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兒心底苦笑一聲, 輕輕嘆了嘆氣。
塗老先生也好,阿巧也好,都以為她從未見過龍尊上。其實不然, 如果今天他能順利掀起她的蓋頭,那會是她第三次見到他。
第一次見面,她随軍出發, 在軍中做一名不起眼的小醫士。當時他們的小分隊負責運送軍糧,途經藿鹿山脈。凜冬之際, 冰寒徹骨, 行程險阻難當。正因為天氣惡劣, 山中野獸因饑寒交迫越發暴虐兇猛。偏偏雪上加霜, 他們的隊伍, 被一群刺灰狼包圍了,還是有着強悍戰力狼王帶領的狼群。
就在她悲痛萬分地看着數十名朝夕相處的夥伴葬身狼腹, 可以預見全軍覆沒的下場時,漫天飛雪,似乎出現了瞬間的停滞,連帶那狼群也忽而後退了幾步。
接下來的那一幕,就仿佛烙進了她的腦海深處。
白雪皚皚的天地間, 出現了一抹濃墨般亮眼的黑色。
男子墨發黑衣,徐徐而來。
極致的白和極致的黑!
桀骜,不羁, 張狂,霸道, 他就像降落在這片天地的雄鷹,不,是這片雪域唯一的神袛, 一步一步,踏至人間。
他的身體充滿力量,每一步都顯得那般铿锵有力,可認真看去,他的腳下卻不留任何痕跡。漫天的飛雪,在他們每個人身上蓋上了厚厚的雪花,唯有他帶來的那抹黑色,纖塵不染。
雪花悠悠然在他身邊飛舞,隔着拳頭大小的距離簇擁着他,片片不落。
花蕊兒永遠無法忘記那一眼。
如果人世間真的有所謂的一眼萬年,那一刻,對她來說,便是!
她的心跳為之加速,她的靈魂為之雀躍。
生平第一次,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渴望,恨不得不管不顧地飛奔到他的懷抱。
仿佛他的出現,是灑在她人生的光華輝耀。
這樣的渴望和認知讓花蕊兒茫然無措。她甚至死死擰緊了拳頭,才生生扼制了自己飛蛾撲火般的欲/念。
因為自己身體的特殊,她對外界的人總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和戒心,也因此她的性子溫和平順,少有波瀾,像那天如此強烈的情緒簡直颠覆了她對自己的認知。
雪山之巅似乎随着男子的到來進入了絕妙的靜谧。
他的身材筆挺偉岸,剛棱冷硬的容顏線條分明,幽暗深邃的雙眸蘊藏着冰冷的氣息。明明一副生人勿進的霸道桀骜,卻偏偏還有種奇異的閑适優雅。
他抿着嘴角,一句不言。
他一步一步,目不斜視。
時空仿佛在這一刻停滞不前,除了飄飛的雪花在動,雪上之巅的所有生物好似瞬間失去了言語行動的能力。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天地裏,所有人驀地回過神來,才發現,前方的狼群屈膝俯首在地,莫名的虔誠和整齊,竟然已經全數失去了生機。
“山神,山神保佑!”不少人已經朝着他遠去的方向磕頭跪拜,劫後餘生,禁不住喜極而泣。
花蕊兒只覺得自己整個心莫名地難受,好像被遺棄的孩子,望着最親昵最愛的人漸行漸遠,留下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
如果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她該怎麽辦?這是當時一直盤桓在她腦海裏的念頭,那種患得患失,那種自怨自艾,那種沒完沒了的遺憾和心痛簡直無法自持控制,以至于她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心境都無法平靜。
所幸,她又一次見到他了,在輝耀的祭祀大典上。
那天的他,眉眼之間比雪上之巅少了幾分冷意桀骜,多了些許溫潤平和。
他安安靜靜站在問道門弟子的後面,他明明那般英挺出色,明明那般氣質超卓,可站在那卻仿佛捉不住的風和雲,泯然于衆人之間。若非她對元力的氣息與常人不同,可能也難以注意到他。
當淩天掌門的淩厲掌風,帶着千鈞之勢朝塗伯父一壓而下時,被驟然提起的一顆心在看到那閃過的衣袂時瞬間放松了下來。
他的身體,猶如崇山峻嶺,紋絲不動地擋在了塗伯父的身前,那名滿天下的淩天掌門,猶如不自量力的蚍蜉撼大樹,自取其辱!
花蕊兒猶記得當時的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她甚至有個錯覺,仿若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是心懷戀慕的小女生,仰望着他,懷着深深的眷戀和傾慕。她甚至有絲絲淡淡的酸澀,因為天下間所有的人,看到這一幕,知道了他的存在。
尤其是場中無數的高門貴女,她們望着他的眼神,即便戴上面紗,也遮擋不住那極致的狂熱和愛慕!就像她一樣,不是嗎?
他踏着虛空踱步而上,陽光在他身上鍍上了淡淡的光暈,他一步一步,腳下的空氣因為他的力量泛起漣漪,仿若一朵朵透明的花兒。
仙姿風骨,高高在上!
不染纖塵,睥倪天下!
龍祖雲!
花蕊兒擡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個身影,竟奇怪地感到與有榮焉,甚至興奮得握緊了拳頭,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想要為他搖旗吶喊的沖動。
任她想破腦袋,也斷然想不到她的人生竟然因為一樁荒唐的指腹為婚與他聯系了起來。
塗步對靈素馨心懷愛慕,其實對她來說,這樣荒唐的親事,早在她父母去世的時候就該作罷,她并不感到絲毫的委屈不忿。她對塗步,無絲毫感情,自然便無絲毫想要與之結親想法。
她沒有想到的是,塗伯父一直心懷愧疚,左右為難。
她斷然沒有想到的是,作為名義上的大少爺龍祖雲,竟然為了給塗伯父解困,應承了本不屬于他的婚事。
何其荒唐,何其随便!
