資質有限,就算有機會擇得名師修煉,也是白白浪費了花家的資源。”咬了咬牙,花朵兒的神情嚴肅,語氣卻飽含深情:“然無妨,只要花家有像妹妹這樣天賦橫溢的天才,就算耗盡全族的資源,也是值得的。”
花珍绮臉色一變,花衛雲暗道一聲不好,卻來不及止住花朵兒的話。
“當日樹林一遇,正巧七弟與李家八爺起了沖突,”搖搖頭,花朵兒一臉無奈,“你也知曉,李家是我娘親的外家,待我一家情深義重,八爺為人磊落光明,性子雖說霸道了點,但長幼有序”花朵兒輕咳一聲,“七弟也實在不該出言不遜惹惱了她。我不表明身份,委實也是心裏為難。”擡眸看了看花珍绮:“不知七弟的傷勢,可是好轉了?”
花朵兒的話,可謂是以退為進,卻又步步緊逼。
底下衆人的神情,跟着變了又變。
花家能夠橫空出世,能夠成為風瀾帝國的頂級家族,最大的倚仗,就是花家五祖哪!五祖已逝,他的後人卻淪落至此,說什麽避世而居,資質有限,浪費資源,說到底,還不是原屬花五一脈的一切被掠奪殆盡。
不地道,花家主家實在太不地道了。底下衆人大多出身不高,誰家沒有碰過巧取豪奪的腌臜事。聽了花朵兒的話,自然而然便想起當初的種種流言。看着上首坐着的花珍绮,似乎也沒有剛開始那般奪人心魄了。轉念想想,他們風塵仆仆趕來這裏,帶着希冀與野心,說到底也就是為上首的女子賣命罷了,運氣好的,能賣個好價錢,運氣差的,就是為未曾給他們提供過一點修煉資源的家族抛頭顱灑熱血了罷了。
再聽花朵兒的話,衆人臉色微赧,李家,那是帝國巨擘李家哪!他們剛才還有臉可憐鄙視人家。花五一脈再不受花家待見,他們背後靠着的還是棵蒼天大樹。魚老太君,那是何等枭雄人物,只身闖入花府,殺了家主兩名愛妾。李八爺打花家七少,那可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李八爺身居高位,按理說不會跟小輩較勁,這花家七少,到底是多蠻橫無理才惹得她動怒。
這一點,衆人還真冤枉了花家,要知道只要是對上花家,拳頭就是李家唯一的溝通工具。別說講理,屁都不願多放一個就直接開打。
衆人心底苦笑,說到底,如今的花家,沒有了五祖的花家,豈可與昔日相比。這般一想,方才那沸騰的熱血,似乎冷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