荒唐,卻讓她錯愕得心生歡喜,随便,然使她激動得徹夜難眠。
聽到消息的那一剎那,她奇妙地覺得她的人生好像因此而變得完整,圓滿。
“小姐,您看!”阿巧的歡呼聲喚回了花蕊兒的思緒。
阿巧捧着一盆紫色的花兒,讨好地站在花蕊兒的跟前,欣喜地道,“小姐,您看我在紫瀾苑裏都找到什麽了?開不開心?”
花蕊兒微微一愣,未看那搖曳多姿的花兒,反而雙眸含着暖意看向阿巧。阿巧是怕她不開心,千方百計地想要哄着她。
“阿巧,我很開心,我不難過。”
花蕊兒的聲音軟軟糯糯,就好像在你的心尖上撓癢癢。
“大家都說姑爺天下第一,乃神仙中人,別說凡婦俗女,就算是公主也配不上。”阿巧皺起了鼻子,憤憤不平地嘟喃了一句,“配不配又不是他們說了算,淡吃蘿蔔閑操心。”
“咦,這是哪裏來的紫瀾花?”生怕阿巧再悶悶不樂,花蕊兒看着阿巧手中的話,驚奇道。
“小姐,你看!”阿巧眉一挑,獻寶似的把花又端近了些,“我在紫瀾苑西角門的角落裏發現的,可憐的五瓣紫瀾,竟然跟野草似地堆在草叢裏,若非我目光如炬,還發現不了呢!”阿巧舔着臉,“小姐,你用點心,說不定養成七瓣紫瀾,我們就發財了!”
普通的三瓣紫瀾花在輝耀國甚是普通,因為小巧精致,帶有淡淡清香,通常被放在室內,增添姿彩,發散香氣。
五瓣紫瀾花很是罕見,是入藥的珍稀藥材。只有一味五瓣紫瀾,才能煉制能讓世人趨之若鹜的如意丹。如意丹,顧名思義,盡如你意,不僅能夠增長功力,更能延年益壽。
至于七瓣紫瀾,聽說只有皇宮裏頭的一株。
七瓣紫瀾煉制的天意丹,對于後天巅峰武者來說有着意義非凡的作用。
後天晉階先天,那便是感悟天地之力,這樣的頓悟可遇不可求,有了天意丹,能夠幫助後天巅峰武者更順利進入物我皆無,天意回溯的狀态。
整個輝耀,或者應該說整個天下,可能只有龍祖雲一個先天高手哪!
這樣的誘惑,有哪個後天武者能夠抵擋得住?
皇宮裏的七瓣紫瀾,五十年前曾經使用過一次,為皇家造就了一個後天巅峰的高手,如今皇帝的親弟弟,皇叔天行。五十年過去了,皇叔天行能夠一舉沖破後天巅峰,就看這一次天意丹的煉制了。
七瓣紫瀾,沒有人會嫌多。
七瓣紫瀾,沒有人能抗拒。
別說發財,高官厚祿也不在話下。
而阿巧話裏的意思,卻是因為花蕊兒身上的秘密。
花蕊兒出生普通人家,父親是一名郎中,母親随着父親行醫,打打下手。所以從小到大,她都沒有任何修煉武技或元力的機會。
小時候他父親笑言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因為她從未像其他孩子一樣生病難受,任何磕磕碰碰,都以極快的速度恢複。
父親見識有限,只當是女兒的福氣。可她長大後,卻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她的體內,有一股極為龐大的力量,帶着勃勃生機和溫和氣息。
她曾經旁敲側擊地詢問過她認識的武者,她可以斷定,自己體內的力量,從某種角度上,與武者修煉的元力并無不同,其充盈程度,按修煉者脈絡的元力儲蓄計算,她可以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她偷偷練過武技,甚至還修習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心法,可她體內的元力,絲毫不能用于攻擊。
她雖不能攻擊他人,他人卻也半分傷不到她。
父母去世後,她繼承父母的遺志,一直在最艱難的前線效力,做救死扶傷的醫士,她所遇的兇險,數不勝數。
衆人皆道她心地善良,有着上天庇佑,總能逢兇化吉,只有她自己清楚,多少次刀箭,明明到了她眼前,卻通通被她體內的力量化解。
她體內的力量,真的讓她愛恨交織。
作為一名醫士,花蕊兒無時不刻都想着自己的元力能否用在救死扶傷上面,可令她無語的是,她導出的元力進入人體,不,進入活體,猶如石沉大海,不起半點水花。但她的力量,卻偏偏對植物的氣息非常親昵且能與之相融。
所以養花養草,花蕊兒是行家中的行家,大師中的大師。
七瓣紫瀾,對她來說,還真的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阿巧,你是從哪找來的這五瓣紫瀾,帶我去看看。”花蕊兒道。
鐘靈毓秀之地有奇物誕生,說不定,在撿到五瓣紫瀾的地方,還有其他好東西。
阿巧是她在戰亂的村子裏撿到的女孩,一直跟在她身邊。因為自己的力量與花草樹木親和的原因,她在這方面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耳濡目染,阿巧才能一眼辨別出五瓣紫瀾花。
“好!”阿巧眼睛一亮。
兩人走出屋外,過了前方的水塘,來到西角門,卻發現月光灑下,映着一道曼妙的身影。
“怎麽,尊上今晚沒有歇在你的房裏?”婉聲悅耳,可惜多了一絲幽怨之意。